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莲坐在马车上,头靠着天鹅绒装饰的内壁,尽管又害怕又担心,但乙醚残留的影响仍让她睡着了。车子停住时她醒过来,背部发痛,脚冷得麻木;她揉揉酸疼的眼睛,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她但愿是在石字园里她安静的小卧室里醒来……或者更好些,是在马克斯那张宽大的床上。睁开双眼,看见圣文森特的马车内部,她的心沉了下来。
她笨拙地举起手指掀开窗帘,正是薄暮时分,夕阳最后一抹荒凉的余光穿过稀稀拉拉的橡树林。马车停在一家驿车客栈前,门口悬挂着公牛和嘴的标志;这家庞大的客栈大概可以容纳一百匹马,三栋彼此相连的建筑为许多在收税干道上赶路的旅人提供房间。
察觉到身边的动静,莉莲转过头,身躯因发现自己的双手被反剪到背后而僵硬。“干什么——”她问,同时一件冰冷的金属环状物猛地稳稳钳住了她的手腕。她挣扎着胳膊,但仍被牢固地制服。是手铐,她猜到了。“你这个杂种。”她说,声音狂怒的颤抖。“懦夫。你这个该死的——”一团软软的织物塞进她的嘴,堵住了她的咒骂,接着一个口衔又温柔地套了上去。
“对不起。”圣文森特在她耳边轻声说,不过音调中并无悔意。“你不要再拉扯手腕了,那只会让它们有不必要的瘀伤。”他温暖的手指包覆住她冰凉的拳头。“有趣的玩具,这个。”他喃喃地说,指尖爱抚着金属手铐下的手腕。“我熟识的某些女人从这上面找到过很多乐趣哦。”扶着她转身,看见她怒气冲冲但又困惑不解的表情他微笑起来。“我的小天真……教导你肯定会很快乐。”
发干的舌头推顶着口衔,莉莲不禁想着他有多英俊而且有多狡诈:恶棍应该是黑色的大胡子,满脸横肉,外在就和内心一样凶残才对;像圣文森特这样卑鄙的小人居然既漂亮又优雅,这真是太不公平了。“我很快就回来,”他对她说。“不要动——别试图惹麻烦。”
沾沾自喜的混蛋,莉莲恨恨地想,疼痛持续施压让她的喉咙发紧。她眼也不眨地盯着圣文森特打开门,大摇大摆地走下马车。黑夜来临,她陷入了半暗中;强迫自己规律地呼吸,莉莲尽力忽略恐惧,认真思考。肯定会有那么一会儿,那么一个缺口,她能把握机会逃脱,而现在她能做的就是等待。
很久以后人们才会注意到她在石字园失踪,他们会寻找她……浪费时间,焦虑不已……而伯爵夫人就会一直在满足的沉默中等待,她轻易地就解决掉至少一个讨厌的美国人。这个时候马克斯会想些什么?他会——不,她不能让自己沉溺于想象中,这令她眼睛刺痛,而她不能哭。圣文森特会很满意看到任何示弱的迹象。
手在手铐里翻转,莉莲试着判断锁住她的是什么型号的锁具,但以目前的状况来说,这毫无用处。靠回座位,她盯着门等它重新打开。
圣文森特回到马车里,给车夫一个信号,车子微微摇晃着驶到驿车旅馆的后院。“我马上带你到楼上的房间,你在那可以解决些私人的需要。很遗憾我们没时间进餐了,但我答应明天会让你吃顿像样的早餐。”
马车再次停下,圣文森特抓住她的腰把她往自己身上带,蓝眼因为瞥见她敞开的前襟里单薄内衣下的乳房而欣赏地闪烁。给她罩上他的外套,隐藏起手铐和口衔,他将她扛上肩头。“想都别想挣扎或是踢打。”她听见他说道,因为大外套的阻隔嗓音显得模糊。“否则我可能会决定延迟行程,正好用来示范我的情人们对手铐的可喜发现。”
