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舍得?
时光暗赞,小助理的格局打开了。
“那,你带现金了吗?有的话,先给我……一万?”她斟酌着说。
叶慎独将取下的眼镜装进盒子里,示意她打开面前的储物格。
时光一声谢谢就要冒出口,又堪堪咽进去。
她打开储物格,只见有限的空间里挤满了现金,看塌数,应该有好几十万。
“………”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她今天背的是个小挎包,装不了多少,所以只拿了一叠,并告诉他:“剩下的四万,回酒店我再拿。”
叶慎独很有意思地看着她,笑了笑:“好。”
两人下车,汇入人流。
康定是个一眼就能认出来的城市,凌冽湍急的折多河,河岸边柳树下一排一排的大长椅,多彩的藏式建筑,以及广为传唱的《康定情歌》里的溜溜城,都是川西自驾行的重要打卡地。
时光要去吃饭的地方在溜溜城里,昨天央吉带她去过。
路过“318此身必驾”路标时,她抬起相机,调好焦距,找准角度拍了几张照。
叶慎独回头,恰巧撞见她在拍照。
尽管她的处事风格是如此的冷静和干练,却仍掩饰不了她才二十三四岁的朝气蓬勃。
时光领着人过去时,正值饭点,溜溜城里面的游客络绎不绝,有拍照的,有直播打卡网红地点的,也有路边唱歌的:
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湍湍溜溜的照在康定溜溜的城哟……世间溜溜的女子,任你溜溜的爱哟,世间溜溜的男子,任你溜溜的求哟……
时光对身后的人说这是首很经典的老歌,问他有没有听过。
叶慎独投之以抱歉的眼神,“我除了出差,没有时间旅游,所以很遗憾没听过这首经典民歌。”
“不怪,”时光说,“可能是底层人民的文化,融不进你们富家子弟的圈子吧。”
男人顿时皱起眉来,想反驳,可她说的又不是完全没道理,最终也只是淡淡一笑:
“时光,你到底对我有多少成见?”
她说没有,但他明显不信。
两人又顺着斑驳古老的石板路一直走。只见大路两端分别竖着两个高高的经纶,凡是来到这里的旅客,都会上去转上几圈。
转经轮在藏文化里,有着重要的寓意。
大多包括祈福、功德积累、消除业障、获得内心的宁静与心灵的净化等等,大人小孩儿都可以去转。
“难得来一次,不转一下吗?”叶慎独上前一步,站在她身侧问。
时光头都没抬,攸地一笑:“我这样的人,神明怎么会宽恕。”
这可能是她说得最认真的一句话,却每个字都充满了宿命感。
这样的话,不应该从她嘴里说出来。
叶慎独皱眉看过去,女人却别过脸谁也不看,快步去到卖雪糕的小摊位上。
他跟过去,见她盯着手工雪糕看了片刻,最终抽出一根,再回头看过来时,脸上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你要来一根吗?”时光说罢,撕开包,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评价道,“味道很正宗。”
乳白色的牛奶在她舌尖翻滚着,融化成白色,粘在红色的软唇上,怎么看都是叫人浮想联翩的。
叶慎独凝视着她,眼里朦胧不清,像清风,像冷月,像一切的虚无缥缈和不切实际。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沉声道:“我不太吃甜食。”
时光没强求。
太久没用现金,有点不顺手,她从包里掏出板砖似的一沓钱,抽了张百元纸币递过去。
十块钱的雪糕,她那架势像是拿一万块钱出来付款,卖雪糕的小女孩一脸懵。
那姑娘最多十岁,脸颊红扑扑的,扎着两条小辫子,眼睛滚圆,身上瘦骨嶙峋,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
小姑娘无处安放的手在脏脏的藏袍上擦了擦,递给时光一个沾满灰尘的付款码,嘴里发出“啊啊啊”的音,手里比划着一连串动作。
瘦小看上去已经够可伶,没想到竟还是个哑巴。
时光顿住,又多抽出十来张塞在她手心里,放轻音调说:“不用找了,都给你。”
小女孩儿双手颤抖,眼眶红红。
像这种不被上天眷顾的人,实在太多,她能做的,又太有限。
这世间的苦难很多,但每个人都在用力活着。
时光没再多看,转身走了。
一个会同情并救济别人的人,竟然说神明不会宽恕她。
叶慎独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从钱包里随意掏了大把现金放在滩面上,不急不慢跟在后面。
那家老字号是一栋自建房,古香古色的木屋,有四层高,生意红火。
他们运气不错,去到时二楼靠窗的小包房刚好有人离开,免了排队。
等服务员打扫完卫生,两人才落座。时光把菜单递给叶慎独,让他点喜欢吃的。
桌上有没擦干净的油,男人紧锁着眉,把菜单轻轻往这边推,轻声说:“你出的钱,你定就是。”
在如此嘈杂的地方用餐,对这个富家子弟来说,确实有点为难。
时光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没多说,用铅笔在菜单上勾勾画画,问道:“能吃辣吗?”
