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狩帝埋头处理政事,殿下站着赵宰执和东宫太子。
翻看到定州来的折子,元狩帝合上折子,神色一动便说道:“老二,你过来看看这份折子。”
太子近前,拿起折子一目十行看完。
元狩帝:“小六说他猎到一只纯白玉爪的鹘鹰,想起朕曾手把手教他猎鹰、熬鹰,便快马加鞭叫人把鹘鹰送回京。随行还有祥瑞之兆的泰山石和白南客——越鸟此物多生于南方,故名南客,朕倒是好奇小六怎么会在北方抓到一只白南客。”
所谓白南客即白化孔雀,而佛教孔雀明王又被尊为佛母,却是此次太后寿诞最意义非凡的寿礼。
“六弟心思一向奇巧,不拘一格,喜欢结交朋友,不看出身,因此有江湖的朋友帮他寻来白南客倒不稀奇。”太子斟酌语句说道:“说来六弟到定州从军也有五六年,虽说我霍氏子弟镇守边疆,保家卫国是不忘根本,亦是本职所在,但六弟十四五岁便离开父皇、离开皇祖母,离开京都和他熟悉的亲人们,至今未归京,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戍客望边邑,思归多苦颜,六弟必然很想家,很思念父皇、皇祖母和贵妃娘娘。”
元狩帝:“小六离京时间确实太久了,也确实很久没回来了。”
太子:“皇祖母大寿,既是普天同庆的喜事,父皇何不借机召六弟回京,共聚天伦,也能给皇祖母一个惊喜。儿臣记得皇祖母很喜欢小六,常夸小六孝顺,也常念叨许久没见他了。”
“你倒是有孝心。”不管真假,不管是否藏有小心思,子女孝顺、兄弟和睦表现出来就能让元狩帝顺心。他思虑片刻,叹气:“太后的确是想念小六了,贵妃嘴上不说,心里也想。罢了,便叫他亲自护送贡品回京。太后寿诞前赶到,如果错过寿诞就不必回来,还待他的定州去。”
太子心里一颤,差点就动了歪心思,好在他清醒,拦截六弟不一定成功,六弟错过太后寿诞一定会激怒元狩帝但他不一定会真追究。
“六弟知道能回京一定很高兴,我们兄弟也能聚一聚。”
元狩帝神态和缓,唇角噙着笑意,视线向下一撇,看到今日赵宰执送来的一沓奏折,都是外省各地送进京的,以为是贺寿便没太在意,随手拿起一本翻开来看,眉毛不自觉皱起。
太子密切观察元狩帝表情,自然发现这微妙的变化,不由看向奏折,只可惜他这位置瞧不见折子详情,便悄悄将目光投向赵宰执。
赵伯雍低眉垂眼,面无表情,猜不出心思。
此时元狩帝拿起第二份奏折,瞥个两三眼就扔回去,连续看了五六份折子,猛地一掌拍到奏折上,表情流露出一丝愠怒。
太子赶紧低头向后退两步,余光瞥见赵宰执还是冷静从容的姿态,不由感慨这些老臣当真是临危不动。
赵伯雍回:“来自两江、福建和广东四省共一百八十份折子。”
元狩帝:“你看过这些折子,都知道他们是来表奏什么?”
赵伯雍:“四省三十八府及门下省侍中章说令、章侍中,共一百八十人联名保奏江西洪州判官麻得庸。麻得庸所犯罪行便是押送贡品英德石途中,遇官粮船不让道,导致漕船倾覆,官粮和贡品一同沉河,死伤十人。”
太子闻言心惊,贡品出事历来要问监官失责之罪,轻则丢官、重则掉脑袋,祥瑞奇石英德石非太后钟爱,但它是昌平长公主借洪州知府名义送进京祝贺,代表的是二十年没见的亲女儿的心意,对太后来说意义非凡。
英德石沉河,传回宫中时,太后伤心难过,元狩帝大发雷霆,令人拿下监官麻得庸并将其打入天牢,看意思是从重处罚,绝不姑息。
何况对方还犯下撞翻官粮的重罪,毫无疑问死刑。
但他没料到麻得庸此人竟还能绝处逢生,叫南方四省一百多名官员联名为他保奏,还有副宰相之称的章侍中带头,难不成这叫麻得庸的七品小官还是个难能可贵的清官良吏?
