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烛光摇曳, 临时搭建的床榻上,被褥整齐的叠放着,直接置在地上的小食几, 上头还有半盏未凉透的清茶。
环顾四周,这里处处流露着生活的痕迹, 沈邵周身沸腾的血液, 在这空荡无人的屋子里, 渐渐冷却下去,他飞快转身, 急唤庞崇。
庞崇领兵赶来, 见天子孤寂的背影, 他站在屋舍门前,背影被屋内的灯火照得通亮,面容却隐在暗夜里,看不清神色。
“搜!”
沈邵下令,缓缓仰头, 闭了闭眼,长叹一声。
庞崇抱拳称是,策马领兵在前后几里宽阔的园子仔细搜寻, 数十支火把燃起, 燎燎火光将四周照得通亮如白昼。
庞崇领着人将园子上上下下搜寻数遍,未发现可藏身之处, 他急急赶回向沈邵禀报。
沈邵垂眸看着单膝跪地的庞崇,回想着房内那盏还未凉透的茶,他们便是骑马,也跑不了多远。
“追,出城追。”沈邵大步向园外去, 庞崇看着天子疾行的背影,连忙从地上起身,追上前去。
沈邵跑到园外,跨上马背,不待身后的军士,策马向城门处追去。
庞崇带兵佩剑,一路急追。
***
城外五里,突厥使团驻扎此处过夜,昨日他们又派了使臣,提前入城进宫,禀告突厥小王爷明日便抵京,面见圣上。
突厥营帐,有随从从外跑回来,禀告穆勒:“人来了。”
穆勒坐在帐中,闻言不禁耸肩一笑,他侧眸瞧了瞧烛光暗影处:“还真追来了。”
穆勒挥手让随从退下,他拿起案上的汉文书卷,仔细瞧着。
沈邵领着兵马,在营帐不远处停下,他瞧着几间帐内的光亮,眯了眯眸,派人前去探查。
有侍卫快步跑去,又跑回来,跪地禀告:“是突厥使团。”
沈邵想起今早上送到案前的文书,他带人马上上前。
中央营帐的帷幔撩起来,明亮的光影一闪,又暗下去,穆勒从营帐中走出来,看着马背上的沈邵,故作惊讶,接着微微低头,行突厥礼仪。
“皇帝陛下,莫非是来迎接小王的?”
沈邵盯着马下的穆勒,他坐在马背上环顾四周,接着侧眸看向庞崇,直接下令:“搜。”
庞崇欲行动,却听穆勒阻止:“这是要做什么?”
“朕丢了件心爱之物,不知是不是被人偷走了,小王爷不必惊慌,朕只是搜查一番,若没有,自会带人离开。”
穆勒闻言,却依旧站在原地不肯动,他向后瞅了瞅沈邵背后的大队人马,先是笑了笑:“陛下既是要抓贼,小王将随行的人都叫出来,站成一排,由着陛下认看,如何?”
“既是贼,自然会藏起来,怎会乖乖站出来,等着旁人抓?”沈邵唇角笑意冷淡:“小王爷几番推脱,莫非是藏人了?”
“陛下说得是玩笑话,小王连城门都没进,满队都是我突厥人,小王有什么理由藏匿大魏的贼人呢?”穆勒笑说,他仰眸直看沈邵,慢慢的面上笑意也淡了下去:“小王此番来大魏,是为了两国和睦交好,小王这还没能进城门,皇帝陛下就命人搜小王的营帐,只怕有损和气吧。”
庞崇听着突厥小王爷的话,听他言下之意,下意识转头看向沈邵。
沈邵自然能听懂穆勒隐隐的威胁之意,他却冷笑:“小王爷既想和睦,便该给朕让路,若是因为小王爷,朕找不回心爱之物,就不必提什么交好了。”
穆勒听着沈邵的回答一顿,接着他挑了挑眉,感慨问:“也不知是什么稀世珍宝,竟让陛下如此在意?”
他话落,见沈邵眉目冰冷,又转而一笑:“陛下既说到交好,小王近来倒是听到一个笑话,听说陛下的舅父领兵造反了?听说这造反之人,与当年我部的左狄王一样,很有势力,不知陛下现在可有对策。”
“我来贵国前,父王曾说,陛下的舅父写信来,求突厥愿助,我父本是不同意,可现在陛下现在要强搜小王的帐子,小王怕……”
庞崇闻言微变脸色,没想到何长钧竟已开始勾结外敌。
“小王爷不必怕,”沈邵直接打断穆勒:“不过是我大魏养得一条家犬,一时脱了缰绳,朕自会管教,但小王爷若非要与那犬类同声同气,就别怪朕,再请小王爷去深宫做客。”
沈邵话落,换得穆勒面色一变,他冷笑:“陛下这是执意要搜本王的营帐了?”
沈邵闻言缓缓抬眸,他的直线越过穆勒的头顶,望向远处。
“庞崇,搜。”
禁军涌入突厥的几间营帐,帐内时有惊慌声传来,穆勒听在耳里,他仰头看着马背沈邵,脸色难看。
庞崇连穆勒所住的主帐都搜寻了数遍,仍无所获,他从营帐中走出来,路过穆勒,对沈邵摇了摇头。
穆勒见此,冷笑一声:“陛下可死心了?”
