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西安再次醒来,青白的天光映入眼帘。他挣扎着坐起身子,脱去晨袍。医师说他太累了。
他走出去,却听母亲说:“卢西安,快去圣教所看看吧。”
“听说有大臣带着奥里昂去了利亚姆的私宅,我担心波莉要撑不住了……”
“奥里昂?”
卢西安立刻走了。
……
奥里昂。卢西安之所以这么在意这个人,是因为他是他和利亚姆的共同敌人。
那是利亚姆的亲弟弟,二人却在少时决裂。
奥里昂十分邪恶,一直试图毁灭利亚姆的名誉,夺取他的财产。
在卢西安成为利亚姆的弟子刚两年时,奥里昂曾派人绑架过他,逼迫他放弃利亚姆,失败后,利亚姆把奥里昂囚禁起来。
奥里昂却在他们母亲去世后被家族友人带出来,消失无踪。
有人带着奥里昂去?是谁?按照现在的法律,奥里昂有权继承利亚姆的财产。
……而卢西安突然想到:
只要有办法证明利亚姆现在的继承人有罪或无能管庞大的法术财产,这些财产便会交给其他继承人保管。
他抬头:“快,再快些。”
……
利亚姆的庭院就在圣教所旁边。那是一座巨大的红砖建筑。尖顶的门,弓形的窗,气势宏伟。
卢西安到时,围墙外站满了人。卢西安拿着权杖下去,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因为他对外称病很久了。
他注视着围在外面的人,竟然有卫兵,还有不少大臣的私卫。卢西安心里冒火,但不知哪里出现了一队卫兵,要拦住他:
“对不起,卢西安阁下,您不能进去。”
“谁的命令?”
“女王……”
卢西安扫了他们一眼:“去把海勒伯爵托女王写的御旨拿给我。我绝不违逆。”
卫兵们对视了一眼:“伯爵不在……”
卢西安一把推开了卫兵们,行为强势,这几句话,足以让他知道是谁在搞鬼。路上,他也问了圣教所许多同僚的下落,不少被带去盘问,只有一些背后势力广大的,赶到了这里。卢西安路上也通知联络了其他人,都在朝这里赶来。
只不过,看来有人很急,急到要尽量阻止利亚姆的人进去。
卢西安闯进去了,踏过门槛,卢西安便听到了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波莉,如果你依旧拒绝开门,对我们都不好。”
“我不是不会开门,但我要等待父亲的人来。”
“你要知道,这是女王的命令,你如果抗旨的事传出去,境遇只会更糟。”
一旁一位女骑士却大骂道:“利亚姆大法师不过刚刚过世,你们便打算用《清通法案》来清查他的产业,进入他的术法室,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吗?”
卢西安走过去,只见不少官员围在波莉这里,其中以为是一个灰袍老人。奥里昂。卢西安皱眉。
“你们可不要血口喷人,我们可是拿到了教宗和女王的命令。告诉你们,就算今天赫蒂大法师过来,也没有用!”
一人道,“别逼我们轰了大法师的门!”
这强势的样子让人窝火。官员们的对面正是瘦削的波莉。她三十出头的样貌,弯曲的卷发披在脑后,和利亚姆有几分神似。她冷淡地瞪着对方,而一旁的骑士女士、还有一些提前赶来的圣教所的人,看到对方出示的文件,脸色都大变。
这是真的文件。
——大部分圣教所的人还没赶回来,都莫名其妙被派在外地,现在的皇城,竟没剩多少说得上话的原圣教所之人。
波莉冷汗淋漓。
就在官员硬闯之际,卢西安:“我劝各位阁下不要这么做。按照《圣教法》,如果要清查法师的资产,需要出示足够的文件。诸位有么?”
