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罕话一出口, 穆勒下意识抬头去看永嘉。
深夜湿漉的草地,摔坐在地上的人,面色苍白, 一双美目微瞠,如扇的长睫随着她的目光颤抖。
穆勒低头, 他又狠踢了阿罕一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他收了刀, 命人将阿罕押下去, 好好看管。
阿罕软着腿被人拖走,穆勒望着草地上的永嘉, 朝她一步步走过去。
穆勒蹲在永嘉身前, 伸出双臂, 欲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永嘉几乎是本能,猛地打开穆勒的手,她躲开他的触碰,匆匆向后退。
穆勒看着永嘉的反应,动作一滞, 他手臂悬空僵了片刻,慢慢放下,他耐着性子轻声询问:“自己可以站起来吗?”
永嘉盯着穆勒, 她闻声似乎回神, 长睫一点点垂下,隐隐颤抖, 她掌心撑地,沉默着缓缓从地上站起身。
穆勒仰头看着永嘉,也直身站起,他瞧她微晃的身子,生怕她再摔倒。
晚风吹拂, 含霜似的冷,穆勒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下,欲披到永嘉身上,却见她又向后躲去。
穆勒心中惭愧,垂头道歉:“阿罕是个蠢货,他有没有伤到你?待我回去,定扒了他一层皮。”
永嘉摇了摇头,她盯看穆勒半晌,一时沉默不语。
穆勒察觉到永嘉的目光,率先开口解释:“我是前几日接到消息,说阿罕在茶马镇闯了祸,赶过来收拾他。方赶到边境关口,有人禀报我说阿罕抓走了一个手持我狼牙的姑娘,我一听就知是你,急急追过来,还好算及时,否则我必宰了他给你赔罪。”
永嘉闻言才开口:“我弟弟和姜尚宫被阿罕的人抓了……”
穆勒闻言惊诧,他连忙转身命令身后随从去寻人放人,紧接着又连连道歉。
“这里风大,不如我先送你回家?”穆勒本是想先将永嘉带到突厥的帐子中休息,可见她似乎被吓得不轻,防备十足,便又改口。
他说完,又连忙补充:“我的人会放了沈兄和姜尚宫,护送他们回家…夜里冷,我陪你回家一起等着?”
永嘉由穆勒陪着归家,一个时辰后,院中传来马蹄声,永嘉匆忙起身跑到屋外,正见沈桓翻身下马,姜尚宫也从马车中走出来。
沈桓看着屋门前的永嘉,大步跑上前,一把抱住,他见她苍白的脸,心疼又自责:“阿姐…阿姐,都是我不好…”
永嘉抱住沈桓的手臂,上下检查他的身子,她急急问他:“有没有受伤?”
沈桓摇头,他看见屋内的穆勒:“突厥是怎么回事?”
穆勒叹气:“是我表弟那个蠢货闯出的事,我们接到密保,说大魏皇帝在前线作战,被流箭射中,箭尖上涂了毒,不治身亡。”
“他是个没出息远见的,算着大魏要生乱,就瞒着我和父王干起了打家窃舍的勾当。”
穆勒说完,换得沈桓怔愣,他不甚相信的反问:“沈邵…死了?”他又紧接着摇头,语气笃定:“不可能。”
“你是从哪得到的消息?我前日刚收到朋友的信,说前线一切顺利…沈邵怎么可能死了?”
“这密报就是我们前几日接到的,说是十日前就出事了,你那朋友送信过来,少说也要半个月吧?”穆勒见沈桓激动的反应,开口解释:“这消息北疆已经传遍了,有人亲眼看到你兄长的尸体…”
沈桓愣愣盯着穆勒,心里渐渐发慌,他忽而感受到身旁人的颤抖,一低眸,瞧见的是永嘉煞白无血的面色,她身子一晃,便要摔倒。
沈桓忙扶住永嘉,他紧紧抱着她肩膀:“阿姐…”
穆勒看着姐弟俩的反应,叹了口气。
“劫掠大魏百姓,究竟是你和你父王的意思,还是你那表弟的意思?”沈桓忽而抬眸,盯着穆勒问。
“自然是那蠢货的意思,”穆勒眼睛微微瞪圆,他明白沈桓的言下之意:“我知道沈兄的意思,抛开旁的不讲,就看在你姐姐救过我的份上,我也要与你们说句实话。”
“若大魏真的生乱,我父王一定会派兵,这不是我能阻止的,我的身份,也不会去阻止。”
“我能替你们做的,就是提前递消息出来,你们早些离开茶马镇,以免开战后,再想跑就难了。”
沈桓听着穆勒的话,一时沉默,许久之后,他道了句多谢。
他们之间的身份本就是对立的,穆勒的话,也算肺腑,若没有阿姐的恩情在,他们根本不会产生交集,两国利益之下,他也没有资格去要求穆勒按兵不动。
沈桓先将永嘉扶到小榻上,随后亲自送穆勒离开。
“既然不是你父王的意思,不止我们,还有很多大魏百姓被你表弟劫掠,若可以,希望你能将他们放回来。”
“这是自然,”穆勒点头:“如今我还能做的了主,但日后,局势驱动,你我既不能去改变,你便好好护着你姐姐离开。”
“若大魏皇帝真的死了,你们南下,也不会再有人捉捕。”
沈桓点头,目送穆勒离开。
如果沈邵真的死了,那么不久消息传出,长安一定会乱,届时北有何长钧,这边突厥南下,西疆动荡,南有倭寇虎视眈眈,大魏必将大乱。
沈桓独自站在院中,垂在身侧的手暗暗攥拳。
穆勒方才与他说,若他无能,便逃命自保。
现在大魏还没有乱,突厥就已经有人安耐不住,伤害大魏子民,若大魏真的乱了,届时打家劫舍,烧杀抢掠……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何况他身是皇子,这江山是祖祖辈辈呕心沥血创下的,是父皇传下的。太平盛世,他还可抛弃身份,随阿姐自由自在的生活,可现下,危急存亡之时,他怎能再只图自己轻松享乐,不顾国家,不顾子民,兀自逃窜?
沈桓忽而转身,回到屋中,姜尚宫正陪着永嘉。
永嘉静望着走进来的沈桓,她似乎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一时没有开口。
沈桓对上永嘉的目光,心底隐隐泛疼,他唇色忽有些苍白:“阿姐,我想去北疆前线。”
若沈邵战死了,北疆军士无首必乱,他冠着沈家的姓氏,身体流着沈家的血脉,他若不能扭转乾坤,那么他就算死,也要死在战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