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的晚风寒凉, 打在御门外的花枝上,花叶随风零零落下。
王然照常沏了盏金菊茶,太医说, 这时节饮此茶消火是最好的,长万见师父端茶走来, 帮忙推开殿门, 等王然走进去, 又连忙将门关上。
王然看着书案前,一坐便是一整日不抬头的沈邵, 端茶走上前, 他将茶盏轻放在案上, 在旁低身开口劝说:“陛下连熬好几日,太医说您身子刚好,要多休息…”
沈邵沉眸批着折子,对王然的话,似乎充耳未闻。
王然见此不禁暗叹, 只好先退到不近不远处,静静的守在沈邵身边。
自长公主在长州失踪后,陛下已两个月不曾露过笑脸, 除了上朝, 见大臣,便是没日没夜的批折子, 一整日里很少合眼休息,便是累极睡去了,总是要很快惊醒,口里喊着长公主的名讳。
更别说进后宫,司寝局被皇后娘娘叫去训话, 好容易鼓起勇气,劝说陛下进后宫,结果当夜王司寝直接被贬了官职,皇后娘娘想来求个情,也是在御门外,连门都能进去。
大臣都知陛下再早朝上晕倒过一次,却不知在宫里,这两个月里,已经晕倒了四五次,陛下像是故意作践自己似的,就是不肯合眼好好休息。
王然跟在沈邵身边十多年,只在当年文思皇后病逝时,见过陛下如此状态,也是没日没夜的奔波,丧仪那日,百官尽散,唯他陪着孤零零的陛下,在雨中一站便是一整日,后来陛下晕厥,再醒时,就好似恢复如常。
可现下,王然看着沈邵灰白的面色,饶是再年富力强,一直这般折腾下去,只怕要出大事。
“陛下,”王然思及,再次上前,虽有犹疑却还是开口说道:“皇后娘娘宫里今日已经来请三次了…请您去用晚膳,娘娘说,心疼陛下,陛下若不去用膳,娘娘便一直等着您……”
王然话落,见沈邵手中的笔一停,他眼底一亮,以为劝说有用,却见沈邵转头直直看过来:“南边来信了吗?”
王然被沈邵问得一愣,他见沈邵斥满红血丝的眼底,忍不住心底发酸,提醒道:“陛下,今早上不是才到了封信…”
沈邵闻言,一时盯着王然不说话了,他沉默许久,好似恍然了,慢慢收回目光,继续批折子。
王然眼看着沈邵的反应,心底的酸涩褪不去,怀中犯愁,适时殿门从外轻轻推开一道缝隙,长万探身进来,不敢惊扰沈邵,他站在入门远处,对王然暗使眼色。
王然会意,看了看案前依旧批折子的沈邵,静静退下。
王然推着长万出了殿门,转身便张口呵斥:“你这是什么规矩,在御前也敢鬼鬼祟祟的?”
长万挨着骂,也来不及说委屈,他急忙附在王然耳边,小声禀告道:“府尹来报,说有人在京郊看到了长公主。”
王然闻言,眼睛一时瞪大:“当真?”
“府尹自然是不信的…说长公主在南边迁陵,以为那小乞丐是疯子,但听那小乞丐说陛下在南边发榜寻人,府尹不知真假,派人去京郊探了一番,果然在!”
“府尹不明缘由,不敢轻举妄动,特来禀报。”
长万说着,话音未落,便见王然急急忙忙的跑回殿内。
“陛…陛下!!方才京城府尹来报,说是…说是在京郊见到了长公主与惠王。”
王然跑到沈邵身边,他声音落下,却见案前的沈邵久久没有动作,长久的寂静下,本是惊喜的王然心里头开始打鼓,他再次开口:“陛下…府尹来报…说在京郊见到了长公主…”
王然时刻观察着沈邵的反应,他面色无波,可王然明显看见沈邵执在手中,剧烈颤抖的笔。
王然正欲再上前进言,忽见沈邵猛地站起身,他直接跨过身前的书案,一言不发奔向御门外。
王然见此,匆忙在后面追上,听沈邵急唤庞崇。
“带一队人马,随朕出宫。”
长万站在背后,见陛下带人直接在宫廷内策马远去,不禁询问王然:“师傅,这么晚了,陛下还亲自出宫?您不要劝一劝吗?”
王然望着沈邵的身影远去,他回眸看眼了长万,叹了一声,似恨他不机灵:“劝什么?不想活命你就追上去劝。”
“旁人不知,你还不清楚吗?陛下这两个月为何如此?你还真认为是外头大臣们说的,陛下担忧何逆?陛下是一颗心都随着长公主丢了,今日好容易有了长公主的消息,你还敢拦?”
长万挨了骂,缩着头不敢再出言。
沈邵飞快策马在前,庞崇在后面紧紧追赶,这样深夜出宫,实在是帝王大忌,庞崇也不清楚陛下为何这般焦急出宫,他费力的追着沈邵,腰间的佩剑时刻准备握在手里,生怕天子出什么意外。
沈邵一路径直往京郊奔去,他握着缰绳的大手不住颤抖,连带着整个心脏都在颤抖。
他不知心头的滋味,他不敢去喜悦,他生怕,自己晚上一步,她便再次逃走了。
沈邵又不禁笑自己蠢,他在南边搜了两个月,丝毫无果,竟想不到,她竟然回来了,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沈邵又想,若一会在京郊看到了永嘉,她不愿同他回来,该怎么办?
她一定是厌极了他才会跑的,若他再将她抓回来,她是不是会更加恨他?
沈邵的人马在京郊外停下,沈邵示意庞崇先将园子悄悄围住,一只苍蝇都不可以透进来,更不能放出去。
他自己则在园外弃了马,步行靠近,他推开宅院的门,瞧见院内屋舍里的灯火,心里隐隐发颤。
沈邵盯着灯火通亮的屋子,一步一步靠近,他瞥见一旁竹竿上晾着衣裳,其中一件米白色的他识得,一定是永嘉的。
沈邵走了一路,最后心跳快的似要溢出喉咙。
他走到房门前,他心里想着,就算她更加恨他,他今日也必须将她带回去,她便是恨得一刀将他杀了,也好过他如今备受煎熬。
沈邵双手扶上粗糙的柴门,臂上用力,‘吱呀’一声,将屋门从外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