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白鱼话音刚落,便听刺耳的破空声袭来,瞳孔里倒映飞驰而来的火箭,擦过他的头顶落在后方发出爆炸声,剧烈的火焰倏地蹿起,迅速裹住士兵,惨叫连连,虽然很快被同袍扑灭身上的火焰,但紧接下来是铺天盖地的火箭投射而来,所有人自顾不暇,根本没有余力去救被火焰包围的同袍。
窦鸿冲过来掩护赵白鱼,拽住他朝城门下跑去:“大人,您先离开这里!”
赵白鱼用力掐住窦鸿的手腕经脉处,“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那套官僚作风?”
疼痛逼迫窦鸿松开手,耳边还听到赵白鱼的脏话不由诧异回头,却见赵白鱼满眼倒映着通红的火焰,以不同于往日温和的镇定强悍姿态喊道:“你既有作战经验,便速去指挥!——放炮!投石机给我放炮!弓箭手上前,火箭有多少给本官放多少!热油滚水还有屎尿桶——这些天叫你们收的屎尿熬成的金汁,先他娘的给我倒下去!瞅准点,往下边这群想侵占我们家、杀我们亲人、抢我们财产土地的王八羔子的眼耳口鼻灌下去!让他们吃屎去吧——!!”
最后一句歇斯底里,喊得破音,但是穿透火墙,震耳欲聋,反而激励城墙上的士兵,瞧见赵白鱼身先士卒地冲到最前面,抓起火箭便朝下方射去,手指头被弓弦崩得血肉模糊了也跟察觉不到似的,其他人深受鼓舞,竟也从漫天彻地的敌军气势压迫下奋起反抗。
窦鸿也没心思想着保护上差,抓着长枪便冲到城墙门口刺向爬上来的夏军,旁边不停有士兵抬起一桶桶屎尿朝下边倒,此时没人在意那股冲天的刺鼻臭味,心里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杀戮,只知道如果不拼死抵住这第一波的攻墙,下一步便是人头落地,而城门破开,家园暴露于铁蹄之下,身后九万手无寸铁的百姓将遭遇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戮与蹂躏。
城墙之上是扑不灭的火焰,城墙之下亦是不停歇地开出数不尽的烈焰,尸体烧焦的味道、血腥味、硝烟味和泼下去的金汁臭味交织一块儿,疯狂地刺激着赵白鱼的胃,但他现在全身紧绷、精神高度集中,死死地搜寻着夏军中间的戎车,安静地停在二里之外的地方。
在射程之外,无论火箭还是射程能达到一里的重弩都杀不了戎车里的将。
蓦地鲜红滚烫的血浆喷洒而出,溅了赵白鱼半边脸,拉弓的手颤抖了一下,眼角余光瞥见身旁的士兵被劈成两半,城墙口爬出一道高大的身影,高举长刀便朝赵白鱼劈过来。
便在此千钧一发之际,窦鸿的长枪穿透敌军心口,猛地拔出,发出尤为刺耳的裂帛声,后者应声倒地,而赵白鱼的火箭也在同一时间发射出去,当胸穿过一个夏兵胸膛而钉死在另一个夏兵的腹部发出爆裂声,瞬间就被火焰吞噬。
才刚从生死关头走一遭的赵白鱼没时间后怕,当他发现火箭用完了便抽出环首刀冲向爬上来的敌军一刀砍下去,鲜血喷洒到脸上,皮肉被切开的声响在耳边放大,轰隆隆地盖过刀枪鸣金和厮杀之声。
不同于斩杀贪官污吏时的愤怒到极致的冷静,眼下脑子里只剩下杀戮一个念头,没有恐惧、疲惫和罪恶感。
不杀则亡。
死了也不是终点,身后还有万万人依靠他们的保护。
赵白鱼死死咬着牙,猛地从胸腔迸出怒吼:“杀——!”
身前身后左右无数人响应他,杀声四起,更有被当胸刺穿的新兵直接抱住敌军冲向城楼,不过一会儿便被踩踏得不成人形。
火光漫天,直到一缕金黄色的晨光刺破厚重的云层照亮远处灰色的树林,照在将士们的盔甲上折射出刺眼的光芒,鏖战一晚的夏军如潮水般迅速撤离,于三里之外安营扎寨。
赵白鱼双手抖如筛糠,手指指腹裂开,血肉模糊带来的疼痛甚至不及身体的疲惫更冲击精神,可他还得强撑着继续应对接下来的攻城危机。
“求援小队有多少成功突围?”