区区一府判官,得是什么卧龙凤雏才叫一百八十名官员联名保奏?
元狩帝抬手:“太子,你先下去。”
太子退出文德殿,没法探听里头对话,琢磨这里头似乎有大文章,便赶紧找东宫门客商讨此事。
此事文德殿内只有元狩帝、赵伯雍和大太监三人,元狩帝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扳指,老辣的视线时不时落在底下赵伯雍的身上,不动声色,但能让人看出他心里正在谋算,但猜不出谋算的内容。
殿内安静得仿佛能听到呼吸声,大太监把头埋到最低,被紧张的氛围逼出满身冷汗,余光悄悄打量赵伯雍,发现这位宰执淡定得不行,好像迟钝得没发现元狩帝的不愉。
良久,元狩帝开口:“承玠,你说麻得庸该不该饶?”
赵伯雍:“回陛下,麻得庸失职的确罪该万死。但如果不是贤臣良吏,何以会出现四省三十八府一百八十名官员联名保奏?这一百八十名官员不是同批进士,也有非同僚、非旧部,更有不是同一恩师之人,想来也不是朋党。即便是朋党,谁会为了一个七品地方官联名保奏,换来陛下质疑其为朋党的可能?”
元狩帝:“你意思是要饶了麻得庸?按律不让道,还撞翻官粮就该革职流放,何况他负责的贡品因此沉河,既是不祥征兆,又令太后失望伤心,朕不砍了他脑袋已是开恩,还想饶他?简直做梦!”
赵伯雍:“如果麻得庸亡羊补牢,将功补过,倒是能饶。”
元狩帝:“亡羊补牢?那二百石的粮食和广东运来的英德石尽数沉河,难不成差人去打捞?”
赵伯雍:“洪州知府来信,道是麻得庸散尽祖上家业,分别从广东重新运来一批上等英德石,还从两浙粮商手里高价购买超过二百万石的粮食,目前已经抵达京都府,就在城外准备过水门。”
“哦?”元狩帝来了兴趣,倾身问道:“他还有这等本事?这一路运来,财力物力和人力可耗费不少。散尽家财……呵,祖上家业不薄啊。”
赵伯雍:“江南富庶,底子厚,实属寻常。”
元狩帝:“做到这份上了,朕是不得不开恩典啊。”
元狩帝:“罢了,毕竟是太后寿诞,不宜见血,既然大赦天下,便让麻得庸也得几分恩典。如果能让太后高兴,朕不仅不罚他,还得赏他。”
元狩帝:“今日奏折都送到了,你下去忙吧。”
步步后退,到殿门口时遇到来觐见的康王,互相问好便一个退出一个进殿。
康王走了几步,忽然回头看远走的赵伯雍,心思转了几圈,来到元狩帝跟前说道:“皇兄,各地进供的寿礼都送到慈明殿去了。臣弟还在民间搜罗了一支杂耍,特别有趣,府内不少达官贵人都请去府里表演,听闻他们近来编排一出八仙贺寿,还没开演。臣弟自作主张请他们在太后寿诞上表演。”
康王见元狩帝心不在焉,不觉奇怪,他这位皇兄最孝顺,去年没能大办太后寿诞便耿耿于怀,今年更是事事亲自过问,怎么这会儿不关心?
“皇兄有心事?可是跟赵宰执有关?”
元狩帝敲桌:“你上来看看这些奏折。”
康王从善如流,仔细看完三本奏折感觉不太对,连忙快速翻阅六七本奏折,心中大为震惊:“都是来替麻得庸求情?这麻得庸是什么人,有如此大能耐,竟能在十日之内便重新从广东运来一批英德石,还能从两浙粮商那里筹到二百万石粮食!”
元狩帝:“朕在意的是这份保奏名单,一百八十人,两江、广东和福建四省都有人。”
康王:“是朋党?可他一个七品判官,没甚门路,如何引得这么多人为他保奏?便是他上差洪州知府管文滨,我看也不见得能有这么多人保奏。”
元狩帝:“知道广东来的英德石是以谁的名义进贡吗?”
“借管文滨的名义,实际是昌平公主的孝心——”康王一惊,愕然地看向元狩帝黑沉沉的眼睛:“是昌平?”
