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让单羽有些难以回答。
并不是没有答案, 只是这个答案在外人看来……不,陈涧不能算外人,不是外人不是外人……
陈涧的性格对越界这玩意儿的介意, 他现在哪怕是心里琢磨, 也会很注意, 陈涧是内人是内人没越界。
单羽想到这儿的时候觉得自己跟个傻子似的,没忍住笑了笑。
“嗯?”陈涧看着他。
“没。”单羽笑笑。
只是这个答案对于很多人来说, 可能会没法理解,觉得到不了这个程度,哪有那么严重。
没脸见父母而已。
而且是没脸很多年了, 并不单单只是坐这几年牢。
他坐牢之前过的也不是什么很积极向上的日子, 不学无术混吃等死扶不上墙的烂泥生活, 身上的那些伤, 熟人看他的眼神,都是那段浑浑噩噩的日子的证据。
父母也许是因为真的对他没有任何期待,也许是因为那些年对他的忽略而带着愧疚, 也许是因为一切努力都已经试过,面对这样的他时,两个那么要强的人变得无限宽容。
越是这样, 他就越害怕面对父母。
但父母是爱你的,你这样了他们还是包容你, 你只要回去看看他们,他们就会很高兴了。
真的吗?
那么多年的失望和担忧, 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能被抹去, 无非是再一次本就没有任何期待的包容而已。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单羽看着窗外的阳光, 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满世界的金光, “没办法去面对两个对我失望到没有期待的家人而已,进去之前我也已经两年没见过他们了,到现在更是……”
“拖得越久越没办法面对,”陈涧说,“除非你自己真的不在意,否则一辈子都会是一根刺。”
单羽睁开眼睛,偏过头看着陈涧。
这是第一次有人没有从“他们只要你能回去就会高兴”的角度劝解他。
“我一直觉得,你虽然平时跟个名誉老板似的,但还是会让人踏实,”陈涧也看着他,“因为平时碰上任何事儿,你都不会躲,再难的事儿只要你在,就都能解决。”
“这不是普通的我们平时碰上的事儿。”单羽说。
“越久越难面对,”陈涧说,“到他们死了,你就没机会了。”
单羽挑了挑眉毛,没说出话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陈涧猛地回过神来,有些着急地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单羽说。
“我……我就是顺着脑子里想的就说了,但重点不是死不死的,”陈涧看着他,“你知道吧。”
“知道,”单羽笑笑,“挺好的。”
“略微放肆了。”陈涧有些不好意思。
“就喜欢你放肆点儿。”单羽说。
陈涧没说话。
单羽抱住了他,陈涧停了两秒,也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在他背上轻轻拍着。
胡畔从会议那边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抹着脸。
往这边看过来的时候她脚步顿了顿,单羽甚至能感觉她蓬松的爆炸头都更蓬松了。
他抱着陈涧没有动。
只是把食指竖起放到了唇边。
胡畔回头往会议室那边看了一眼,后面还跟着陈二虎他们。
单羽松开了陈涧。
胡畔快步往前厅去了。
陈涧回过头的时候,正好看到三饼很激动地跟陈二虎说着话从走廊上经过。
“我操,”他吓了一跳,“差一点儿啊。”
“嗯。”单羽笑了笑。
“那个图,”陈涧说,“是劈哪儿来着?没准儿哪天真能用上。”
单羽抬手想往他颈侧按,想了想又还是按在了自己颈侧:“这儿。”
“你这个文身……”陈涧视线跟过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几根黑色的细线,“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装逼。”单羽说。
“……哦。”陈涧应了一声。
这个答案倒也是显而易见。
“不过为什么是蝴蝶结,不是个蜘蛛什么的,”陈涧说,“一般不都是这种吓人的吗?”
“我需要靠这个吓人么?”单羽啧了一声。
“那倒是。”陈涧点了点头。
“而且蝴蝶结可爱。”单羽说。
陈涧笑了起来。
“去干活儿吧,”单羽伸了个懒腰,往楼梯那边走过去,“我去上会儿吊,然后休息一下,晚上岳朗他们肯定要拉我去篝火节。”
“刚才你说过年……营不营业都行吗?”陈涧跟在他身后小声问。
“怎么了?”单羽问。
“过年游客挺多的……”陈涧说。
“她俩要真留这儿过年,会不营业吗?”单羽说。
陈涧愣了愣:“我靠。”
“说不说都会营业,肯定说好听的,”单羽说,“我们资本家会演着呢。”
“要人家真的就不营业歇着了呢?”陈涧问。
“那就休息呗,”单羽回头看了他一眼,“年前也赚不少了。”
“你现在本儿回来了吗?”陈涧问。
“没呢,”单羽说,“急什么,倒闭了也会带你们上街一块儿劫道去。”
“别了吧,”陈涧说,“犯法。”
单羽听笑了:“那怎么办。”
“不如一块儿要饭。”陈涧说。
“能不能吉利点儿!”胡畔在前台听到了他们最后这几句,“好歹一个老板,一个店长呢……再说了,真去要饭还需要老板吗,要完了还上交啊?”
