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窈儿俏眼斜睨,见这年轻男子一身阔大飘逸的竹根青长衫,丹凤长眼,白面红唇,温煦含笑,气度文雅,清淡书卷气又混着风流写意,初初以为是哪家贵公子,后才知是施家的年轻家主,是个买卖经纪人,又见他目不旁视,举止得体,心中微有好感。
隔了半晌,彩棚里进来个笑脸和气的妇人,窈儿嘻嘻喊了一声母亲,众人见那妇人年岁四旬开外,头戴珠翠抹金冠狄髻,面色白皙丰润,容貌未衰,穿着煌煌耀眼的杂金缀玉马面裙,身后还跟着四五个青衣婆子,气势甚重。
张夫人见来人,欣喜不已,急急迎了上去,先拜了拜,亲热招呼:;久不见安人,给安人问好。安人看着可是一点也未变,还和几年前一个样。;
赵安人笑眯眯的去牵张夫人的手寒暄,又见杜若,;若儿在家可好?;
杜若笑迎迎喊了声舅母,上前行礼。
几家女眷都知道这是官家太太,六品安人,俱是恭敬行了礼,请赵安人上座,赵安人坐定,细声和气共众人说话,又见张圆上前作揖,喊了声太太,笑道:;不过两年未见,圆哥儿已经长得这般高。我记得以前圆哥儿和窈儿还是并肩高,现下看着倒比窈儿高出半个身子。;
张夫人笑道:;就安人回金陵的那年,他猛的窜高许多,那一年的衣裳都不知做了多少呢。;
赵安人亦笑:;转眼儿女成行,如今孩子们都大了,听说圆哥儿也定了亲家,是哪家的女儿,有这般的福气?;
张夫人这时唤甜酿,温声道:;甜姐儿,给安人奉个茶。;
甜酿和张圆对视一眼,起身对赵安人盈盈一拜,极尽温柔浅笑,在婢女手中斟了茶,毕恭毕敬递给赵安人,柔声道:;甜酿恭请安人福安。;
赵安人接过茶盅,笑盈盈觑她一眼,早进棚前就见张圆身侧站着名身量纤细的女孩,细看没料想是这样的出色容貌,笑容极甜,惹人欢喜,穿着亦是金尊玉贵,丝毫不比窈儿逊色。
她接茶呷了口,连连赞叹张夫人好福气,又从手上褪下枚金钏儿,递给身后一名面容素淡的青衣婆子,同张夫人笑道:;这孩子甚佳,夫人眼光素来好,几个新妇俱是百里挑一,我被窈儿拖着出来,随身也没带些什么好东西,新得了一只金钏儿,就给这孩子做个见面礼吧。;
;安人说笑。;张夫人心中也喜欢,;安人太过客气,您接了她的茶,就是她的福分,再给赏赐,小辈儿也消受不起这样的厚福分。;
;我是看着圆哥儿长大的,一众孩子里最是心疼他,也算是我这个做婶娘的给侄子的一点心意。;
那青衣婆子接过金钏儿,递给甜酿,柔声道:;安人一份心意,请小娘子收下吧。;
甜酿听见她说话,愣了愣,抬眼看了看,见张夫人微微点头,将金钏儿收在手里,给赵安人行了大礼,退回了桂姨娘身边。
众人再说过一番话,赵安人见棚内人多,大半奴仆都站到了棚外候着,牵着窈儿要回去,同张夫人道:;有空再去贵府拜会。;
窈儿也拉拉杜若的手:;好姐姐,改日再聚。;
母女两人携手辞别,众人恭送,甜酿见那个递金钏的嬷嬷回头望了望众人,眼风在她面上扫过,心中觉得古怪,将头伏低。
赵安人一走,彩棚内的人俱松散了一番,田氏半笑半叹的道了声:;安人太太好大的威仪,身后的嬷嬷婆子就跟了四五人,外头还站了不少。;
在席各人不过都只得一两个婢女服侍,也不知道谁含笑道了声:;这可是六品官太太,出门当然要带些官威。;
张夫人慢悠悠抿了口茶,心中冷哼一声,眼风扫过自家儿子,又扫过甜酿手中的金钏,再细细观察甜酿容貌举止,心中才稍稍有些宽慰。
彩棚内一番热闹不说,临近晌午,施少连吩咐人去酒楼买五黄吃食,又要了些粽子,昨日标船上送下来几筐黄澄澄的大枇杷,抬给女眷们尝尝鲜,众人略吃过些,天热困倦,各自要归家去。
甜酿又舍不得圆哥儿,两人依依告别,圆哥儿送她到马车旁,不知是相聚后的分离之苦,还是别的,她心里无端有些惴惴不安,听着他柔情蜜意说话,心里突然一酸,低声道:;你回了书院,还是安心念书,有空时...也给我递个消息。;
