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邵走入内殿, 见殿中的主仆二人,一时沉默无话。
永嘉坐在窗下的小榻上,看着沈邵面色沉沉的走进来, 今日本该是帝后之间的私事,却被她这个外人从头听至尾, 如今面面相觑, 想来沈邵心中必定十分尴尬。
沈邵的确是尴尬的, 却非皇后跑来失仪丢脸,而是皇后不偏不巧的拆了他的台。
他昨夜与永嘉怄气, 故意说去淑华宫过夜, 原是想告诉她, 后宫的女人千万,自有人等着他临幸,她不珍惜,他也不会在她这一棵树上吊死。今早下了朝原是想回御门的,可一想起昨夜种种, 想她几次三番因淑太妃败他的兴致,就打算晾她几日,便又着人传话说, 他仍回淑华宫用早膳。
却不想被皇后跑来, 哭闹一通,他昨日说的话, 全成了笑话。
沈邵走上前,挥手示意姜尚宫退下。
姜尚宫打量着沈邵的面色,一时未动,她转眸望向身畔的永嘉,见永嘉看着自己点头, 才低了低身,慢慢退出寝殿。
殿门关合的刹那,沈邵正站在永嘉身前,她身上昨夜穿进宫的那件黑裳,愈发衬得她肌肤如雪,沈邵目光向下,在永嘉的红唇上停留片刻,复去看她的眼睛。
她的眼底,清清明明的,似乎对皇后方才来哭闹的事毫无在意。
沈邵一时纠结,他大可选择只字不提,料想永嘉也绝不会多嘴追问,但……
“昨夜…朕本是要去淑华宫的,临时有些事便去了贵妃宫里。”沈邵轻咳了一声,还是开口了。
永嘉闻言神色微微一动,没想到沈邵开口的第一句竟是这个,她原以为他要警告她,管住嘴,莫将皇后今日在御门失体面的事传出去。
永嘉听着沈邵的话,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她着实不懂沈邵与她说这个做什么。
“臣…知道了。”永嘉想了想:“陛下若有空,还是去看皇后娘娘吧,白国舅的事,原也非娘娘的错。”
永嘉心知,沈邵不见皇后,未必是为了她,可是皇后想不明白,总以为是得罪了她,才被沈邵才冷着,这个黑锅,永嘉不想背,也背不起。
沈邵闻言,本就没有弧度的唇角更是趋于平直,他不禁皱眉:“你说什么?”
“臣斗胆…陛下若有空,去看看皇后殿下。”
沈邵又气不打一处来。
他抬手指着永嘉的脑袋,恨不能撬开看看,她究竟想的是什么。
沈邵收回手,背在身后,冷笑一声:“你倒是贤惠大度。”
永嘉抿了抿唇:“陛下过誉了。”
沈邵闻言仰头,深叹了口,最后算是妥协了,他低头,伸手抬起永嘉的下巴,打量她好看的小脸:“故意气朕?因为昨晚上?”
永嘉抿着嘴不说话。
“朕不是没碰你?”他反问她:“你若好好听话,朕便依着你,等过了尾七。”
永嘉盯着沈邵沉默片刻,她垂眸道了声谢,接着轻轻推开他,好言好语的商量:“臣想出宫一趟。”
“做什么?”
“上香。”
沈邵又是轻叹一声,他转身向外走:“快去快回。”
***
永嘉带着姜尚宫出宫,在聚宾楼见了商行的人。
永嘉将所需寻找的宫女的名单递上:“诚言讲,贵行不是我请的第一个寻人的商行,之前雇了许多人寻找,都没有结果,所以还请贵行这次能多细心留意打听,也许这上头的人都已更名改姓,但她们早前都是在皇宫里伺候过的,在当地应有些声名。”
永嘉命姜尚宫备好的银子递上:“这些只是定金,若寻到了人,还有重谢。”
见过商行的人,永嘉见天色还早,便打算带着姜尚宫再去京郊给母妃上一炷香。
刚出了商行的门,永嘉脚下步子忽然一顿,她拉住姜尚宫,暗示她向街角的柱子后看。
姜尚宫连忙抬眸看去,与柱子之后藏匿的人,视线撞了个正着,柱后之人连忙回神躲闪,跑走了。
“可看清楚了?”永嘉低声问姜尚宫。
姜尚宫心头凝重,点了点头:“殿下…我们被跟踪了,何家是不是发现我们调查文思皇后的事了?”
方才躲在石柱后的人,永嘉和姜尚宫都识得,是敬慎伯何铎最贴身的小厮阿远。
“我看他也不像是跟了一日两日了,你从前可有注意?”