这是个言之凿凿的强奸的威胁。莉莲安静地让他把她抱出马车,穿过旅馆的后院来到露天的楼梯。有个路过的人一定是问起圣文森特肩上的女人,因为他发出一阵后悔的大笑。“我恐怕是我的小荡妇有点乱七八糟了。杜松子酒的坏处。把鼻子朝上对着法国白兰地,结果真是一场灾难。没脑子。”这解释引来一阵男性的衷心的哄笑和莉莲沸腾的愤怒。她计算着圣文森特踏上的台阶步数……二十八级,中间有段平路。他们来到房子的顶层,打开一扇门,里面是一排房间;莉莲在外套下几乎不能呼吸,她努力估计着圣文森特在走廊上经过了多少扇门扉。最后他们进入房间,圣文森特用脚把门关上。
把莉莲抱到床上,他小心地放下她,拿走外套,将垂落在她晕红的脸前的丰厚发丝拨开。
“我要去确认他们把车套好没有。”圣文森特轻声说,眼眸如同雕琢过的宝石一样闪亮,也一样清冷。“我很快就回来。”
莉莲越来越怀疑他是否对任何人事有着真正的情感,或者他只是干脆认为生活就像一出戏剧里的演员,为了达到目的任意创造表演的方式。她探究的目光令他的微笑淡去,态度变得公事公办。他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她看出是把钥匙,胸腔因突然的兴奋而刺痛。把她转过身去,圣文森特打开手铐;胳膊得到自由,莉莲忍不住逸出一声解脱的叹息。可是这释放太短暂了。紧抓住她的手腕,他以令人气极的轻松把她手臂举高,重新将之铐在床头板的铁栏杆上。虽然莉莲拼命挣扎,但仍无济于事。
身体于床上伸展在他面前,胳膊高举过头,莉莲警惕地盯着他,嘴唇在口衔下蠕动。圣文森特放肆的目光掠过她的身躯,他们两人都很清楚,她是完全任由他摆布了。求求你,上帝,别让他……莉莲想着。她没有回避他的视线,也没有畏缩,多多少少的,要捍卫自己安全的那部分想法使她的恐惧还不至于泄露。她的喉咙痛苦地梗住,因为圣文森特老练的手来到她胸房上部暴露在外的皮肤,爱抚着内衣的边缘。“那时我们就有得时间玩了。”他轻轻地说。望着她的脸,他的手指滑到她乳房上,直到觉得乳头在他的抚弄下硬挺。莉莲羞怒交加,鼻孔中迅速地喷着粗气。
终于圣文森特慢慢地撤开,从床上站起来。“很快。”他低声说,不清楚他的意思是很快就从客栈的马厩返转,还是指他意图和她睡觉的时间。
莉莲闭眼听着他走在地板上的脚步声。门开了又关上,紧接着是外面门锁转动的“咔哒”声。在床垫上变换姿势,莉莲伸长脖子斜睨向把她铐在床上的手铐;那是钢制的,中间焊接有链条,雕刻了“Higby-Dumfries #30,由不列颠铸造局授权制造”的字样;每一边手铐都有铰链和独立的锁头,与链条连接的轴承穿过防松螺栓焊接在铐身上。
在床头挣扎得更高些,莉莲费力地从凌乱的头发里找到一根发针;她将之拉直,并用手指把一头弯曲,然后插到锁眼里,撬动里面的锁舌。针头不停从锁舌上滑落,很难操控自如。不出声地咒骂着,莉莲把发针取出弄直,再试了一次,一只手腕抵住手铐的内边,稳定地施加压力;突然,她听见清脆的“卡啦”一声,手铐被打开了。
仿佛坐在火上一样,她从床上一跃而起,踉跄地冲向门口,手铐还在一只手腕上挂着。扯开口衔,挖出嘴里湿透的织物,她把这些物事甩到一边开始继续对付门扇。靠着另一只发针的帮助,她以纯熟的手法打开了门锁。“感谢上帝。”她低语道。倾听来自客栈楼下的说话声和其它声响,莉莲算计着自己的机会,在客栈里找一个富有同情心的陌生人来帮忙,远远好过去找马厩的场院里乱转的男仆和车夫。快速地扫视走廊,确定没有人过来,她急切地跨出门槛。
察觉到自己不整的衣衫和敞开的紧身胸衣,莉莲把长裙边缘紧紧拉拢,匆忙走向建筑内部的楼梯。她的心如被锤子敲打般疼痛,脑中嗡嗡作响。她充满了疯狂的绝望,觉得自己草木皆兵;身体似乎是顺从于出离她意志之外的某种力量,以不计后果的动力脚不沾地的飞奔下了台阶。