窦鸿的情况不比赵白鱼好到哪里去,也是满头乱发,双眼充血,喘着气回道:“有一个小队的脑袋没出现在敌军旗杆上。”
赵白鱼狠狠地闭上眼睛。
一共七队求援小队,每个队伍五人,只有一个小队成功突围,跑去通风报信。
“泾州到渭州是一百二十里,若是轻装骑兵最快抵达也得两天两夜,但这不实际,何况渭州那儿也被夏军围攻。只能去原州、庆州、陇州、宁州和凤翔等地求援,但原州和陇州都派出不少兵力支援渭州,能支援我们的兵力没有多少。庆州禁军三万,凤翔禁军二万五,陇州禁军亦有五千,加上乡兵和厢军估计能凑够十万兵力,但是第一批支援最快也得五天!”赵白鱼咬着后槽牙,尝到了血腥味:“我们必须死守泾州五天,必须等到援兵到来!”
窦鸿心脏迅速下沉,这是预想中最好的结果,求援不一定能成功抵达目的地,援兵顺利出发也不一定能保证五天内抵达。
赵白鱼此时低声说:“弹药粮草水源尽量保证十天的份。”
窦鸿明白赵白鱼的考量但——
“弹药撑死顶三天。敌军增援,我估计得有七八万,而且弹药充足,毫不吝惜,我们最多四万兵,恐怕撑不了多久。”
“只要护陴篱索制作成功,再猛烈的弹药都不足为惧。全城百姓都动员起来了吗?若有反抗或动摇军心者,关进大牢再说。”
窦鸿还没回应便有下边的将领急匆匆跑过来说:“大人,您昨晚上吩咐的护陴篱索,大家伙儿已经赶制出来,您瞧要不要亲自去验收?”
赵白鱼:“先披屋顶再轰之,看是否有成效。”
将领听令。
便有工匠带着按照赵白鱼给出的图样、尺寸制作出来的坚索,披在一栋空屋上,共五层,再在周围浇灌泥浆,差不多干涸之际便以火炮、投石机轰之,烟云散去后毫发无损,众将士顿时兴高采烈,直言有此破炮利器便不怕大夏的燃烧弹和毒气弹了。
赵白鱼:“毒气弹炸开后呈烟状,护陴篱索防不住。”
窦鸿当即上前说道:“大人,有医师建议可以用浸泡过酸醋的简易面具防住毒烟。含有剧毒的毒气弹制作过程很容易造成大量死亡,所以数量稀少,除了第一次攻城投来的毒气弹含有剧毒,用以威慑、打压士气,之后投射而来的毒气弹并不致命。”
赵白鱼:“要人给人,要材料给材料,全力配合制出防毒面具。”接着令每一个将领说出他们对付夏军的想法,“集百家之长,且畅所欲言,无所不可。”
一众将士面面相觑,心里颇多犹豫,概因愕克善刚愎自负,从不耐烦听下属带兵打仗的建议。
所谓将勇兵雄,将熊兵怂,上行下效,愕克善手底下露脸的将领自然也是溜须拍马无甚才能的人,不喜听下属劝谏、更会刻意打压冒头的优秀将领,因此听到赵白鱼这么一说,倒先习惯性地彷徨、顾虑。
虽说赵白鱼有青天之称,昨晚表现也颇是勇猛,可他到底是文官,哪懂带兵打仗?
赵白鱼看出他们心里所想,没说什么,只看向窦鸿。
窦鸿心思一转,当即站出来说:“敌军虽鏖战一晚,胜在人数,但不宜久拖,怕会速战速决,很快进行下一轮攻城战,借此消耗我军兵力和体力。我军人数处于劣势,却只能拖!有护陴篱索,敌方炮攻法失效,应该会使用其他攻城武器,箭阵必不可少,我们动员百姓编草人,学一学诸葛孔明的草船借箭,晚间时候再组织勇士千名各出城门,潜入敌营偷袭。”
赵白鱼:“可以。”
窦鸿计谋不算奇巧,却有效用。
见赵白鱼采纳,当下又有人出来说:“城里有地道可通向城外,可埋伏于地道内伺机偷袭。”
地道战?老祖宗的智慧啊。
赵白鱼不吝于赞赏,夸得那五大三粗的汉子扭捏不已、欢欣不已。
有人拉开口子得到肯定便也迅速鼓舞他人,都是壮事付吴钩的大好男儿,谁不想一遂凌云志?谁不曾有出将入相的志向?