康王直觉奇怪:“管文滨和麻得庸都是昌平的人?为了一个麻得庸,暴露自己底牌,长公主不至于这么蠢。”
元狩帝:“她是在向我示威。人在江西,却能从广东送来英德石,又值太后大寿,进贡寿礼还偏要借管文滨的名号在太后那里卖惨。英德石沉河是意外,对昌平来说,说不得也是个好机会,而对太后来说,倾家荡产、费尽思量之人不是麻得庸,而是昌平。”
康王小心谨慎:“长公主此举是为何意?”
元狩帝吐出两个字:“回京。”
康王立即反应过来:“赵宰执不会同意。”
元狩帝:“所以他一大早亲自将这沓奏折送到我跟前,字字句句为麻得庸开脱,却是提醒我,这都是昌平的杰作!他还记着仇,但凡寻到机会,必会咬死昌平。”
康王:“可是长公主出这一招,就怕太后思女心切。”
元狩帝:“你还是不明白重点在哪里。”
康王:“啊?”
元狩帝沉重叹气:“朕实在不想和自己的亲妹妹闹得你死我活,更不希望太后平添伤心。但愿……但愿不会出其他波折。”
康王不是很明白元狩帝的惆怅,只以为他是担忧太后思女心切,届时无法平衡昌平长公主和赵府的关系。
***
九月底,太后寿诞,万事妥善,百官来贺。
慈明殿前,满院黄金菊,宫人出入频繁,而前殿搭起戏台子,已经有戏班子在台上唱,下方则坐着命妇和百官。
霍惊堂和赵白鱼也在其间,偶尔说两句悄悄话。
太后入场时,所有人跪下恭贺太后大寿。太后笑呵呵令人都起身,不必多礼,与民同庆的寿宴便都自在些。
这时有一群人鱼贯而入,为首是个英姿勃发的青年,身后跟着一群太监正推着一辆板车,车上放着一人高的笼子,笼子里关押一只漂亮得虚幻的白化孔雀。
赵白鱼:“早早便听闻六皇子从定州带了祥瑞回京为太后贺寿,想必便是他了。”
话音一落,那边英姿勃发的青年便跪在太后跟前行了个板板正正的大礼:“孙儿见过皇祖母,祝皇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叩了九下头才拜见元狩帝,礼数足到旁人没话说。
子孙都在身边,太后今日高兴得合不拢嘴,转头就对元狩帝说:“听闻江西来的奇石已经到宫里了?”
元狩帝早知她会问,便恭敬回道:“在慈明殿□□的小花园里,安置成一个假山。您要是想看,我这就带您过去。”
太后:“去看看吧。”
赵白鱼离得远,没听清他们说话内容,目送他们离开。
霍惊堂问他:“想去看?”
赵白鱼:“左右是他们的家事,我没兴趣。”话正说着,眼尖地瞥见元狩帝身边的大太监从前边一个院门拐进来,朝慈明殿的小花园走去,身后还跟着麻得庸。
“怎么会是他?”
霍惊堂:“嗯?”
赵白鱼:“是麻得庸。”
霍惊堂想了想:“押送英德石贡品结果船翻了,连累贡品和官粮一块儿沉河的麻得庸?他不是在刑部大牢等受罚?”
“事发后的十天内,他变卖家产重新运来英德石和超过二百石的官粮补还朝廷。”赵白鱼皱眉:“按理来说,以他的品级还没资格参加寿宴,何况这次是将功补过,更不可能被召进宫。”
能在寿宴当日被召进宫,百分百是准备嘉奖。
霍惊堂略一思索:“麻得庸是昌平公主的人?”
赵白鱼嘶了声:“你这大半年都在校场揍人吗?我什么都没说,你就知道了?”
霍惊堂:“官场无不透风的秘密,本来没多少人知道,但十天半月前弄出沉河这一出,至少昌平公主借管文滨的名义进献英德石这档事,想不知道也被迫知道了。能让太后失态,不计前嫌,召见麻得庸的理由,只有昌平公主。”
赵白鱼:“你说昌平公主做这出戏是为了什么?”
“除了低头示好想回京还能是什么?”霍惊堂单手撑着下巴,垂眸望他:“小郎如此挂怀,可是心有忧思?”