来到楼下,莉莲冲进客栈的大厅;人们停下讲到一半的交谈,略微震惊地转向她。觑到角落里有张大桌子和一组椅子,四五个衣着光鲜的绅士站在附近围成半圆,莉莲仓皇地接近他们。“我要和店主人讲话,”她突兀地开口。“或是主事的人。随便一个能帮我的人。我需要——”
她忽然住口,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生怕是圣文森特发现她已逃脱,她扭头从肩上看去,全身因准备战斗准备而僵硬。但这不是圣文森特的嗓音,她也没看到琥珀金色的头发。
她再次听见那个声音,低沉的调子直直渗透入她的灵魂。“莉莲。”
两腿发软,她看见一名健壮的黑发男子走进客栈。不可能,她想着,使劲眨眨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些,这一定是场幻觉。她转身面对他,脚下绊了一下。“韦斯特克里夫。”她低声说,迟疑地朝前迈了几步。
房间的其它部分仿佛突然不见了。马克斯平日黝黑的脸色如今变得苍白,极其专注地紧盯着她,好像害怕她可能又消失无踪。他加快步伐来到她身边,猛地把她攫入怀中,以强悍的力度搂紧她。“我的上帝啊。”他小声道,将脸庞埋进她的头发中。
“你来了。”莉莲气喘吁吁,浑身打颤。“你找到我了。”她简直不敢相信。他闻起来有马匹和汗水的味道,衣服因为暴露在室外的空气中而散发着寒意;察觉到她的颤抖,马克斯将她紧紧裹在外套之下,抵着她的发丝喃喃诉说着爱意。
“马克斯。”莉莲哑声说道。“我是不是疯了?哦,求求你一定是真的,求求你别离开我——”
“我在这。”他的声音低沉而微微发抖。“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后退一步,如午夜般幽深的凝视从头扫到脚,手掌急迫地在她身上摸索。“我的爱人,我的亲亲……你有受伤吗?”手指滑过她的胳膊,他碰到了没有除下的手铐;抓起她的手腕,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那个东西,呼吸变得尖锐,身躯因野蛮的狂怒而震颤。“天杀的,我要送他下地狱——”
“我没事。”莉莲连忙开口。“我没有受伤。”
将她的手举至唇边,马克斯草草亲吻过,然后把她的手指按到他的脸颊上,急促的呼吸一再喷到她的手腕上。“莉莲,他有没有……”
从他烦恼的眼神中读懂了没能说出口的问题,莉莲匆匆低语。“没有,什么事也没有。没有时机。”
“我还是要杀了他。”势不两立的口气令她颈背的寒毛直竖。看到她敞开的长裙,马克斯松开手,脱下自己的外套披上她的肩膀,他突然僵住。“有种味道……那是什么?”
想起皮肤和衣服上都还沾着那有害的气味,莉莲踌躇了一下。“是乙醚。”最后她说,战栗的嘴唇试着展开微笑,却看见他的眼眸加深为浓浊的黑色。“其实并不太糟。我一天几乎都在睡觉,除了有点恶心,我——”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咆,再次将她抱入怀中。“对不起,真对不起,莉莲,我甜蜜的亲亲……你现在安全了。我绝不会再让你发生这种事,我以我的生命起誓。你已经安全了。”他捧住她的头,吻过她的唇,短暂,温柔,又是那么震撼,令她晕眩的摇摇欲坠。闭上双眼,她依偎着他,仍然害怕这都不是真的,醒来时将会发现她又和圣文森特在一起了。马克斯靠着她分开的嘴唇和颊边喃喃说着安抚的话语,拥抱她的姿势看似温柔,实则联合十个男子之力也难以破坏。从他安全的深深怀抱中往外看去,她瞧见西蒙?亨特高大的身影走过来。
“亨特先生。”她惊讶的说,马克斯的嘴拂过她的鬓角。
亨特关心的望着她。“你还好吗,鲍曼小姐?”