便在刹那,一众将士精神抖擞地说出他们消耗敌军生命力和体力、竭力拖延城破时间的建议,赵白鱼认真听取。
有疑问的地方多问两句,采纳了也不多废话,给人给物资给予最大的权限让他们放手去干,还令人在旁记下每个人在这场大战中做出的贡献,让他们清楚明白的瞧见当下做出的任何贡献都非白工,日后一一封赏。
此举如一颗定心丸倍增士气。
赵白鱼也会指出被否决的提议的原因,三言两语说出缺陷,令人心悦诚服。
渐渐的,讨论声从无到有、从安静到激昂,再于瞬间消声,窦鸿竖起食指放在嘴边示意噤声,众人看向城墙下沙袋里,一片狼藉中的赵白鱼,已然闭上眼睛不知不觉陷入沉眠。
即使睡梦中也姿势紧绷,不敢有丝毫松懈,而他伤痕累累的手也暴露于人前,甚至至今也没能等到一瓶药、一卷纱布包扎。
——
无声沉默。
众人默契地退去,留一名老兵在五步之内守着昏睡于沙袋里的赵白鱼,又叫来医师的小徒弟帮赵白鱼的手上药。
其余人该干活干活,不过昨晚打到现在的将士已然筋疲力竭,窦鸿都令他们轮班休息,他本人也去小憩一会儿。
睡不到两个时辰,炮火轰隆声和城门被巨力猛撞的沉闷声惊醒赵白鱼,没给他时间回神便投入到下一场急如骤雨的突袭中。
祁连山脉,未知峡谷。
轰隆隆声响如雷鸣震耳欲聋,由远及近,蓦然烟尘滚滚,露出端倪,却是万马奔腾,汇涌而过,埋伏于峡谷之上的骑兵顿时脸色骤变,探头看去,搜寻好半晌才瞧见混藏在马群里的玄色身影,登时抬手下令。
“炸山谷!”
旁侧有人犹豫:“底下骏马上万,都是能当战马的资质,炸毁山谷岂不连它们一块儿埋了?”
那为首的骑兵一巴掌甩过去:“你到现在还没看出这群汉人的目的是准备把我们大夏的战马偷到他们国家去吗?翻过沙漠草原和山脉,从吐蕃借道,很快便能抵达西宁州!”
被扇了巴掌的人不敢有怨言,当即领命,引燃早就埋在峡谷里的炸药。
连续爆炸的声响使群马受惊,纷纷发出嘶鸣,四下逃蹿,时不时被骤然掉下来的巨石砸断脖子,当场毙命算幸运的,四肢抽搐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迟迟死不了才可怕。
一把乌枪蓦地结束骏马的痛苦,勒紧缰绳躲避从天而降的石头,霍惊堂看向峡谷之上的埋伏,突然冲进马群中心,片刻后从里面抓出一个人,后者双手并用放在嘴边发出一系列唤马的呼声,逐渐安抚住躁动的马群并主动避开危险。
“杀了那个牧马人!”
话音一落便有无数弓箭自四面八方射向牧马人,不过刹那就被霍惊堂一柄乌枪扫落地,方圆十里的攻击都被防御下来。
“众将随我杀下去!”
一声令下,足有上千伏兵杀声震天地冲下去,玄色重装甲胄的铁骑仿佛幽灵般骤然出现,一字排开,安静地面对上千气势如虹的伏兵,仅有五十骑却呈现出五百、五千骑的恐怖气势来。
半个时辰后,峡谷人去马走,空空荡荡只留下一些马匹尸首和数百具伏兵尸首,风声自广阔草原来访,穿过峡谷岩壁坑坑洼洼的洞,吹拂着冒出头来的绿尖芽儿,发出苍凉悲壮的旷野之音。
这是一条曾经被开拓过的路线,目的是攻击大景的西宁州,因路途险峻,沙漠、草原和山峦等奇景尽数出现在这条路线上,还需途经吐蕃,得不偿失便被废弃,而今被人重拾,还是少有人走,注定无人为此地骸骨埋尸。
马不停蹄地赶路,连续穿过数道峡谷进入一片并不辽阔的草原,草原尽头是一个吐蕃小镇,过该小镇就到大夏领土西宁州。
但五十唐河铁骑恰好在这片裸露出黄色土地地表、并不怎么肥沃的草原遇到三千轻骑拦路,霍惊堂身边的副将通过轻骑佩戴的弯刀和服饰认出他们的身份。
“蒙古轻骑。”副将讶然:“大夏疯了,和蒙古轻骑这只草原最凶恶贪婪的豺狼合作?桑良玉不怕引狼入室?”