赵白鱼笑了笑,摇摇头:“我和公主并无母子情分。”
霍惊堂拍了拍赵白鱼的后脑勺,手掌滑到他的后颈处轻抚两下,无声安慰:“太后固然希望公主回京,全了母女情分,可惜赵府和公主没那么容易和解。只要陛下顾及赵府脸面,太后就不会不识趣地召回昌平公主。”
太后心里,皇帝分量重,大局更重。
“不过送英德石是融冰的过程,徐徐图之,至多两三年,下道大赦天下的政令就能迎回来。”
赵伯雍得被逼成什么样才会同意昌平公主回来?赵白鱼想不出原因,也懒得多想,将之抛诸脑后。
等寿诞结束,百官出宫,碰巧是元狩帝身边的大太监来送霍惊堂和赵白鱼二人离开慈明殿。
霍惊堂开门见山地问:“太后召见麻得庸时,行了什么赏?”
大太监赔笑:“倒没什么,便是江南一座园林、一栋宅子,良田千顷,再加上黄金珠宝若干,陛下则擢拔他为洪州通判。”
珠宝金银是太后赏赐,怕是借麻得庸赏给公主,倒是元狩帝直接让麻得庸当通判出乎意料。无论麻得庸阉人的身份还是其原本七品判官,都不够格担任通判,须知朝廷有令,历三任通判即可升为知府。
一州知府,五品大员,多少进士一辈子都挣不到这官职。
莫非元狩帝知道麻得庸是昌平公主的家仆,为了安抚太后,让昌平公主在洪州有人照拂,所以特地提拔麻得庸?
又或者是帮他制衡两江的昌平公主遇到麻烦,所以擢拔麻得庸帮她?
赵白鱼刮了刮鼻子,没有发表疑问。
大太监将这两尊佛送出慈明殿便马不停蹄地溜了,剩下两人走在宫道上,遇到六皇子一行人。里头有郑楚之,经淮南大案后,郑楚之低调许多,遇见赵白鱼至少表面客气几分。
六皇子主动向前,俊秀的脸带着让人不讨厌的笑容:“小六见过堂哥,见过堂嫂。”目光从赵白鱼脸上快速扫过,而后看向霍惊堂,倒十分坦荡,比东宫爽快多了。
霍惊堂颔首:“要回府?”
六皇子:“二哥和五哥约我到东宫小聚,堂哥和堂嫂要不要一起来?”
霍惊堂:“不了,你去就行。”
赵白鱼:“我听小郡王的。”
六皇子:“行吧。我前天才到京都,先见了父皇才去见母妃,本来想去宗正寺见三哥,但是无诏不得入。”提及兄长,他脸上闪过一丝黯淡,“父皇不同意我去宗正寺。”
霍惊堂:“等过几天,陛下气消了,你再请旨。毕竟是兄弟,手足情深,陛下不会狠心到底。不过宗正寺素来是关押皇室罪人的地方,你刚回来还是少去,免沾晦气。”
六皇子笑说:“我在定州杀敌,鲜血累累,哪会怕晦气?任何晦气到我身边估计都会被煞气撕碎。”到宫道尽头准备分道扬镳时,他朝赵白鱼说:“堂嫂高义青天之名远扬,昭汶如雷贯耳,今日一见,名不虚传。改日昭汶请堂嫂喝茶,还望堂嫂莫嫌弃我举止无状才好。”
赵白鱼:“某不胜荣幸。”
彼此分别,走出老长一段路。
赵白鱼:“张口闭口堂嫂,好怪异。”
霍惊堂:“我快怀疑我睡的人不是小郎,下回让他换个称呼。”
“我明日休沐,你呢?”
“小郎有安排?”
“想去宝华寺蹭他们一月一次的素斋宴,如果你不来,我一个人没意思。”
“我明天带那群刺头到郊外绕几座山跑到日落,时间充足。”
二人的影子被光影拉得很长,投射于宫道上,渐行渐远。
***
初冬,天气转凉。
河道漕船减少,赵白鱼在漕运衙门里看账本,在府里苦读的砚冰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说:“五郎,纪、纪夫人求见!”
赵白鱼:“哪个纪夫人?纪知府的夫人?”
砚冰重重点头。
赵白鱼连忙起身:“她不是随纪大人到江西赴任了?”离开前叮嘱刘都监做好今日衙门事务,便随砚冰赶回郡王府。
“纪知府被下了大狱,准备押送回京都,纪夫人来找您救命!”
“怎么回事?”