沈邵见庞崇无果,微微眯眸,他复将目光落在穆勒身上,转而反问:“小王爷此番来朝见朕,是有何事?今日既见面了,便直接说清楚吧。”
穆勒被沈邵闻言的一顿,他又几分不甚相信:“陛下在此问我,明日是不打算让小王进城了吗?”
穆勒问完见沈邵久不回答,只静静盯着他看,他暗暗咬牙,随后似想起什么,怀中的怒忽便淡了下去,他面上扬起笑容来。
“实不相瞒,小王此番来大魏,是向陛下提亲的。”穆勒说着,转身指向一旁的数十辆马车:“那里面都是小王的聘礼。”
沈邵顺着穆勒所指看向马车,他又转头看向庞崇,庞崇暗暗点头,示意已经搜查过了。
“提亲?”沈邵微微蹙眉:“突厥想与大魏联姻?”
“是,”穆勒急忙点头:“不知陛下愿不愿意?”
大魏与突厥联姻早有先例,如今何长钧在北疆作乱,若突厥不稳,也是麻烦。
穆勒见沈邵一时沉默,又补充:“其实并非全是为了两国联姻,小王也是真心前来求娶,小王心中有仰慕之人,回国后日思夜想,念念不忘,所以求了父王,前来向陛下求娶。”
沈邵听此,轻嗤一声:“是么,小王也看上谁了?”
穆勒闻言,先是却着沈邵一礼,才郑重开口:“皇帝陛下,天空和雄鹰可为小王的真心作证,小王心慕您的皇姐,此番前来,是想求娶永嘉长公主,做小王的王妃。”
庞崇站在穆勒身旁,听他说言,心上一抖,他匆忙抬头去看天子。
燎燎火把燃在苍穹下,沈邵直身坐在马背上,火光将他的面容照得通亮,他直直垂眸盯视着地上的穆勒,面色阴冷如冰,他眼眸眯起,眼底神色晦暗。
庞崇随在沈邵身边多年,他一眼便察觉到沈邵的杀意。
如今的局势,不宜与突厥结仇为敌。
穆勒心里清楚,此话一出,必引得沈邵动怒,他是故意为之,想气一气大魏皇帝。
他抬头与沈邵对视,他也是经历过战场生死之人,自能察觉到沈邵眼下方才一闪而过的阴鸷,那里头裹满了浓烈杀意。
穆勒此番来大魏,只带了二十余名护卫,他与父王料定局势,大魏皇帝此时不敢与突厥结仇,甚至还可能会与突厥结盟,也算是冒险,为表诚意,他亲自带队来大魏提亲。
穆勒看着沈邵的眼神,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他自己未察觉到自己的举动,待反应过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向后挪了一步的右脚,一时四肢微僵,羞耻涌上心头。
沈邵看着穆勒的举动,冷冷嗤笑一声。
沈邵丝毫不曾遮掩的嗤笑,让本就羞耻的穆勒,霎时双耳通红,他折了面子,下不来台,渐渐恼羞成怒。
他暗暗咬牙,继续追问沈邵:“陛下还没回答小王的话,陛下可打算将您的皇姐许配给小王,长公主天仙人物,婚后小王一定会珍重待她。”
沈邵耳听着穆勒口中‘天仙人物’、‘婚后’、‘珍重’,听着穆勒对永嘉的肖想,他攥在缰绳上的大手愈紧,他恨不能一剑削了穆勒肮脏的脑袋。
庞崇在旁听着穆勒不要命的火上浇油,他正欲上前,打断这剑拔弩张之势。
忽听长剑出鞘,天子已拔剑架在穆勒脖子上。
“你不过是魏宫的一个阶下囚,好容易被你老子赎回去,不好好在蛮夷之地藏着,竟还有胆子来朕面前痴心妄想。”
“朕的皇姐,你也配?”
“滚。”
穆勒僵直站着,他垂眸看着沈邵架在脖颈上的剑,暗暗咽了咽口水。
此间屈辱,自不可言,穆勒怀中又恨又恼,却也再清楚不过的知道了沈邵的杀心。
他没胆量再用自己的命去激恼一回沈邵,他的的确确没曾料到,沈邵的反应会如此剧烈。
他也不敢去赌,沈邵到底敢不敢真的杀了他。
穆勒抬了抬双眉,慢慢移身,将自己的脖子移开沈邵寒光冷冽的剑。
他退远,看向沈邵,一时不敢轻易开口。
“滚回去,告诉你父王,朕的家室,他若非要插手,那朕就先停了互市,待将犬类宰了,再去与你们清算。”
人在屋檐下,穆勒也看出沈邵是真动了怒,他低头默不作声,见沈邵策马转身,带兵远去。
城门下,沈邵驻马,转头看向身后的庞崇。
“派一队人跟住穆勒。再调一队人马,在京暗中搜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