蒙古轻骑甚至比大夏重骑兵还更胜一筹,五十骑对三千骑,即使是战功赫赫的唐河铁骑也不敢打包票能闯过去。
霍惊堂眼里的琉璃色由浅转浓:“和突厥、西辽、南疆合作也好,喜欢玩火自焚也罢,杀了便是。”他抬手,一字一句无比清晰:“计首论功,斩一级者按四等功算。”
闻言五十骑顿时眼睛一亮,原先的忌惮在此时全然化为蠢蠢欲动的杀意盎然。霍惊堂一声令下,五十骑勇猛无匹,率先杀进三千轻骑,兵戈鸣金之音刺破耳膜,马鸣萧萧,下一刻被斩断前腿轰然倒地,连带马背上的轻骑也被甩下去,下一刻就被紧随而来的长枪扎穿心口,魂归异乡。
夕阳西下,乌枪枪头闪过一点银芒,划破脆弱的皮肉,霎时一串鲜红血珠抛向夕阳,洒落草地,笨重的人躯紧随其后落地,露出霍惊堂那双极具特色的琉璃色眼瞳,哪怕身边尸体堆积如山,那双眼睛依旧冰冷镇静,没有杀人如麻后的失控、疯狂或恐惧,仿佛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即使是驰骋草原敢与群狼搏斗的蒙古轻骑也在此时感到畏惧。
就像群狼意识到危险会夹着尾巴狼狈逃蹿一样,剩下不到一千的蒙古轻骑此时也出于恐惧的后退。
便是这不起眼的一退,双方气势瞬间扭转,面对还剩三十来人的唐河铁骑,损失三分之二精良轻骑的蒙古骑兵士气肉眼可见地衰竭。
首领触及霍惊堂的眼,忍不住后怕地抬手:“撤……”声音太小,旁人听不清,紧接着便听到仿佛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怒音:“撤!”
剩不到一千的蒙古轻骑如潮水般退去,杀红了眼的唐河铁骑却不愿轻易放过,因霍惊堂没喊停便放心地追杀上去。
霍惊堂提起乌枪,握住枪身,猛地向前跑几步便是一个旋身借力甩出乌枪,穿破长空,精准地扎进蒙古轻骑首领的胸膛。
巨大的惯性力将马上的首领拽飞,拖行数米,钉死在草原上,大口大口地喷涌出鲜血,不过一会儿眼前出现霍惊堂的身影,手脚条件发射地挣扎,表情极度惊恐,感觉钉住他身体的乌枪被拔出,瞳孔里倒映着霍惊堂恶鬼般的身影高举环首刀——落下,咔擦!尸首分家。
首领一死,如树倒猢狲散,蒙古骑兵四下逃蹿,被轻松收割人头,但是霍惊堂很快觉察到不对,他扭头看向地平线那被大地咬了一口的落日,有一排黑点蓦然闯入眼帘,脑子一激灵,顿时提气大喊:“收兵!撤退!”
三十来名唐河铁骑看到远处地平线密集涌来的骑兵,亦是打了个冷颤、头皮发麻,不敢再逗留,翻身上马扬鞭狂奔,后头约莫四五千的大夏骑兵逐步迫近,怕是闯进吐蕃边境也丝毫不畏惧。
唐河铁骑虽剩三十来人,却有一半身受重伤,还有一半刚刚经历过奋战正处于疲累期,根本无力再面对新一波士气高涨的大夏骑兵。
此次怕是凶多吉少。
“娘老子的!这夏贼怎么跟蝗虫一样杀完一波又来一波,要是全军一起上指不定现在被咱们杀得丢盔弃甲!!”副将怒吼:“桑狗贼!最好祈祷老子这次能死里逃生,不然掏你祖宗坟场!”