那边淡淡一句:“可以吃点。”
“那就微辣。”她点了个牛肝菌火锅,配菜齐全,额外又加了两盘熟牛肉和一个锅盔。
叶慎独暼向她:“怎么感觉像是吃散伙饭。”
时光把菜单交给服务员,抬起头来:“老话说得好,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叶慎独挑挑眉:“年纪不大,活得挺通透。”
“在你面前,我怎么敢说自己活得通透。”不论是城府还是见识,真正通透深沉的,是你啊,时光心说。
仿佛洞悉到她心之所想,他轻声说:“时光,你这么提防我,是在怕什么?”
小包厢里突然安静下来,时光不躲不闪对上他的眼,弯着眼睛道:“怕爱上你啊!”
叶慎独目光炯炯,跟着笑了。
她这张妖孽的皮囊之下,装的全是口是心非。
各自揣摩这会儿,菜已经上齐了。但服务员却多端了碗牛杂汤来,对方解释道:
“今日店里做活动,牛杂汤是送二位的,需要放点薄荷进去吗?有薄荷的话味道会更好。”
时光未及反应,对面的叶慎独已经开口:“放吧,她喜欢薄荷味。”
“……”
突如其来的弯道超车,让时光有点措不及防。
她抬眸看过去,他却头也不抬地涮起了牛肉,并不给她任何回应或者解释。
他们之间唯一跟薄荷味有关的话题,只有那晚用过的那三个薄荷味的保险套……
她倪着他,满眼意味。
他终于抬头看来,笑一笑,照单全收。
时光一直没什么食欲,才吃几口就放下筷子了。
叶慎独涮了快牛肉放进她碗里,声音低了几个度:“再吃点,别浪费散伙饭。”
时光没接这话。
318这条线一路走来,她遇见过不少男人,有跟她搭过讪的,也有从上海就对她穷追不舍一直追到成都来的。
但是现在都成了过客,短短几天,她甚至连那些人长什么模样都记不得了。
虽然姓叶的这张脸她短时间内不会忘,但是当重新启程赶往各自的下一站时,他们也会成为彼此的过客。
到那时,一切的暧昧和含糊不清,都是多此一举。
这世间来来往往这么多人,每时每刻都在相遇,也每时每刻都在擦肩而过。
有过那样的一夜,已然是放纵。再继续的话,性质就不同了。时光一直很在意这种分寸感。
叶慎独也在看她,目色直白而深沉。
四目相对,各在心里打着腹稿,或许他一眼就能洞穿她的心之所想,但时光却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突然,一阵“砰砰砰”的上楼声打断了他们。
紧接着就听见有人大声说:“快拉住那个姑娘,闷起脑阔就往上边窜,是要做啥子,她要找那个?”
这声音是老板娘的,她说的是四川方言。
才听到有人这么喊,“刷……”的一下,包房就被拉开了。
是刚才卖雪糕的小姑娘,她手里捏着好些钱,目不转睛地望着这头。
老板娘急匆匆赶来,一把拽住她,对这里面说:“不好意思两位,这是个聋哑人,不懂事,打扰到你们了。”
时光站起来走过去,讲道:“你先放开她,我们刚才见过面,钱是我们给她的。”
“安?”老板娘惊讶道:“这种哦,我还以为她偷了别个的钱。”
小女孩儿肯定找了很久,现已是满头大汗。
她把厚厚一叠钱递给时光,其中包括一些零钱。可能叶慎独后来又拿了一些,加起来一共好几千。
买雪糕那会儿时光只发现了她不会说话,却不想连耳朵也出了问题。
所以当时说不用找零,她根本就听不见。
她可能真的以为他们花几千块钱买一根十块钱的雪糕,毕竟她还这么小,又有是聋哑人,懂的也肯定不多。
但有一点,她知道要找人家零钱。
时光立马的脑海里联想到一副画面,一个聋哑小姑娘收到一大笔钱,但她找不开,于是奔走在大街小巷,好不容易换到零钱,但这时客人已经走了,于是她便用自己的方法一家一家的找,废了好大的劲才找到这里来。
见没人不接钱,姑娘把钱放在桌上就要走,被时光拦住,问老板娘:“她叫什么名字?”
“央拉,”老板娘说,“我记得你,你昨天在我们店里吃过东西,带你来的那个就是她姐姐。”
央拉,央吉。
“那她姐姐呢?”时光问。
老板娘说:“她奶奶突然发病,姐姐怕是在医院里头,但是哪个崴货医院除了价格低,治病不得行,床位还紧张,听说现在人都是住在过道里的,可怜得很。”
“父母呢?”椅子传来叶慎独平淡的声音。
老板娘深深叹了口气:“说起这个就更造孽了,姊妹两个的老汉儿跟妈么,几年前上山挖中药,遇见雪崩……被埋在里面了。家里就剩祖孙三个,妹妹又聋又哑,奶奶年迈多病,一家子重担全靠吉丫头扛,难得很。”
好一阵沉默。
央吉那样的姑娘,总是一副笑脸,热情又有趣,跟谁都聊得起来,还追星,谁又知道她心里,竟然藏着这么多酸苦事情。
世事无常,刚才在车里时光才吃过她奶奶做的手工糖,这转眼,人就倒下了。
时光向老板娘问了央吉奶奶住院的地方,本想转头跟叶慎独说什么,那人已经走了过来。
他说:“等我买完单送你过去。”
她想说她请客她去买,可他的脸色逐渐下沉,第一次把不容置喙的语气用在她身上:
“这顿我请,时小姐的散伙饭先留着。”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五一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