他缓缓走出来,一身黑色的哀悼礼服,手握权杖,身材颀长,清冷嗓音掷地。不少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
官员们皱眉。波莉喊了声“卢西安”。奥里昂则突然抬起了头,如蛇般的目光附在了卢西安的脸上。
“嘿,小公爵,您很久不出现了。”一位官员道,“但您可能不因为是圣教所的学生,就耳瞎目聋,看看,这就是——”
那官员把文件就要贴到卢西安脸上。奥里昂却突然抬首,看向官员的眼神如同在看“蠢货”,暗暗拉了对方一下。但那官员把奥里昂的手甩开了,奥里昂沉下脸,干脆闭眼抽起了烟。
卢西安把文件拿在手里,翻了两下:“不错,有《遗产清查令》和《圣谕遗产监审函》,一般情况下足够了。”
“卢西安阁下!”有圣教所的同僚急了眼。
而那官员直接得意洋洋地把文件甩在波莉面前:“看看,小公爵阁下都说够了,你们还不快让——”
“我是说一般情况下够了。”卢西安打断了他,“没说现在。”
“第一,你们的文件数量不够。”
“按照15年前,法兰尔教廷会议曾发布的一篇文件《神权财产监察颁令》,不同层级的法师,需要不同等级的财产清查令。你刚才拿出的两份文件,只能用来清查一般的普通教区牧首。而利亚姆老师的职位是大法师,是皇城教区的大牧首,兼帝国牧首,枢机主教,地位仅次于如今的教宗,按照规定,你们还需要出示《宗法联合备案书》。这份文件由教宗发布。”
“而这份文件,需要教宗和超过三分之一以上的枢机共同签字。目前,帝国枢机分散各处,老师逝世才三天,你们不可能有时间获得。”
卢西安说着,那官员的脸色已越来越晕,对卢西安皱起了眉头。
卢西安:
“第二,你们的文件出示有漏洞。”
“根据文件《1979年教廷法产清查细则修订案》,除去教宗,各区大牧首也有资格写下《圣谕遗产监审函》,虽有一套复杂的流程在,但不是不可能操作。”
“哦,我不是说你们出示的是假的。但是,利亚姆老师好歹是皇城牧首,你们还是出示《宗法联合备案书》,严谨一些。”
而卢西安说完,四下鸦雀无声。
他对面的官员,脸色越来越差,最后眯着那眩晕的眼,暴跳如雷:
“卢西安阁下,你在说什么?!你说的我可都没听说过。你是为了圣教所,编的吧?”
官员背后的奥里昂,原本阴沉的脸色也更差了。
他把烟按灭,随后抬头仰视头上的吊灯,也不看身前的“队友”。
“……”卢西安也难得露出了和奥里昂一样的眼神,暗吸一口气,“没听说过就去查,阁下。”
在他冰冷的目光下,那官员还要跳脚,却被一旁的外交大臣拉住。对方谨慎地表示,财务官阁下,一起查查得好。
卢西安看着他们的模样,总算懂了不久前为什么利亚姆对他说——
“这个国家的财务官员基本不懂财务政策,外交大臣也看不明白国际形势,魔法大臣学不透《光明魔法基础》。”
“……”想到老师,心中又生伤感,他站在一旁,默默等待。
而见对方搬来了三大本书,卢西安默默瞳孔一震,抿唇没有置喙。
但是,过了会儿,实在没耐心看他们在老师的房子里这样浪费时间,卢西安道:“第三本。第二十页。”
几个官员用惊奇的目光看了卢西安一眼,翻了几页,翻到后,那官员半天不吱声,而后骂骂咧咧了几句。
他似没了脸,要去外面透气,而远远还传来议论:
“这么偏的法令……就这么出现,神为什么不保佑我们!”
“算了,算了吧……”
“那位小公爵,可是被称为‘活图书馆’。”
室内再次一片静默,这会儿,只有那位官员离开了。室内还有卢西安等人和奥里昂那边的人。
“真是让人印象深刻啊,卢西安。”奥里昂感慨了句,抬起眼,烟气迷蒙中,他的一双眼,冷冷地瞪着波莉,恶心的眼神如附骨之蛆,“好久没有见到你了,小侄女,刚才还没打过招呼,这次再说声。”
“好久不见。叔叔很想你。”
卢西安挡在了波莉面前,目光如钉子,波莉却轻轻喊了声:“卢西安。”
声音里有谢意,也有坚定,随后,她昂首:“叔叔,是您吗?”