她不得不扭动身子以避开马克斯探索的嘴唇,喘着气说:“哦,是的,很好。正如你所见,我没有受伤。”
“那真是莫大的安慰。”亨特回以微笑。“你的家人和朋友全都因为你的失踪而担心得要命。”
“伯爵夫人——”莉莲开口,又突然住嘴,忖着该如何解释这么严重背叛马克斯的行为。况且,当她望进他眼里时,看见在深邃乌黑的眸子里闪烁的全是关心,不禁奇怪自己以前竟然认为他非常无情。
“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马克斯轻柔地说,捋顺她乱蓬蓬的头发。“你不会再见到她了,等我们回到石字园的时候,她已经永远离开了。”
即使心头仍萦绕着疑问和担忧,莉莲还是感到突如其来的疲惫。她的梦魇已嘎然而止,现在看来,也不用再做什么了;她乖乖地等着,脸庞靠在马克斯结实稳固的肩头上,心不在焉的听着接下来的谈话。
“……要找到圣文森特……”马克斯说。
“不,”西蒙?亨特坚定的说。“我会找到他。你来照顾鲍曼小姐。”
“我们需要独处。”
“我相信这附近就有个小房间——其实,就是个耳室……”
但是亨特的声音逸去,莉莲发觉马克斯的身体重新凶狠的紧绷起来,他的肌肉致命的抽搐,视线转向楼梯的方向。
圣文森特下来了,他从客栈另一边进入了客房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停在楼梯的中段,圣文森特浏览过眼前古怪的戏剧性场面……成群迷惑不解的旁观者,被冒犯到的店主人……还有韦斯特克里夫伯爵,正以嗜血的渴望紧盯着他。
在这寒意肃人的一刻,整个客栈都陷入沉默,韦斯特克里夫冰冷的话语清晰可闻。“上帝明鉴,我要宰了你。”
莉莲昏乱的低语。“马克斯,等等——”
她被粗鲁地推到西蒙?亨特身上,后者反射性的扶住她;而马克斯则狂怒地冲向楼梯。不是绕过栏杆,他直接翻身跃过,像只猫一样落在梯级上。一个模糊的动作,圣文森特试图撤退,但马克斯猛扑过去,擒住他的腿将他放倒。他们格斗着,咒骂着,交替击出重拳,然后圣文森特一脚踢向马克斯的头部。旋身以避免挨到那笨重的靴子,马克斯被迫暂时松开他。子爵朝楼上窜去,马克斯紧随其后,很快他们两人都消失不见了。一群热心的男人跟上去,叫嚣建议,制定赔率,对着两个贵族像狂热的公鸡一样打架的奇景兴奋的大喊大叫。
白了脸,莉莲望向淡淡微笑的西蒙?亨特。“你不去帮他吗?”她追问道。
“哦,不。韦斯特克里夫绝对不会原谅我去妨碍他。这可是他首次的‘酒馆斗殴’。”亨特友善的朝莉莲眨眨眼,她有点动摇。他的大手扶住她的后脊,领她到旁边的椅子坐下。一阵刺耳的喧嚣从楼上传来,然后是沉重的“砰”的一声,让整栋建筑都摇晃起来,接着又传来家具破坏,玻璃碎裂的声音。
“好了。”亨特开口说,不理会那骚动。“如果我能看看那残留的手铐,也许我能做点什么。”
“你不能。”莉莲带着一副气人的笃定说。“钥匙还在圣文森特的口袋里,我是用发针搞定的。”
坐在她身边,亨特抬起她戴着手铐的那只手腕,仔细地看了看,说出的话让她相当不满。“真幸运,是30号Higby-Dumfries(的手铐)。”
莉莲讽刺的瞥他一眼。“我该认为你是一个手铐爱好者吗?”