“我具体也不知道,好像是贪污。”
赵白鱼清楚纪兴邦为人,何况此前有他特意提醒,应该不会出事才对,难道着了道,掉进套里了?
不浪费时间瞎揣度,赵白鱼紧赶慢赶回郡王府,在偏厅里见到满脸风尘和憔悴的纪夫人,后者一见到他立即扑过来跪倒在他脚前。
“小赵大人,求您救救我家老爷!”
赵白鱼扶起人:“快起来说话。砚冰,倒点温水来,叫人准备点膳食。嫂子,您莫慌,且和我仔细说说。”
纪夫人顾不得赵白鱼的这份熨帖,着急忙慌地说:“我家老爷被人告发贪污五十万两白银,证据确凿,没法抵赖,财产宅邸一并没收,家眷跟着遭难,我是官差来查抄时恰好到邻府的寺庙里进香才逃过一劫,一路北上找到您这儿,求您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帮帮我们老爷。”
“贪污五十万是死罪!但我知道纪大人行事公正严明,担任京都知府时便尽忠尽责,不曾收受贿赂,不曾贪过一分一厘。我不相信一年不到,纪大人就变了性。”赵白鱼挑着好词夸纪兴邦,安抚六神无主的纪夫人,“你且说说,可是有人陷害?”
纪夫人泫然欲泣,老爷出事至今,仿佛雷霆骤降,实在猝不及防,遍寻老爷旧交却无人相助,她甚至找到娘家人帮忙,可是连娘家人都骂老爷糊涂,压根不相信老爷无辜,唯有老爷昔日旧部赵白鱼始终相信他无辜。
“是江西商帮设下来的陷阱!”纪夫人咬牙切齿:“老爷当这转运使也管些漕运,上任没多久,当地商帮就来结交。老爷想安安稳稳度过三年任期,怕与商人来往过密落下口实,一再拒绝商帮相邀,职责所在而堵了一个码头的商船,得罪江西商帮。老爷知道当地商帮势大,已经足够小心,叮嘱我们绝对不能收受任何馈赠,哪怕是一块布、一桶油,都必须拒绝!”
“如此,怎会中计?”
“百密一疏,那群人无孔不入!你也知道老爷喜好字画,尤其喜欢练字,当地一个学儒送来拜帖,说是以文会友、以字相交。见了面,直夸老爷字画形神具备,堪比当世大家,忝脸要求老爷写十副字送他。不到半个月再次登门,说他手里的十副字都以千金的价格卖出去,将千金奉上,又求老爷再写字。”
赵白鱼皱眉,不是他说,纪大人那手字写得怎么样,他心里没数吗?
纪夫人苦笑:“他字写得怎么样,心里哪能没数?可是推字的人是当地学儒,买字的人不知道写字的人是谁,也不来求人办事,其间没有利益可寻便一掷千金,除了真心欣赏他的字,哪还有别的原因?身在局中,执迷不悟,越陷越深,到得最后,洛阳纸贵,一字千金!”
“一个字千两白银?”
“是千两黄金!”纪夫人塌下肩膀:“不到半年便多了五十万两,商帮找上门要他大开漕运之门。可是不知何故,他去了趟公主府,回来开始交代后事。我云里雾里,一开始也没当回事,只知道他拒绝江西商帮的要求,没过多久就有人举报老爷以卖字为由收受贿赂。”
听完全程,赵白鱼了然,纪大人还是掉进套里了。
地方商帮势大就比地方官还更像一个土皇帝,纪大人不给脸,他们自然会想方设法让纪大人下马,换个听话的上来。
前世无聊躺在病床上看完一部上下五千年的古代史,里头关于行贿受贿的文章可大有来头。
行贿受贿方式拢共算来有四种,一为雅贿,二为商贿,三为盗,四为霸,也可将其中的‘贿’字变为‘贪’字,而后两者属于早期朝代,以权势贪污,没太多技术含量。
比如前淮南漕司司马骄利用职权藏匿良田、好田大肆搜刮百姓土地税,贪墨大量税收,便是盗贪的一种。
至于雅贿便是借文玩字画等物进行贿赂贪污,也可借此陷害清官良吏,让他们不得不被迫同流合污。
纪大人便是掉进‘雅贿’的陷阱里,这招术若是放到贪污成性的大清便算不得高明,但在此时,随手一招就能除掉不合流的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