圆哥儿注视着她,点点头:;甜妹妹放心,我给你写信。;
她颔首:;别耽误了书院功课。;
临走时,又向他低语:;你起先问我最近在忙什么...我近来一心一意...只忙着绣喜衣。;
他眉开眼笑,柔声道:;真想早些看看甜妹妹的绣活。;
两人眉目传情,惜惜作别,施少连将事情吩咐妥当,见两人在马车前站着,喊了声二妹妹,将甜酿扶上了马车,又转身拍拍张圆肩膀:;好生温书,明年的院试势必要中,才不亏我把妹妹嫁给你。;
张圆点点头,朝施少连作揖:;有劳大哥照料甜妹妹,张圆感激不尽,日后再报大哥恩情。;
施少连微笑:;自家妹妹,何来有劳只说,圆哥儿大可不必如此。;
另一处漆朱府门,马车缓缓驶入府门,赵安人带着窈儿坐在车上。
;我正巧看见圆哥哥和那女子站在一处说了许久的话,才跟着上前去打招呼。;窈儿手指缠着自己的衣带,语气微叹,;圆哥哥比以前高了许多,也瘦了许多,见了我,也就是点了点头,全然没有小时候的情谊在。;
她眼神失落,微微有些难过,嘟囔道:;就怪母亲,惹得我和圆哥哥生分。;
窈儿和圆哥儿是自小的玩伴,小时候感情甚浓厚,两年前张夫人替圆哥儿向赵家求娶窈儿,窈儿心底是高兴的,谁料这亲事,却被赵安人委婉回绝了。
;窈儿,你也体谅体谅为娘的一番苦心。圆哥儿的确不错,但你张伯伯只是个教书的夫子,虽有名气,但两袖清风惯了,家里银钱上难看,又不曾分家,三个儿子住在一起,你难道愿意和舅姑妯娌一大家子挤在小院子里,过着缩衣节食,没人使唤的苦日子?且不论这个,你爹爹现下是六品官员,张家的两个哥哥不过是九品从员,自古只有高嫁低娶,娘若真把你嫁去张家,岂不是自家吃亏,让张家占了好。;
窈儿扭头置气:;圆哥哥读书厉害,焉知以后不会飞黄腾达,父亲以前也只是个穷书生,母亲也是嫁了,怎么如今在女儿这,眼里除了银子就是品阶,俗气之至。;
窈儿又道:;那个施家大哥哥看起来富贵,长的又好,既然母亲眼里认银子,索性将女儿嫁给他得了。;
赵安人瞥着她:;这种商户,只仗着自家有几个钱逍遥于世,算不得本事,生的再好,再有银子又如何,终究是低人一等,你嫁过去就是商人妇,见了官太太还要跪拜,我就是把女儿收在身边养老,也不嫁予这等人。;
;女儿今年已经十六了,等母亲慢慢找个合适的,想必那时已经老到牙齿都掉没了,做了老闺女,盖头一掀,把新郎官都吓跑了。;窈儿气闷,;那时候才顺了母亲心愿。;
赵安人又气又笑:;还不是你这丫头,在金陵挑了偌些青年子弟给你看,不是嫌这个丑、就是嫌那个胖,这个纳妾、那个没学问,这个老家太远,那个口音不好听,你到底要如何。;
窈儿心头也烦躁,她素来乖巧听话,家中也只有她一个孩子,素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知频频在自己婚事上栽了跟头,旁的姐妹只道她家中眼高,素不知她合心的,母亲俱看不上眼,母亲瞧中的,她又看不上。
赵安人心中亦是暗暗着急,从窈儿十三四岁开始相看,到如今三四年过去,总是遇不上中意的儿郎,自家丈夫又带着名美妾去山西赴任,自己和窈儿两人留在江都,若不去山西,怕丈夫拿捏在那妾室手里,若去了山西,窈儿的婚事还不知要拖到何时,等窈儿年岁再大些,若亲事再不定,也要惹人笑话。
母亲两人各有烦心处,到了家中各自回房坐卧,镇日无话可说。
施家马车也进了家门,甜酿心神不宁,神情恹恹、和众人说过几句话,也和施少连招呼一声,带着宝月往绣阁走去。
他见她眉头微蹙,眼神不知飘在何处,说话语气敷衍,自己的话语也颇有些冷意,唤住她:;二妹妹。;
甜酿径直往前走了两步,后知后觉才顿住脚步,回头看他,眨着眼,嫣然笑道:;大哥哥还有事情吩咐甜酿?;
他微微一笑,上前淡声道:;无事,只是妹妹的东西落在地上,我替妹妹拾起来。;