他的唇线向上弯起。“不,但我有一两个在执法界的朋友。这种手铐一度被作为新警力的标准配备,直到他们发现了其中的设计缺陷。现在随便到一家伦敦的当铺里,都能找到一打Higby-Dumfries的手铐。”
“什么设计缺陷?”
作为回答,亨特调整她腕上的锁铐,让铰链和锁头朝下。听到楼上更多家具打破的声音时,他停顿了一下,因为莉莲聚拢了眉头而咧嘴笑起来。“我会去啦。”他温和地说。“但首先……”他从兜里抽出条手绢,将它塞到她手腕和钢铐之间,权作内衬。“这个,可以减缓冲击的力度。”
“冲击?什么冲击?”
“别动。”
他把她被铐住的手腕高举到案头,将铰链的底部猛烈迅速地朝下一磕,莉莲惊慌地尖叫出声;这下重击震坏了锁里的杠杆机制,如同魔术一般,手铐突然打开了。莉莲半是错愕半是微笑地看着亨特,揉揉裸露的手腕。“谢谢。我——”
又传来碰撞的响声,这次来自他们的头顶,旁观者合唱似的兴奋嘶吼让墙壁都震动起来。盖过这些声音的,是店主人尖声的抱怨,他的房子快变成一堆柴禾了。
“亨特先生。”莉莲大声说。“我非常希望你能对韦斯特克里夫伯爵派上点用场!”
亨特的眉毛弓成嘲弄的新月状。“你不担心圣文森特会打败他?”
“问题不在于我对韦斯特克里夫伯爵的打架能力是否有足够的信心。”莉莲不耐地回答。“事实是,我对此太有信心了。而在所有事了结以后,我宁可不要在谋杀案的审判里作证。”
“你是对的。”站起来,亨特叠好手绢放回口袋,简短地叹口气,一边朝楼梯走去一边咕哝。“我这一整天都在试图阻止他杀人。”
莉莲不太想得起后来晚上的事,只依稀记得自己依偎着马克斯;他的胳膊从后面牢牢的圈住她,支撑她颓乏的重量。虽然衣衫凌乱,有点淤伤,但马克斯却散发着健壮男性自战斗中释放出来的原始力量。她猜他发号了一大堆施令,而每个人好像急着取悦他。他们一致赞同夜里在“公牛口”寄宿,明天一早亨特就启程前往石字园。在这期间,亨特负责将圣文森特——or what was left of him——押进他的马车,送他回伦敦的寓所。圣文森特似乎不会因他的罪行而受到告发,那样只能让这个事件膨胀成实实在在的丑闻。
一切都安排好后,马克斯带莉莲来到客栈内最大的客房,那里洗澡水和食物都已尽可能快速地送来了,供应的量不多,但很干净。宽敞的大床上铺着亚麻床单和柔软褪色的棉被;一个带滑轮的铜制旧浴盆放在壁炉前,两名房间女仆用吊桶往里加满了冒着蒸汽的热水。莉莲等着洗澡水冷却,马克斯便逼她喝了些汤;汤的味道尚可,尽管它的用料很难辨别。“那些棕色的小块是什么?”莉莲怀疑的问,在他又舀了一勺时勉强张嘴。
“无关紧要。吞下去。”
“是羊肉吗?还是牛肉?是有角的东西吗?还是蹄类?禽鸟?鱼类?我不喜欢吃那些我不知道是什么——”
“多吃点。”他无情的说,再次将匙羹凑到她的嘴前。
“你这个暴君。”
“我知道。喝点水。”
屈服在他的霸道下——就这一晚——莉莲吞下最后一口。食物带来新的力量,她觉得精神好多了,此时马克斯将她拉到他的腿上。“现在,”他说,把她拥在怀里。“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从头说起。”
不久以后,莉莲发现自己兴奋的说起来,几乎是喋喋不休。她说起她和韦斯特克里夫夫人在蝴蝶庭院会面,以及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她的音调一定是过分高亢,偶尔马克斯会安抚的喃喃打断她喷涌而出的字句,无限关心且温柔之极。他的嘴刷过她的发丝,温暖的呼吸渗透入她的头皮。渐渐的,她靠着他缓和下来,觉得四肢沉重而放松。
