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被敲响,里头的药剂师闻声回头,原本严肃的脸庞在看见玻璃窗外站着的人时表情瞬间柔和了几分。
今天也不知道刮的什么风,居然把稳居医院单身排行榜Top1的程医生给刮来了。
她折返到窗口,仰头看着窗外的人。
“程医生?你怎么来了?”
程煜不奇怪对方会认出自己。
因着一副生的还不错的皮囊,这医院大半的人都认识他,走在路上时不时会有不认识的医生护士和他打招呼,有些打招呼的次数多了就眼熟了,只是眼下的这个他确实没什么印象。
他俯下身子,双手撑在冰凉的大理石台上,心里有点心虚,但是很快又变得坦然,声音低沉:“刚才那个叫林欢颜的病人开了什么药?”
药剂师视线落在他垂在身前的胸牌上,心里感慨好看的人就是不一样,连证件照都那么帅,听他这么问,愣了下。
还以为是找她有什么事呢,结果是问别人的事。
好吧,神仙不是她这种小人物可以肖想的。
她撑着手臂,仰头问他:“怎么,是程医生的什么人吗?”末了,她又补充了一句:“我该不会要知道全院女生最关心的八卦了吧?”
程煜失笑,解释:“是一个认识的妹妹。”
药剂师笑得意味深长,视线暧昧地在他身上打转,“噢,妹妹呀,我懂的,只是恐怕院里的那些女生要伤心了。”
程煜抿唇,没再解释,看她在电脑上调出记录。
“是一些消炎药,小姑娘应该是牙齿发炎了。”
原来是牙齿发炎了,他心里松了口气,不是什么大问题就好。
程煜低头,再次询问:“是哪个医生看的?”
“我看看……王医生。”
牙科的医生不太多,程煜恰好知道这个姓王的医生,是他们科室一位同事的太太,他没再问其他的,“好,我知道了,麻烦你了,谢谢。”
药剂师捧脸,打趣道:“能被程医生麻烦是我的荣幸。”
林欢颜从医院出去后没再回碧水湾的别墅,直接回了在市中心的公寓,公寓是因为工作原因租的,离她上班的地方近,只需要十五分钟,很适合她这种赖床党。
昨晚回去的时间有些晚,再加上一大早就被林教授的广播声吵醒,她有些没睡够,回到先补了个觉。
再醒来已是晚上,睡太久了,这会儿浑身都没力。
她撑着手臂从床上坐起,用力时嘴下意识地绷紧,牵扯到发炎的牙齿,神经一跳,她捂着脸嘶了声。
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她一醒肚子就跟抗议一样咕咕叫,叫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她认命地下床,去厨房给自己熬了碗小米粥。
其实她没什么胃口,只是肠胃是真的有些不适了,她只能味同嚼蜡般将就着喝了半碗粥,还要忍受着牙齿不时因为食物刺激而加剧的痛意,到最后是真的有些受不了了,她索性放下碗坐在落地窗前看着夜幕发呆。
窗外夜色深沉,远处的街道车灯闪烁,密密麻麻的,宛如一条发光的银河,璀璨又寂寥。
白日在医院的画面猝不及防涌入脑海,那些她以为并没有注意到的细节再回想时却无比清晰——
“神经外科程煜”。
是他胸牌上的字。
时隔三年,他真的又回来了。
这个认知让她的血液又开始不安分地沸腾,那些被压抑着的东西重新在她心头叫嚣,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激烈,也比以往任何一次让她感到厌烦。
她以为只要刻意不去想这个人,他就会消失。
事实也确实如此,林欢颜记不清自己到底多久没想起程煜这个人了,从前种种恍如隔世。
白日的偶遇扰得她心头难安,那些深埋在心底的记忆通通被勾出,混着牙痛的折磨,搅得她整晚难眠,意识像是飘散着,纷纷乱乱的,全是过往那些年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
半夜,林欢颜从梦境中惊醒,周身是被汗湿的不适感,睡衣湿答答地黏在身上,她翻了个身。
床头的小灯亮着,暖黄的灯光照亮一方墙壁。她失神地看着那盏壁灯,脑子昏沉沉的,好像仍旧困在梦里。
倒是很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
高三那会儿失眠是常事,终日被繁重的课业压着,整个人都像是绷紧的弦,稍不留神就容易崩了。
林青山和苏韵对她的期望值特别高,觉得两个高学历的人生出来的女儿怎么着也不可能会比自己差。
但林欢颜实在算不上是天赋型选手,为了不让他们失望,她常常学到凌晨两点,才能让自己不落于人后。那段时间她只要闭上眼睛脑海中就全是做不完的练习题,心上像是压了一块巨石。
那时她也常常在深夜被噩梦惊醒,醒来后一个人对着天花板发呆。
当时程煜正读研一,常常深夜还在查资料写论文,睡不着时她便会给他发信息给他,内容很无聊,往往都是——
林欢颜:「你还在学习吗?」
程煜:「嗯,有些资料要整理」
林欢颜:「很晚了哦,快快睡觉吧」
隔了几分钟后,他回:「你也是」
又过了一会儿,消息再次过来:「又失眠了?」
那时的程煜像是在她的身上装了摄像头,总是能精准的知道她的状态。
林欢颜:「嗯」
城煜:「因为学习吗」
林欢颜:「嗯……」