很快便被大夏骑兵围得水泄不通,面对源源不断的追兵,幸存的三十名唐河铁骑都不禁涌上一层疲惫,作战本就讲究一鼓作气,若是全军联手,即便五十骑对万军也不在话下,毕竟勇猛无敌如唐河铁骑光是所向披靡的气势便能打得敌军溃不成军,偏偏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车轮战,既消耗他们的体力、人数,又不会使得己方军心涣散,这安排追击的幕后之人实在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霍惊堂握住藏在心口的旧巾帕,压低声音,眼神坚定:“桑狗贼的祖坟不一定还找得到,还是活着等下次再领兵打仗攻下兴庆府,任你报仇雪恨!”
周边一圈唐河铁骑闻言皆发出快意的大笑:“弟兄们听见没?将军可答应咱们要是这次能活下来,可就杀进大夏国都,灭了这群数典忘祖的狗贼!”
“我大老粗一个,啥也记不住就记仇!将军,有您这话,我便是爬也得爬回西北!”
“未收天子河湟地,不拟回头——”霍惊堂笑了,忽地高唱前朝戍边诗歌,穿云裂石,与飞过草原的苍鹰一声戾鸣遥相呼应:“望故乡!”
音落,杀敌,身先士卒。
三十铁骑很快淹没于茫茫如海的敌军中,霍惊堂不负西北人屠之名,周围全是敌军尸体堆积起来的空地带,所过之处,先畏七分,敌将便令数十士兵祭出长矛,冲霍惊堂刺去,后者踩在长矛之上跃至半空,便有数十士兵竖起长矛置于霍惊堂落地之处,霍惊堂用乌枪插进长矛并拢的缝隙处,借力使力避开尖锐的矛头,但也在紧追不舍的围攻下划出道道伤痕。
抬手拢住刺来的几十把长矛,霍惊堂将人扫到一旁当作人肉盾牌挡住另一边的攻击,竟凭一身怪力将长矛折断,灌入内力打出去,瞬间便又杀数十人。耳边有破空声袭来,霍惊堂条件反射地拔出环首刀劈断,下一刻腹部剧痛袭来,抬头看去,却是一列士兵握着威力非凡的神臂弓,森冷的箭头对准他。
先重骑,再轻骑,最后连精良的弓箭兵也出动,桑良玉相当看重他了。
霍惊堂讥讽一笑,抬手便将插进腹部的铁箭一端砍断,手臂、手背青筋爆出,已至如此地步竟还能迸发出极其强大无畏的气势震慑住敌将。
敌将胆怯后退,抬手下令:“弓箭手准备——放箭!”
铁箭密集落下,霍惊堂将乌枪插进地面,两手握住环首刀硬是清出一片空地,哪怕肩膀和小腿中箭也仿佛没有痛觉般,冲出箭雨包围一刀劈来,连神臂弓带弓箭手被斩断,敌将骇得步步后退,想不明白为何世上有人比恶鬼还可怕!
“弓箭手……所有弓箭手——出列!”敌将越恐惧就越坚定要将霍惊堂斩杀于此的决心,令五百弓箭手排成十列,准备无间隔地放箭,笃定主意便是耗光铁箭、耗死五千骑兵也必须斩杀霍惊堂。“放箭……”
霍惊堂的视线被滑落的鲜血覆盖,没有多余的能力去思考,脑子、灵魂和骨血都只剩下一个念头,活着。
必须活着!
他答应过赵白鱼不能先抛下他,怎么敢死在这里?
“放箭!”
箭雨铺天盖地而来,却有邻近的五名副将冲上前挡在霍惊堂面前并大喊他们垫后,让霍惊堂诛灭大夏后带瓶酒去他们坟前告知一声就行。
霍惊堂眼球布满红血丝,握紧环首刀骤然上前斩断逼近副将面门的铁箭,冲那群还开口让他逃的副将咆哮:“闭上你娘的狗嘴!”
敌军弓箭手放完一批便立即顶上下一批,丝毫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那敌将杀红了眼,满脸赤红,兴奋不已,若西北战神霍惊堂死在他手里,此后名扬天下、光宗耀祖不说,更能名垂青史,成一代名将。
“放箭放箭放箭!”
敌将歇斯底里地喊,但下一刻扭曲兴奋的笑脸凝固住,眼角余光瞥见身旁一排的弓箭手被铁箭穿胸而过,不由愕然回头望去,却见地平线的余晖处出现疾驰而来的骑兵,也握着本该是大夏特有的神臂弓,对方由远及近,近得终于能看清为首者的着装和面孔。
也是唐河铁骑的装束,那张脸恰好是他曾交过手的,西北蕃族折氏首领折青锋。
他怎么会在这儿?