“……”奥里昂抬首,“真是让人惊奇的问题,我也希望是我,波莉。”
波莉眯眼,叔侄对峙。
“你想怎么样?”
“你知道我们的家族传统,波莉。”奥里昂说,“有罪的家族成员,可以被所有家族成员要求决斗。我不想和你决斗,可爱的小波莉,我看着你长大。”
“所以,我可不可以请求你,我想进入一次你父亲的书房,就一次,我只看他第二个书架上的第三个日记本。其他都不看。”
另一旁,一位官员突然变了脸色,对奥里昂说:“这和我们说的可不一样!”
奥里昂却根本不搭理官员,他如一个灰袍苦行僧,在亡者的客厅,为老不尊地翘着脚。
卢西安轻轻抬起眼。
波莉:“不行。我不信任你,凭你对我全家造成的伤害,我不会让你碰父亲的东西。”
“而且,我没罪。”
“哈哈,哈哈哈……”奥里昂笑起来,声音像一个小丑,“你真的没罪吗?波莉。”
“……”
“好,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是说。”
“那小波莉,既然你不答应,等我申请下来和你生死决斗,你可得吃点苦头了。”
他瞪大一双凸出的眼,扫了眼卢西安,目光又落到波莉身上。
“再见,波莉。”
他语气又阴沉了许多。
“再见……利亚姆。”
“奥里昂阁下!”
“奥里昂阁下!!”有同行官员追赶。
奥里昂走了。
而奥里昂最后的笑声,让客厅蒙上一层阴霾。
“卢西安,很高兴你能来!”风波暂去,波莉看上去有些忧心忡忡,缓了口气,就回头抱住了卢西安,“听说你病了,请问你好些了吗?”
卢西安抿唇。波莉就是他年长的姐姐。他和波莉还有现在在场的人共享悲痛,他点了点头:“没事的。”
“哦,希望一切安好。”波莉的眼睛红了,但她知道她得撑着现在的事,她悄悄抹了把眼泪。
“不,不是希望,是本来一切都会安好起来的。”
……
帝国的丧事,流程大概是停灵(暂厝)、守灵、仪式、大殓、出殡和下葬等。
按照利亚姆的身份,定下的是停灵五日。
下葬则是波莉签了字,要求为了查出父亲死亡的线索,葬在可以一边安抚灵魂,一边保存遗体的家族墓地。
而守灵阶段,卢西安一直留在利亚姆家里帮波莉的忙。虽然波莉在奥里昂面前表现得很坚定,但是,到底是巨大的打击,波莉十分虚弱。
利亚姆的遗体被放在地下的密室中,玫瑰和法术环绕。
卢西安这才第一次看到了老师的遗体,竟然完好无损,只不过没有生息。
“出手的人,大概想掩饰自己的法力,掩去了父亲身上的痕迹。”波莉落泪道,“得想办法去一趟圣教所。”
而看见老师的样子,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利亚姆沉睡,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不久前还在保护他的老师不会醒来,卢西安痛哭了一场。
陆续有其他人过来了,卢西安回了趟家。
因为三十天后生死未卜,卢西安很珍惜现在的时光。但他担心利亚姆那里出事,坚持守灵。
波莉是圣鸢尾大学的正职神学教授,擅长引灵术,每天进去看一次父亲,最后沉睡。
但晚上,有时候,卢西安会听到一些诡异的呓语在波莉和利亚姆的房门结界前响起。像是有怪东西想闯入。圣教所的众人打起精神,施展咒法,这声音才消散。卢西安坚持带魔杖和剑守在外面。
而第二天晚上,波莉突然听到了敲门声。
“咦,怎么门口那么多玫瑰?”波莉惊奇道。
卢西安也跟着出去看,奇迹般地,他们出去看到玫瑰的瞬间,呓语消失。
波莉拿着一张羊皮纸制成的纸签:“咦,人也不在,只落款了——‘哀悼者’。”
卢西安的眼睛却锁到了纸面上。紫色的墨水。他说:“波莉,你去休息。我带人来搬这些玫瑰吧。”
波莉刚引灵,身体虚弱,说好。
……
不久后,卢西安带人把玫瑰都搬入了利亚姆的庭院。玫瑰上承着纯净的圣光。卢西安抱时就感受到了。这大概也是波莉愿意把这些玫瑰放入家的原因。
卢西安放下最后一捧玫瑰,却微微垂下眼。
其实他刚才就大概猜出是谁。而看到那摆得满满当当的玫瑰丛,卢西安不由又想到了自己试图忘记的不快记忆,那被锁着成为囚徒的记忆。
但和玫瑰主人的恩怨,没有让卢西安对玫瑰发泄,相反,他认真地呵护了所有玫瑰的圣光,并布下结界保护。他知道这是好的。
但最后做完这一切,卢西安触着鲜嫩的花瓣,心情却突然复杂起来。
看起来并不是做事全然不公允,也并不是一直疯狂,为什么就完全不愿意对他的话有一点信任呢?