“你是怎么让伯爵夫人这么快就坦白的?”她问。“我还以为她会咬紧牙关好几天呢,我想她宁死也不愿承认任何事——”
“恐怕那就是我给她的选择。”
她双眼圆睁。“哦,”她轻声说。“我很抱歉,马克斯。她是你母亲,毕竟——”
“只是生理层面上的。”他涩涩地说。“以前我从没在她身上感受到母子的依恋之情,但就算我有,在今天之后肯定也消失殆尽。她终其一生造成的伤害够多了,我想。从现在开始,我们让她呆在苏格兰,或者可能是国外的某个地方。”
“伯爵夫人有告诉你,我和她说了些什么吗?”莉莲试探的问。
马克斯摇头,嘴角翘起。“她告诉我你决定和圣文森特私奔。”
“私奔?”莉莲震惊的重复。“好像我故意要……好像我选了他——”她惊骇的住嘴,猜想他会怎么看待。虽然整天都没掉一滴泪,可一想到马克斯有可能会怀疑自己再次遭到了背叛,又一个女人因为圣文森特而离开了他……这太令人难以忍受了。她“哇”的一声哭起来,把自己和马克斯都吓了一跳。“你不会相信的,是不是?天哪,求求你说你没有相信!”
“我当然不信。”他惊讶地凝视着她,连忙操起桌巾擦去她脸上的泪水。“不要,别,别哭——”
“我爱你,马克斯。”从他手里拿过桌巾,莉莲大声的擤擤鼻子,继续抽噎。“我爱你。我不在乎是不是我先说这话,甚至也不在乎是不是只有我说了。我只想要你知道,我有多——”
“我也爱你。”他沙哑的说。“我也爱你,莉莲……请不要哭了,那会要了我的命。别哭了。”
她点点头,又在亚麻织物上擤了次鼻子;她的肤色班驳,眼睛肿胀,还挂着鼻涕的痕迹。但似乎马克斯的视觉出了问题,捧住她的头,他在她的唇上印下结结实实的一吻,嘎声说道:“你真美。”
这个表白——无疑它是诚心诚意的——让她哈哈大笑起来,同时还有最后几声打嗝似的抽泣。胳膊近乎碾碎的将她环得更紧,马克斯压低了声音说:“亲亲,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在一个男人示爱时取笑他是个糟糕的主意?”
她的鼻头不雅的嗤了一声。“恐怕我是无可救药了。你还想和我结婚吗?”
“是的,现在就想。”
她震惊地收住了眼泪。“什么?”
“我不想和你返回汉普夏,我想带你去格雷纳格林。客栈有自己的四轮大马车——到早上我会租一辆,我们将在后天到达苏格兰。”
“但是……但是人人都会期盼一场体面的教堂婚礼……”
“我不能再等了,我不在乎什么该死的体面。”
想到有多少人会惊讶于他的声明,莉莲的脸上不稳的展开笑颜。“这有点丑闻的意味,你知道。韦斯特克里夫伯爵匆匆忙忙跑去格雷纳格林举行‘铁砧婚礼’……”
“那就让我们从丑闻开始吧。”他吻上她,她低低呻吟着回应,依附着他弓起身子,直到他让舌头更深入,嘴唇更紧的衔住她,享用着她温暖敞开的唇瓣。粗嘎的呼吸,他的唇滑到她震颤的喉部。“说:‘好,马克斯’。”他催促道。
“好,马克斯。”
他望着她,眼眸深浓而灼热;似乎有千言万语想对她诉说,但最后只说了一句:“你该去沐浴了。”
她完全可以自己来的,但马克斯坚持替她宽衣洗澡,好像她是个小娃娃。隔着热水蒸腾上来的袅袅雾气,她望向他黝黑的脸庞,在他的呵护下放松;他故意把动作放慢,为她抹肥皂,为她冲洗,直到她的身躯变成光洁的粉红色。他把她抱出浴盆,用一条大毛巾帮她擦干。“把胳膊举起来。”他轻声说。
她瞟一眼挂在他手中的陈旧衣物。“那是什么?”
