第066章

这个问题让单羽有些难以回答。

并不是没有答案, 只是这个答案在外人看来……不,陈涧不能算外人,不是外人不是外人……

陈涧的性格对越界这玩意儿的介意, 他现在哪怕是心里琢磨, 也会很注意, 陈涧是内人是内人没越界。

单羽想到这儿的时候觉得自己跟个傻子似的,没忍住笑了笑。

“嗯?”陈涧看着他。

“没。”单羽笑笑。

只是这个答案对于很多人来说, 可能会没法理解,觉得到不了这个程度,哪有那么严重。

没脸见父母而已。

而且是没脸很多年了, 并不单单只是坐这几年牢。

他坐牢之前过的也不是什么很积极向上的日子, 不学无术混吃等死扶不上墙的烂泥生活, 身上的那些伤, 熟人看他的眼神,都是那段浑浑噩噩的日子的证据。

父母也许是因为真的对他没有任何期待,也许是因为那些年对他的忽略而带着愧疚, 也许是因为一切努力都已经试过,面对这样的他时,两个那么要强的人变得无限宽容。

越是这样, 他就越害怕面对父母。

但父母是爱你的,你这样了他们还是包容你, 你只要回去看看他们,他们就会很高兴了。

真的吗?

那么多年的失望和担忧, 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能被抹去, 无非是再一次本就没有任何期待的包容而已。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单羽看着窗外的阳光, 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满世界的金光, “没办法去面对两个对我失望到没有期待的家人而已,进去之前我也已经两年没见过他们了,到现在更是……”

“拖得越久越没办法面对,”陈涧说,“除非你自己真的不在意,否则一辈子都会是一根刺。”

单羽睁开眼睛,偏过头看着陈涧。

这是第一次有人没有从“他们只要你能回去就会高兴”的角度劝解他。

“我一直觉得,你虽然平时跟个名誉老板似的,但还是会让人踏实,”陈涧也看着他,“因为平时碰上任何事儿,你都不会躲,再难的事儿只要你在,就都能解决。”

“这不是普通的我们平时碰上的事儿。”单羽说。

“越久越难面对,”陈涧说,“到他们死了,你就没机会了。”

单羽挑了挑眉毛,没说出话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陈涧猛地回过神来,有些着急地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单羽说。

“我……我就是顺着脑子里想的就说了,但重点不是死不死的,”陈涧看着他,“你知道吧。”

“知道,”单羽笑笑,“挺好的。”

“略微放肆了。”陈涧有些不好意思。

“就喜欢你放肆点儿。”单羽说。

陈涧没说话。

单羽抱住了他,陈涧停了两秒,也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在他背上轻轻拍着。

胡畔从会议那边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抹着脸。

往这边看过来的时候她脚步顿了顿,单羽甚至能感觉她蓬松的爆炸头都更蓬松了。

他抱着陈涧没有动。

只是把食指竖起放到了唇边。

胡畔回头往会议室那边看了一眼,后面还跟着陈二虎他们。

单羽松开了陈涧。

胡畔快步往前厅去了。

陈涧回过头的时候,正好看到三饼很激动地跟陈二虎说着话从走廊上经过。

“我操,”他吓了一跳,“差一点儿啊。”

“嗯。”单羽笑了笑。

“那个图,”陈涧说,“是劈哪儿来着?没准儿哪天真能用上。”

单羽抬手想往他颈侧按,想了想又还是按在了自己颈侧:“这儿。”

“你这个文身……”陈涧视线跟过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几根黑色的细线,“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装逼。”单羽说。

“……哦。”陈涧应了一声。

这个答案倒也是显而易见。

“不过为什么是蝴蝶结,不是个蜘蛛什么的,”陈涧说,“一般不都是这种吓人的吗?”

“我需要靠这个吓人么?”单羽啧了一声。

“那倒是。”陈涧点了点头。

“而且蝴蝶结可爱。”单羽说。

陈涧笑了起来。

“去干活儿吧,”单羽伸了个懒腰,往楼梯那边走过去,“我去上会儿吊,然后休息一下,晚上岳朗他们肯定要拉我去篝火节。”

“刚才你说过年……营不营业都行吗?”陈涧跟在他身后小声问。

“怎么了?”单羽问。

“过年游客挺多的……”陈涧说。

“她俩要真留这儿过年,会不营业吗?”单羽说。

陈涧愣了愣:“我靠。”

“说不说都会营业,肯定说好听的,”单羽说,“我们资本家会演着呢。”

“要人家真的就不营业歇着了呢?”陈涧问。

“那就休息呗,”单羽回头看了他一眼,“年前也赚不少了。”

“你现在本儿回来了吗?”陈涧问。

“没呢,”单羽说,“急什么,倒闭了也会带你们上街一块儿劫道去。”

“别了吧,”陈涧说,“犯法。”

单羽听笑了:“那怎么办。”

“不如一块儿要饭。”陈涧说。

“能不能吉利点儿!”胡畔在前台听到了他们最后这几句,“好歹一个老板,一个店长呢……再说了,真去要饭还需要老板吗,要完了还上交啊?”