一个圣骨实验,一句判词,便能真的钉死毫无记忆的他的罪么。
……
当晚,因为玫瑰的圣光驱逐了一些代表恶的东西,卢西安在利亚姆的庭院中,难得有了好梦。
他的头枕在柔软的床上。但梦竟让他非常不愉快。
他梦到他竟站在前几夜梦到过的土径上,但这次没有蝴蝶,他一直往前走。
不久后,他面前有一对脚,在裙摆下乱晃。
一道冷嘲热讽的声音:“你没有罪,我也可以给你定罪。”
“在这里,所有人都要听我的话。”
她很理所当然地对他伸出了脚。
“穿上。”
卢西安有点发愣,他抬头,来人的脸蒙在一片雾气里。
“为我穿上呀。”
那脚很白,有点瘦。
那人催促。
而卢西安的反应是,他本扣着她的脚踝,但被她催了几声,直接把鞋直接丢到了一旁的水池里。而梦里的他,也生出了无尽的厌烦。
身前的人一愣。
“希莉娅小姐。”
“那我现在真有罪了。你打算怎么样呢。”
对方愣住,似没想到有人敢这样忤逆,怒气腾腾:
“你找死吗?”
“……是你先侮辱我。我来自荆棘骑士团。本也不需要无底线迎合你的脾气。”
说完,卢西安拿起魔杖和剑就走了,心里非常烦躁,根本不管身后人的反应。
……
卢西安醒来了。
他震惊地微微睁大双眸:
“……荆棘骑士团?”
怎么回事?
而梦是一件很神奇的东西。当沉在梦里,人会忘记自己在现实中的联系。而醒过来,梦会渐渐消散,记不清发生了什么。
而很神奇的是,卢西安刚才的梦,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深深地刻在了他脑海里。就连情绪都记得。
他皱眉揉了揉心脏。而梦里遗忘的事渐渐想起来了。
和他讲话的人,十六七岁年纪,讲的帝国北陆古语,而声音,竟有几分耳熟。
而当卢西安渐渐想起这耳熟的声音在什么地方听到过的时候,猛地睁大眼睛。
“希莉娅小姐。”
“……希莉娅。”
青年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却突然很奇怪的,他的舌头像是烫了下,久违地,他感到一种灵魂的战栗。
像是他很久以前的确喊过。
卢西安愣了很久。
“……希莉娅·德·莱德罗斯?”
当他的意识越来越清晰时,他的脑海了也渐渐涌入了和这个名字相关的、那无数震惊各大史学的历史事件。
……不可能吧。
不会吧。
这么大名鼎鼎的人。
卢西安愣住了。
……
当卢西安换下晨衣起来,和同僚一起用餐时,都有些魂不守舍,眼下一片青。
波莉:“对了,卢西安,我打算今天去圣教所。可以陪同我一起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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