这是他生前脑子闪过的最后一个疑问,因为很快他就听到鬼魅般阴冷的询问:“带兵打仗多年难道还没人告诉你别在战场上背对你的敌人吗?”
什、什么?
敌将只来得及瞥见霍惊堂那张近看更是惊艳若妖邪的面孔闪过无穷无尽的杀意,随后是剧痛,视野变换,好像看到身体伫立原地,可视野变成了仰视,看到没有头颅的身体和火红色的天空。
敌方援兵赶到,主将被斩,大夏士兵军心涣散,四下奔逃,折青锋带来的蕃兵追杀出一阵后便撤回来,协助被保护得很好的牧马人散落草原各地的战马都驱赶回来。
折青锋望着触目惊心的战场,尤其是霍惊堂身边宛如乱葬岗似的尸堆更是万分敬畏。
“末将参见将军!”
霍惊堂摘下头盔往地上一扔,溅进去的鲜血极为黏稠,头发裹成一撮一撮的,举起环首刀便将身上的铁箭箭尾全部砍断,而后乜向折青锋:“你怎么在这儿?小郎那边如何了?”
折青锋愣住,似是没料到霍惊堂第一反应问的是赵白鱼,不过又觉得是在意料之中,便将他来此的原因说明白。
霍惊堂皱眉:“小郎发现桑良玉追查西凉府的动静,所以派你来支援?”他望向折青锋手上的神臂弓,“你们提前遇到那批送回大景的工匠和武器了?”
折青锋:“是。”
霍惊堂:“桑良玉篡位,频繁佯攻西北各堡垒,可知真正目标是哪里?”
后期一路走荒郊野岭、草原荒漠等离群索居之地,霍惊堂只通过大夏军队的动向猜出对方意图佯攻,没有更确切的线索无法再进一步判断。
折青锋面露犹豫。
霍惊堂眼神锐利,“说!”
折青锋:“是渭州。我当时混进西凉府,听闻大夏军队兵分两路陆续攻下镇戎、渭州,各路援兵赶往渭州正与大夏军队鏖战,似乎陷入僵持,久攻不下,而且大夏军队带了不少从前没有的攻城武器,异常棘手。”
霍惊堂脸色很难看:“渭州和泾州相距太近了!泾州必定派兵支援渭州,留下守城的将士不多,后路防守薄弱,如果这时候被大夏军队抄到后路围城攻城,则泾州大危!”
折青锋:“应该不会,大夏主力军队被困渭州,并无余力拿下泾州。”
霍惊堂先翻身上马到距离最近的吐蕃小镇处理伤口,同时脸色严肃地说:“你不明白桑良玉是个不可控的、太聪明的疯子,因是叛逃大景,格外在乎忠臣声名,大夏为臣二十几年明知永安帝利用、戒备,还是兢兢业业,止步于国师,现如今被逼谋朝篡位,还知道大通钱庄、兵工厂和战马的事,用心查必然能查到三者间互有联系,且线索出自泾州。越聪明、越偏执的人就越不能容忍有人布局耍他,这还是个布了十几年的大局,桑良玉必然对泾州好奇……”
话到此处,霍惊堂忙于赶路没有再说话,直到到了吐蕃小镇客栈里,找来一个大夫帮他挖出留在身上的箭头,上了药、包扎完毕,待无外人才再次开口。
“和突厥、蒙古联盟,很可能还有南疆,桑良玉用什么东西说服他们和大夏合作?派出去西北各路佯攻的兵马和围困渭州的十万兵马已经大大超出大夏兵力,他强制征兵,最多能征三十万,可是国内的兵征完了,便不怕邻国趁虚而入?国内还有逃亡的高遗山和拓跋明珠,他不怕后院着火?”
折青锋闻言也察觉到奇怪之处:“依将军的猜测,桑良玉什么打算?”