甜酿去接他手中的小盒,是张圆临走时塞在她怀中的一盒胭脂,大约是下车时心不在焉的落在了车上,甜酿将东西收在怀中,脸上微有羞意:;谢谢哥哥。;
施少连微微颔首:;妹妹客气。;
甜酿拜了拜他,略说了几句顽皮话,往自己屋子走去,进了绣阁,看见卧榻,再走不动,懒散倒在卧榻上,翻来覆去的思量。
云绮也带着宝娟回了绣阁,见甜酿难得懒倚在榻上,取笑她:;姐姐今日不是开心么?又见了圆哥哥,又得了官太太赏的金钏儿,怎么这会有些怏怏不乐的。;
;有些累了。;甜酿皱皱眉,从卧榻上起来,;可能是午间贪吃粽子,肚子里克化不动,我回屋里躺一躺,妹妹若去祖母那问安,替我告个罪,我晚些再去陪祖母。;
云绮道:;和那么多人说了一匣子话,口都干了,我也去歇歇。;
姐妹两人齐齐上了闺房,甜酿实在想不透什么,只觉是自己多疑,索性卧倒在床间,这一觉睡的不安稳,再睁眼时,眼前一片漆黑,模模糊糊毫无光亮,她眨眨眼,揉揉脸,撩开床帐,见外间已经掌烛,唤宝月:;什么时辰了?;
;已然入夜了,小姐这一觉睡了好久。;宝月笑,;晚上小姐可不用再歇了。;
她的卧房外是一块逼仄小天井,栽着株葳蕤桂树,甜酿推窗,见天暗紫色,月色像新嫩的柳叶,弯如细眉,微微叹气:;许久未听见吴江口音,倒把自己吓了一跳。;
施少连夜里换了衣裳,从见曦园出去,紫苏见他要走,跟在身后,多嘴问一句:;大哥儿今夜还回来么;
他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你不用守夜,回不回倒也说不定。;
紫苏被他冷落了许久,心里头也不自在,闷头嗯了一声,不知说些什么,也无话可说,扭头回了见曦园。
丹桂街的老妈妈见施少连来,笑道:;正巧,蓝大官人前脚刚去了盼盼屋里,后脚大哥儿就来了。大哥儿可是设宴饮酒,老身自去安排。;
他含笑看着老妈妈:;妈妈近来营生倒好,做来做去,都是一家子生意。;
;都是哥儿抬举。;老妈妈捻着笑意,;月奴好几日未得出门,收到了大哥儿送的枇杷,欢喜的不知怎么好,藏在屋里,连一个都不舍得分给我们尝尝哩。;
;这丫头倒是小气。;施少连笑道,;妈妈若喜欢,我再让人送来。;
月奴前阵子已破瓜,梳起了桃心髻,黑鸦鸦的鬓角贴着三四个花钿,身上白绫裙子红绡衫,添了几分媚态。
她把施少连请入屋内,含羞带笑福了福,柔声道:;蓝表叔也来了。;
施少连招她来膝上坐,搂住单薄的腰,在她颈间深嗅一口甜香:;不管他。;
屋里新添了一副崭新的镜架,正见一双年轻男女,男子清俊斯文,女子羞怯清秀,颤颤巍巍坐在他膝上,满面羞云,任他指尖游走。
;我给大哥儿倒酒、剥枇杷吃。;月奴呐呐道,耳珠发红,身体轻颤,禁不住他的抚弄。
;不必。;他次次来,不爱吃酒听曲取乐,只和她纯粹说说话,或只是寻欢,手段时而温柔,时而暴戾,她全然招架不住。
;大过节的,怎么闷在屋里,不出去玩耍。;他盯着她的娇靥,气息不稳,;别闭眼,和我说说话。;
;...去了...去买了...胭脂水粉...;她声音颤抖,只觉身上一凉,修长的手指撩过她光滑的脊背。
他在畅快中不经意间抬头,见到镜架里一副狰狞景象,身体相缠,他衣冠楚楚神色不改,身上女子却宛如新生,那一张陌生的脸痴醉迷离,瞬间只觉索然无趣。
两三下匆匆了事,又回了见曦园,唤紫苏倒水沐浴,正在闭目歇息的空当,他突然开口,要找顺儿。
顺儿匆匆前来,见自家小主子闭目半晌,突然道:;那个赵安人,家里都是些什么人?;
顺儿丈二长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啊了一声,又听见施少连道:;去找个相熟的人来,我来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