“那也是需要的,职业要饭的话,还是需要一个能提供安全保障的队伍。”三饼说,“他们也有地盘划分……”
“什么乱七八糟啊!”胡畔喊了起来,“再带上你们呗。”
“那我们可能还得练练……”老五说着看了一眼三饼。
“看我干嘛,你也没比我强多少。”三饼说。
“都闭嘴吧我的天。”胡畔摆摆手。
也许是因为打跑了让人绝望的父母,也许是因为从此以后就要以大隐为家了,胡畔今天干活儿格外起劲。
今天事儿也多,他们之前长假也没接待过这么多游客,中午的时候,陈涧只觉得到处都是人。
咖啡厅里也坐了不少人,胡畔的拿铁和美式已经有些不能应付了,孙娜娜围裙一穿,去了咖啡厅。
“她会?”陈涧问。
“比我多一个卡布,”胡畔说,“但是她比我会说。”
“嗯?”陈涧看着那边。
“嗨,不知道您喜欢哪种豆子呢?”胡畔开始学孙娜娜,“然后让人闻一下豆子,不管人家挑哪种,她都说,嗯我也很喜欢,这款很适合做卡布其诺哦,想试试吗?今天早上只要她在,卖的都是卡布。”
陈涧笑了起来:“那推荐拿铁不是容易做些吗?还不用打奶泡。”
“不知道,我觉得她就是很享受那个过程,”胡畔说,“优雅地做一杯咖啡,太简单了不够发挥这个优雅。”
陈涧看着胡畔,笑着没说话。
“我挺喜欢nana的,希望她能做久点儿。”胡畔说。
“嗯。”陈涧往那边又看了一眼。
下午店里的人开始变少,大家都开始往烧烤场那边去了,虽然离活动开始还有一阵子,但不少游客把晚餐放在了那边,边吃边等。
陈涧敲了敲办公室的门,里面传来的是岳朗的声音:“店长吗?进。”
“岳老板回来了?”陈涧进了办公室。
“累死了。”岳朗躺在沙发上。
“小熠姐呢?”陈涧问。
“洗香香呢,”岳朗说,“起码得折腾一个小时,我能睡一觉了。”
“我现在过去烧烤场那边,”陈涧走到办公桌边靠着,“看看情况,晚上还要放焰火,消防这块儿也得再检查。”
“陈二虎不是已经去了吗?”单羽靠在椅子里问了一句。
陈涧偏了偏头,想看看单羽是怎么把这个椅背又立起来的,发现他只是把椅背靠在了后面的柜子上。
单羽看出了他的意图,嘴角有没忍住的笑。
陈涧也忍着笑:“陈二虎毕竟……我还是去盯着点儿。”
“嗯,”单羽点了点头,“晚点儿我跟朗哥他们一块儿过去。”
烧烤场已经非常热闹了,小镇上有不少商户都过来了,不少摆摊的,卖小玩意儿的,卖小吃的,都还挺配合,都在之前划分好的区域里。
陈涧转了一圈,活动本身的准备工作一切正常,但有件事儿让他非常不爽。
跟陈二虎和三饼在烧烤店这边碰头的时候,他俩也发现了,同样很不爽,要不是三饼拉着,陈二虎都要去找大李他们的麻烦了。
“没有这么干的,这他妈到时谁一拍照片,肯定能拍到,成了给他们打广告了。”陈二虎拿着手里的两把小扇子,那种很普通的广告扇,一把印着良野的标,还有一把印着观山的标。
这应该是之前那几家的库存,陈涧见过,估计是不想风头被大隐抢了,趁这个机会给自己打打广告。
冬天发扇子虽然有点儿奇怪,但游客也不在意,篝火节的小礼品,不少人都拿了在场地里转悠着。
“怎么办?”三饼问,“我们有没有这种玩意儿?”
“没有,有也都是枕溪的,”陈涧说,“大隐才改名几天啊。”
“去抢。”陈二虎一拍旁边的墙。
“二虎哥二虎哥,”三饼赶紧拦着,“我们现在是大隐的员工啊,你是大隐的消防总监啊,这事儿不能这么办的。”
消防总监是哪儿来的职称?