“店主太太的睡衣。”他回答,将之罩到她头上。莉莲把手臂穿过袖子,叹了口气,法兰绒的清新气味包围住她;睡衣的颜色几不可辨,对她来说也太大了,但tworn而柔软的触感却很舒适。
莉莲蜷缩在床上看着马克斯入浴净身,他的背部肌肉起伏,健壮匀称的身材赏心悦目。想到这么非凡的男人只属于她,不可抑制的微笑浮现在她的嘴角……况且她还不太能肯定到底是如何赢得那颗保护严密的心的。马克斯熄灯上床,莉莲等他滑入被子后便热切地抱住他。他的体息笼罩在四周,新鲜清爽的肥皂香,还有一丝淡淡的阳光和盐的味道。她想沉溺在他美妙的气息中,想亲吻和碰触他身体的每一寸。“和我做爱,马克斯。”她低语。
他身体的阴影朦胧地悬在她上方,手指把玩着她的头发。“我的亲亲。”他说,声音中有股温柔的笑意。“从今天早上开始,你被恐吓、下毒、绑架并铐住双手,被挟持穿过了半个英格兰,你这一天还没受够吗?”
她摇头以对。“先前我是有点累,但现在又精神了,我不可能睡得着。”
不知道为什么,这让他大笑起来。
他支起身子离开她,她起先以为他是要挪到床的另一边去,但接着便察觉到睡衣的边缘被推高,冰冷的空气令赤裸的腿部肌肤刺痛地发麻。她的呼吸加快。厚厚的棉布越推越高,直到露出乳房,乳头硬实挺立起来。他的嘴落到她的肌肤上,柔软而火热,探索着,爱抚着,找到不曾预料到的敏感带:肋骨侧易痒的地方,乳房下面丝绒般的曲线,还有细致的肚脐边缘。莉莲想抚摩他,但双手被他温柔的压制在身侧;明白他是要她全然安静的躺着,她呼吸得更急促了,腹部和腿上的肌肉愉悦的颤抖着,好象水银流过全身。
马克斯轻轻啮咬并亲吻住她腿间潮湿的秘密,她的双腿在他的碰触下轻易的伸展,全然脆弱的向他敞开,每根神经都因兴奋的疼痛而灼烧得咝咝作响。他舔舐着黑色的三角地带,喜悦的电光贯穿了她,一声高亢却虚软的叫声逸出喉咙;他的舌头爱抚过嫣红丝滑的肌肤,舞动,弹拨,将她分开,然后以甜蜜固定的节奏撩弄了几分钟,直到她的四肢因激情而紧绷,呼吸变成细细的哭喊。终于他的手指深深滑进她的身体,让她呻吟扭动着达到高潮,并在余韵中快乐地颤抖。(贯穿,其实偶很想用“劈”的~~让偶们欲火中烧的莉莲清醒一下~~)
莉莲昏沉沉的感觉到他拉平了睡衣。“你呢?”她咕哝道,枕着他的肩膀让他抱紧自己。“你还没有……”(Your turn now,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让偶很想笑……)
“睡吧。”他喃喃地说。“明天早上我会的。”(I’ll have my turn tomorrow. 大笑……)
“我并不累。”她坚持。
“闭上眼。”马克斯说,转圈的摩挲着她的臀部,吻过她的额头和纤细的眼帘。“好好休息。你得保持体力……因为一旦结了婚,我是不会让你清静的,我会把每小时,每分钟都用来爱你。”他把她窝得更近些。“对我来说,这世上没有什么能美过你的笑容……没有声音能甜过你的笑声……没有什么快乐能超过我将你搂在怀中。到今天我才发现我不能没有你,尽管你是个顽固的小惹祸精。这辈子和下辈子,你都是我幸福的唯一希望。告诉我,莉莲,我最爱的亲亲……你怎么会如此深入我的心田?”他停下来吻吻她汗湿光滑的肌肤……然后因为一缕划破了宁静沉默的娇柔打呼声而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