霍惊堂垂眸望着跳跃的烛火:“他不介意大夏四分五裂。”
折青锋一惊:“难道桑良玉用大夏土地说服突厥、蒙古和南疆联盟?他真疯了!谁篡位会拖着国家一起死?那也是他为之呕心沥血的国家!”他猛地反应过来,“如果把大夏当筹码,那么这次的入侵不会像从前一样只是小打小闹。桑良玉曾领导过三场战争,大景惨败,之后无数次试图说服永安帝再来一次大规模战争,但是都被永安帝驳回,似乎是因为之前的三次战争里,永安帝意识到桑良玉只是将大夏军队当成他向我朝复仇的工具?那么,这次没有永安帝束缚,桑良玉会不惜一切代价进攻西北!”
霍惊堂握紧了手:“如今明面上的兵马加起来不足二十万,肯定还有十几万的兵马正在围攻桑良玉真正的目标,一旦被攻下来,为了报复大景,桑良玉必然屠城,他不在乎后果,也不在乎大夏的结局……我有不好的预感。”
泾州,那是个太过于特殊的地方。
桑良玉利用愕克善通过泾州榷场将南方收敛来的财富输入大夏,成为他壮大自身力量的主要支柱,偏偏王月明在大夏埋下的致命棋子也在泾州留下痕迹,还有小郎……正是小郎四年前的刀斩三百官拔除桑良玉埋在东南方的棋子,破坏他多年筹谋!
他有一万种理由能肯定桑良玉会将他最狠的报复选在泾州展开,却没有一个理由能否定桑良玉否决了泾州。
“折青锋,带我制置使的官防印信速去熙河借兵!”霍惊堂顾不得身上的深口,起身披上外衣便准备赶路。“来不及了,我先赶回泾州。”
有受伤颇重的副将劝道:“将军,您伤势不轻,不宜赶路。”
“死不了。以前胸口差点被砍成两半,我不照样追着敌军杀出十里地?行了,你休息你的吧。”霍惊堂拍拍老将的胳膊便朝外走出,表情和语气都不如刚才表现出来的轻松:“小郎派你来救了我,现在轮到我赶回去救他了。”
小郎也许正是生死一线的时候,如果不即刻动身,怕此生没有后悔药。
庆州禁军营地。
望着泾州而来的传讯兵,环庆路元帅郑元灵挥挥手说道:“本帅知道了,你且先退下,这便领兵前去救援。”
可等传讯兵一下去,藏在前厅后头的陕西安抚使蔡仲升便走出来拦住他:“裕昌兄真准备派兵支援?”
郑元灵皱眉:“不然?”
蔡仲升:“裕昌兄啊裕昌兄,你可是忘了泾州还有临安郡王和赵白鱼?那霍惊堂既是西北战无不胜的元帅,怎会困于大夏区区几万兵马手里?”
郑元灵:“双拳难敌四手,霍惊堂再厉害,兵马差距两三倍也会死!”
蔡仲升:“死了不是更好吗?”
郑元灵表情一变。
蔡仲升:“陛下的意思,如今还有谁瞧不出来?霍惊堂活着,晋王永无登基可能,郑国公府多年筹谋一朝打水漂,那么多人的身家性命、荣华富贵都系于晋王一人身上,死了个霍惊堂,造福大众不是好事一件?”
郑元灵:“可泾州九万百姓……”
蔡仲升:“大夏敢屠城吗?若是敢屠城,这西北六十三万屯兵都一举歼灭大夏!怕还是跟从前那般,进去掠夺一番就自行离去,可是霍惊堂镇守,偏偏城破了,不是他的责任是谁的责任?大夏可对他恨之入骨,必定不会放过霍惊堂。”
郑元灵:“但求援已至,众目睽睽,怕不好应对。”
蔡仲升:“那渭州不也正被夏兵围困?咱们庆州离渭州还近一些,如果陛下事后追问便说元帅您把主力军都借去渭州,再说庆州到泾州路程遥远,至少也得耗费十天半月的。”
郑元灵明白蔡仲升的意思,诚然心动,但从军多年也做不到枉顾泾州城破,虽然大夏不会屠城,但烧杀掠夺总免不了。
思来想去,郑元灵最终下定决心说道:“便将大半的兵马都派去渭州,再派一万二去泾州,其中两千八百骑兵,本帅不会故意拖延援军抵达的时间,但是泾州能否撑到援军就看霍惊堂和赵白鱼的造化了。”
作者有话要说:
ps:
火箭:在箭头的位置榜火炮。
大宋搞毒气战,大明就有搞简易防毒面罩了,然后看到大明一个攻城武器,就是一辆车上下绑成正方形,四四方方捆十几个火炮,咻咻一个接一个发射,牛逼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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