“那也是需要的,职业要饭的话,还是需要一个能提供安全保障的队伍。”三饼说,“他们也有地盘划分……”

“什么乱七八糟啊!”胡畔喊了起来,“再带上你们呗。”

“那我们可能还得练练……”老五说着看了一眼三饼。

“看我干嘛,你也没比我强多少。”三饼说。

“都闭嘴吧我的天。”胡畔摆摆手。

也许是因为打跑了让人绝望的父母,也许是因为从此以后就要以大隐为家了,胡畔今天干活儿格外起劲。

今天事儿也多,他们之前长假也没接待过这么多游客,中午的时候,陈涧只觉得到处都是人。

咖啡厅里也坐了不少人,胡畔的拿铁和美式已经有些不能应付了,孙娜娜围裙一穿,去了咖啡厅。

“她会?”陈涧问。

“比我多一个卡布,”胡畔说,“但是她比我会说。”

“嗯?”陈涧看着那边。

“嗨,不知道您喜欢哪种豆子呢?”胡畔开始学孙娜娜,“然后让人闻一下豆子,不管人家挑哪种,她都说,嗯我也很喜欢,这款很适合做卡布其诺哦,想试试吗?今天早上只要她在,卖的都是卡布。”

陈涧笑了起来:“那推荐拿铁不是容易做些吗?还不用打奶泡。”

“不知道,我觉得她就是很享受那个过程,”胡畔说,“优雅地做一杯咖啡,太简单了不够发挥这个优雅。”

陈涧看着胡畔,笑着没说话。

“我挺喜欢nana的,希望她能做久点儿。”胡畔说。

“嗯。”陈涧往那边又看了一眼。

下午店里的人开始变少,大家都开始往烧烤场那边去了,虽然离活动开始还有一阵子,但不少游客把晚餐放在了那边,边吃边等。

陈涧敲了敲办公室的门,里面传来的是岳朗的声音:“店长吗?进。”

“岳老板回来了?”陈涧进了办公室。

“累死了。”岳朗躺在沙发上。

“小熠姐呢?”陈涧问。

“洗香香呢,”岳朗说,“起码得折腾一个小时,我能睡一觉了。”

“我现在过去烧烤场那边,”陈涧走到办公桌边靠着,“看看情况,晚上还要放焰火,消防这块儿也得再检查。”

“陈二虎不是已经去了吗?”单羽靠在椅子里问了一句。

陈涧偏了偏头,想看看单羽是怎么把这个椅背又立起来的,发现他只是把椅背靠在了后面的柜子上。

单羽看出了他的意图,嘴角有没忍住的笑。

陈涧也忍着笑:“陈二虎毕竟……我还是去盯着点儿。”

“嗯,”单羽点了点头,“晚点儿我跟朗哥他们一块儿过去。”

烧烤场已经非常热闹了,小镇上有不少商户都过来了,不少摆摊的,卖小玩意儿的,卖小吃的,都还挺配合,都在之前划分好的区域里。

陈涧转了一圈,活动本身的准备工作一切正常,但有件事儿让他非常不爽。

跟陈二虎和三饼在烧烤店这边碰头的时候,他俩也发现了,同样很不爽,要不是三饼拉着,陈二虎都要去找大李他们的麻烦了。

“没有这么干的,这他妈到时谁一拍照片,肯定能拍到,成了给他们打广告了。”陈二虎拿着手里的两把小扇子,那种很普通的广告扇,一把印着良野的标,还有一把印着观山的标。

这应该是之前那几家的库存,陈涧见过,估计是不想风头被大隐抢了,趁这个机会给自己打打广告。

冬天发扇子虽然有点儿奇怪,但游客也不在意,篝火节的小礼品,不少人都拿了在场地里转悠着。

“怎么办?”三饼问,“我们有没有这种玩意儿?”

“没有,有也都是枕溪的,”陈涧说,“大隐才改名几天啊。”

“去抢。”陈二虎一拍旁边的墙。

“二虎哥二虎哥,”三饼赶紧拦着,“我们现在是大隐的员工啊,你是大隐的消防总监啊,这事儿不能这么办的。”

消防总监是哪儿来的职称?