陈涧拍了拍陈二虎的肩:“没事儿,没有那么严重。”
“咽不下这口气,”陈二虎说,“总搞这种小手段,我们混街头的都不屑这么干。”
你们也算不上真的混街头……
“想咽气也不难,”单羽在电话里不急不慢地说,“把他们手里的扇子换过来就行了,这玩意儿玩起来本来也没多少人愿意一直拿着。”
陈涧迅速找到了思路:“一把扇子换一瓶可乐怎么样,玻璃瓶的,也不贵,也不是所有人都想喝酒,能换饮料的话肯定不少人会换。”
“让人去买了放店里,让老板顺带说一声就行。”单羽说,“你那儿有钱吗?”
“要不了多少钱,”陈涧说,“我先垫着。”
“记得开票,没票不给报的啊。”单羽说。
陈涧笑着挂了电话。
这个突发小事件很快就解决了,今天烧烤店老板们的生意比预想的更好,帮忙说一句小扇子换可乐这事儿几乎没人不同意的。
活动开始前单羽和岳朗他们过来的时候,游客手上已经看不到多少小扇子了。
“其实,这事儿不管是不是也行,也不一定要这么赶尽杀绝的?”陈涧和单羽坐在老吕的烧烤棚子里,看着那边已经开始燃烧起来的篝火。
“还是得干。”单羽说。
“为什么?”陈涧问。
“就为这个。”单羽微微偏了偏头,冲左边点了点头。
陈涧转过头,看到了贺良,他身后还跟着刘老板和杨老板。
“单老板,”贺良笑着走进了烧烤棚里,“我们找你半天呢,过来了也没跟我们说一声。”
“彼此彼此。”单羽说。
这词儿不是这么用的吧老板?
陈涧看了他一眼。
不过要是单羽说出来的,倒也不奇怪,贺良都没尴尬,估计已经习惯了。
“我去那边看看。”陈涧低声跟单羽说。
虽然他挺想留下来听听,但对方三位都是老板,也没带着大李他们,看样子还是来谈和的,还是得在面儿上平衡一些。
“嗯。”单羽也没拦他,只是点了点头。
“那各位老板你们聊着,我去看看还有没有哪儿有问题的。”陈涧站了起来。
“得力干将啊,”贺良说,“我要有这么能干的店长,能轻松不少。”
这话说的,陈涧都替大李不值。
“那把大李辞了吧,”单羽说,“请陈涧过去兼职。”
“……单老板说笑了。”贺良还是没能躲过尴尬一笑。
陈涧在场地里转了转,不少村里的人也来了,还有平时不太能见到的小镇管理处的人,他一路打着招呼。
“怎么扔下老板一个人出来了?”身后传来了岳朗的声音。
“里头几家的老板正跟他聊呢,”陈涧转过身,“我出来转转。”
岳朗手里拿着一串肉正吃着,旁边姚熠正举着相机往四周看着。
“我去找找景啊。”姚熠说。
“嗯。”岳朗点点头。
“朗哥你们明天回去了?”陈涧跟岳朗一块儿站在场地边,看着来来往往的热闹场景。
“嗯,”岳朗点点头,“这次也玩差不多了,主要还是见见单羽,也见够了,再不走他要赶人了。”
“你们也……很久没见了吗?”陈涧问。
“从他进去,”岳朗说,“下次见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估计还得等我过来。”
“他过年不回家吗?”陈涧试着又问了一句。
岳朗笑了笑:“他回不回家你不比我清楚么?”
陈涧没说话。
“六七年没回过家了,”岳朗说,“进去之前就不愿意回,现在再来个刑满释放,更回不去了。”
陈涧轻轻叹了口气:“他应该也不是真的就……不想回。”
“嗯,”岳朗看了他一眼,“你劝劝没准儿能行。”
陈涧没说话。
说实话他并没有什么把握。
“你多少是有点儿不一样的,对于他来说,毕竟以前……”岳朗犹豫了一下,往单羽的方向看了一眼。
“嗯?”陈涧看着他。
“我们都知道他的……情况,但说实话,也没见喜欢过谁,”岳朗说,“他之前养了只守宫,我有时候觉得他说他爱上那只守宫了我都信。”
陈涧没忍住笑了起来。
“你试试吧,”岳朗说,“我来之前其实跟他妈妈见过一面,没敢跟他说,阿姨见老了,五十多岁的人,以前特别显年轻,这两年看着……怎么也有四十八了。”
陈涧觉得不应该笑,但又实在有点儿想笑。
憋了一会儿,把笑憋没了之后,突然又有些感慨。
还有些莫名的很遥远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