程煜:「不用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努力了成绩不会辜负你的」
程煜:「小林已经很棒了,不要想那么多,顺其自然就好,养好精神明天才能好好学习,快点睡吧,晚安」
林欢颜:「好的,你也早点睡,晚安」
或许是他的话起了作用,往往和他聊完之后林欢颜便能很快入睡。
但如今,林欢颜睁着眼望着天花板,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虚空,失眠时再没人会催促她早点睡觉,也没人和她说晚安。
许久没有的失落感在此刻突然铺天盖地向她袭来,眼睛酸涩,好像有什么要不安分地跑出来,她强压下那股涩意,将自己的脸埋在枕间,逼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到最后也真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或许是因为没有睡好,林欢颜一觉醒来后脸更肿了,眼睛也有点肿,以至于去到电视台时把搭档吓了一跳。
张乐看着她的脸,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颤着手问她:“林欢颜同志,你的脸这是……”
林欢颜摆摆手,有气无力道:“智齿发炎了。”
他听完好奇地凑过来,端详着她的脸。
林欢颜是有点娃娃脸的类型,长得特别显嫩,眼下那张小脸一侧脸颊高高肿起,像是在里面含了一颗糖。
张乐觉得有些新鲜,不由多看了她两眼。
林欢颜被他打量得有些不耐烦,挥手将人从跟前拨开。
张乐笑嘻嘻的,但还是体贴地拿过她的杯子去给她打了杯热水。
“喝多点热水哈。”他将杯子放在桌上,随即又忍不住打趣她:“美女就是美女,即使脸肿了还是这么好看。不过你这要多久才能好啊?”
“不知道啊,估计过两天消炎了就好了吧。”林欢颜垂头整理自己的办公桌,将重要的资料归类,头也没抬,说:“这几天你先跟小夏出外景吧,我退居幕后先。”
张乐很爽快:“行,您安心养着,冲锋陷阵的事儿就先交给小的。”
她点点头,没再和他说话。
久违的长时间待在办公室里,林欢颜突然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
干外景的这些年,她几乎终日奔在新闻一线,空闲的时间不多,往往都是以为要空下来了,下一秒又被一个电话叫去另一个地方了,这猛不丁的一直坐在办公室里,倒真是有些不习惯了。
牙齿在三四天过后总算是消炎了,牙不痛了,脸也不肿了。
林欢颜心里又开始打退堂鼓,想着要不就不拔了。只是转念想到医生的地雷论,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去了医院。
还是上次的那位医生,见到她就问:“消炎了?”
林欢颜点点头,拘谨地坐着,“嗯。”
常规询问了名字年龄后,医生问:“不是在经期吧?”
“啊?”林欢颜愣了下,不明白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但还是乖乖回答:“不是。”
“行,经期不建议拔牙。”
“噢,不是。”
拔牙的过程不算久,但于林欢颜而言还是像过了几个世纪,拔完牙后整个人眼睛都红彤彤的,手心里全是她掐出的指甲印。
医生扶了扶眼镜,懒懒地瞥她一眼,“不是打了麻醉吗?”
林欢颜捂着自己的嘴没回话。
有时候心理作用这玩意儿是很强大的,恐惧感战胜了麻醉的作用,她觉得很痛。
“去外面等半个钟再进来看看情况吧。”医生见她还愣愣地站在一边,吩咐她,待人走后,她抓起手边的手机发了条信息。
除了诊疗室,林欢颜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长凳上。
出门时忘记看天气预报了,她只穿了件薄外套。
有风吹过,带来一阵凉意,林欢颜裹紧自己的外套,口腔内一股浓重的腥甜,有些想吐。
没一会儿,身旁的位置被人占据。
林欢颜没抬头,目光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时不时发出几声克制的轻笑。
直到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
“欢颜。”
落在屏幕上的手指一顿,林欢颜心下一惊,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这医院也不小啊,怎么回回都能碰见他?
她僵着身子扭过头,视线先触及到一片雪白的衣角,再往上是那张总是搅乱人心的脸,依旧是淡淡的笑意,眉眼间神色温柔,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只一眼,林欢颜便迅速侧过头,顺带着连身子都挪出一段距离,离他远了些。
程煜:“?”
这是什么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