陈涧拍了拍陈二虎的肩:“没事儿,没有那么严重。”

“咽不下这口气,”陈二虎说,“总搞这种小手段,我们混街头的都不屑这么干。”

你们也算不上真的混街头……

“想咽气也不难,”单羽在电话里不急不慢地说,“把他们手里的扇子换过来就行了,这玩意儿玩起来本来也没多少人愿意一直拿着。”

陈涧迅速找到了思路:“一把扇子换一瓶可乐怎么样,玻璃瓶的,也不贵,也不是所有人都想喝酒,能换饮料的话肯定不少人会换。”

“让人去买了放店里,让老板顺带说一声就行。”单羽说,“你那儿有钱吗?”

“要不了多少钱,”陈涧说,“我先垫着。”

“记得开票,没票不给报的啊。”单羽说。

陈涧笑着挂了电话。

这个突发小事件很快就解决了,今天烧烤店老板们的生意比预想的更好,帮忙说一句小扇子换可乐这事儿几乎没人不同意的。

活动开始前单羽和岳朗他们过来的时候,游客手上已经看不到多少小扇子了。

“其实,这事儿不管是不是也行,也不一定要这么赶尽杀绝的?”陈涧和单羽坐在老吕的烧烤棚子里,看着那边已经开始燃烧起来的篝火。

“还是得干。”单羽说。

“为什么?”陈涧问。

“就为这个。”单羽微微偏了偏头,冲左边点了点头。

陈涧转过头,看到了贺良,他身后还跟着刘老板和杨老板。

“单老板,”贺良笑着走进了烧烤棚里,“我们找你半天呢,过来了也没跟我们说一声。”

“彼此彼此。”单羽说。

这词儿不是这么用的吧老板?

陈涧看了他一眼。

不过要是单羽说出来的,倒也不奇怪,贺良都没尴尬,估计已经习惯了。

“我去那边看看。”陈涧低声跟单羽说。

虽然他挺想留下来听听,但对方三位都是老板,也没带着大李他们,看样子还是来谈和的,还是得在面儿上平衡一些。

“嗯。”单羽也没拦他,只是点了点头。

“那各位老板你们聊着,我去看看还有没有哪儿有问题的。”陈涧站了起来。

“得力干将啊,”贺良说,“我要有这么能干的店长,能轻松不少。”

这话说的,陈涧都替大李不值。

“那把大李辞了吧,”单羽说,“请陈涧过去兼职。”

“……单老板说笑了。”贺良还是没能躲过尴尬一笑。

陈涧在场地里转了转,不少村里的人也来了,还有平时不太能见到的小镇管理处的人,他一路打着招呼。

“怎么扔下老板一个人出来了?”身后传来了岳朗的声音。

“里头几家的老板正跟他聊呢,”陈涧转过身,“我出来转转。”

岳朗手里拿着一串肉正吃着,旁边姚熠正举着相机往四周看着。

“我去找找景啊。”姚熠说。

“嗯。”岳朗点点头。

“朗哥你们明天回去了?”陈涧跟岳朗一块儿站在场地边,看着来来往往的热闹场景。

“嗯,”岳朗点点头,“这次也玩差不多了,主要还是见见单羽,也见够了,再不走他要赶人了。”

“你们也……很久没见了吗?”陈涧问。

“从他进去,”岳朗说,“下次见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估计还得等我过来。”

“他过年不回家吗?”陈涧试着又问了一句。

岳朗笑了笑:“他回不回家你不比我清楚么?”

陈涧没说话。

“六七年没回过家了,”岳朗说,“进去之前就不愿意回,现在再来个刑满释放,更回不去了。”

陈涧轻轻叹了口气:“他应该也不是真的就……不想回。”

“嗯,”岳朗看了他一眼,“你劝劝没准儿能行。”

陈涧没说话。

说实话他并没有什么把握。

“你多少是有点儿不一样的,对于他来说,毕竟以前……”岳朗犹豫了一下,往单羽的方向看了一眼。

“嗯?”陈涧看着他。

“我们都知道他的……情况,但说实话,也没见喜欢过谁,”岳朗说,“他之前养了只守宫,我有时候觉得他说他爱上那只守宫了我都信。”

陈涧没忍住笑了起来。

“你试试吧,”岳朗说,“我来之前其实跟他妈妈见过一面,没敢跟他说,阿姨见老了,五十多岁的人,以前特别显年轻,这两年看着……怎么也有四十八了。”

陈涧觉得不应该笑,但又实在有点儿想笑。

憋了一会儿,把笑憋没了之后,突然又有些感慨。

还有些莫名的很遥远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