姜尚宫愧疚摇头:“奴婢大意。”
“也不怪你,敌在暗,我们在明,”永嘉安慰姜尚宫,接着道:“好在今日是发现了。”
“阿远定是收了何铎的指使…”永嘉说着,忽然拉住姜尚宫的手:“快!咱们快去你方才联系的那个商行。”
“直接去商行吗殿下?”姜尚宫不解。
“是,”永嘉拉着姜尚宫上了马车,命令车夫快些。
马车听到商行门外时,永嘉与姜尚宫并未下车,她们命车夫走远些,随后静静坐在车内等待。
不久,果见何铎身边的小厮阿远走过来,站在入门处鬼鬼祟祟打量一番,接着走入商行。
姜尚宫连忙下车跟上。
一盏茶的功夫,姜尚宫重新回到车上,心底气恼不已:“殿下,果然是何家搞的鬼!”
姜尚宫随着阿远的背后入了商行,见他寻到她们刚刚雇佣的商行管事,又出了一倍的银两,买走了他手中的名单,告诉他若是上一位雇主问起,便说天下广大,寻找不到。
“真是无奸不商,”姜尚宫不禁骂道:“前脚才收了咱们的银子,后脚就干这种龌龊事,您说咱们之前雇了那么多商行都没找到人,是不是何家一直在搞鬼?”
永嘉一时没有回答,她坐在马车内安静沉思半晌,忽有开口道:“尚宫,你再去将那个管事请来。”
“殿下还寻那黑心肝的做什么?”姜尚宫虽不解,但见永嘉坚持,还是再入商行内,将那管事寻了出来。
管事上了马车,看着永嘉和姜尚宫一时心虚,他故作镇定的拱了拱手:“姑娘和夫人可是还有事情要吩咐在下?”
永嘉开门见山:“我已经知道,方才有人前去给你送银子,从你手中买走了我寻人的名录。”
那管事闻言先是一愣,接着面上羞赧,一时找不出话狡辩,便又听永嘉道:“旁人愿意来给管事送银子,我不管,但是人,你还是要替我仔细寻找。”永嘉拿出方才他们在酒楼前的契约:“我想方才给你银子那人,手中应当没有这个,那人我也相识,日后即便闹到官府,想来也是我更占理些,管事你说对不对?”
管事最早被永嘉戳穿时,想着借恼羞成怒蒙混过去,但见她拿出契约,一时变了脸色,陪笑道:“自然自然…这里面该是有些误会,在下肯定是会竭力为姑娘寻人的。”
“若是你替我找到了人,那人再来问你,该如何?”
“在下便说不曾找到。”管事忙道。
永嘉点了点头,她收好契约,淡声开口:“送客。”
回宫的路上,永嘉想着今日何家人知晓她调查文思皇后所做的举措,她之前曾设想过,若是教何家人得知,他们最先便是要去通报给沈邵,但是现下,何铎不仅瞒着,而且不敢当面阻止她,只能派个小厮在背后暗地行事。
何家人既不敢声张,又不敢教她查到真相…永嘉思量着,愈发肯定之前的猜想,何皇后的死,只怕多多少少与何家脱不了干系。
“明日你独自出宫,去之前雇佣的商行看看,若也被何铎收买,及时报给我。”
***
永嘉回宫,在御门殿门前遇见了刚备好茶的王然。
永嘉垂眸盯看了茶盏片刻,接着抬手:“给我吧。”
王然先是有些诧异,接着连忙将茶盏奉上:“劳殿下辛苦了。”
永嘉笑了笑,正欲入殿,又听身侧的王然好似无意的开口:“殿下今年替陛下备了什么生辰礼物?奴才可听说,各宫娘娘们费了不少心思。”
永嘉停下脚步,她听着王然的话,愣了片刻,她才恍惚想起,再不久该是到了沈邵的生辰。
永嘉看着王然面上的笑,点了点头:“多谢提醒。”
王然闻言乐呵呵的笑着,上前推开殿门,弯腰请永嘉入内。
御门内,沈邵岁如一日的坐在书案前批折子,永嘉走到他身边,将茶盏放在书案前,沈邵低着头,一手继续执笔看折子,一手去摸索茶盏。
永嘉在旁见了,便将茶盏向沈邵手边推了推。
沈邵察觉,他端起茶盏,一抬头见是永嘉,想着时辰,有几分意外:“回来了?”
永嘉在案前落座,她主动帮沈邵研磨,点了点头。
沈邵喝了口永嘉端进来的茶,眉心一松,他偏头看了看身边的人:“怎出门一趟,回来长进不少?”
永嘉昨夜迫使自己认命,文思皇后死因之事迟迟没有结果,她如今没有丝毫资本可以与沈邵对抗,她万事受制于他,有求于他,她不该再为了自己那点所剩无几的可怜的自尊惹恼他,落个以卵击石的下场。
现在更有何家在背后围追堵截,寻找前宫人的事更是难上加难。
永嘉闻言,研磨的手不停,她长睫微垂:“陛下待臣的好,臣心里知道…臣往后,会好好听陛下的话。”
***
王然直感叹,近来老天吹得是什么风,陛下与长公主简直是如胶似漆,陛下去年大婚时未曾见到的新婚燕尔如糖似蜜,现在倒是在长公主这里见识了。
沈邵的寿宴设在寿仙宫,除了后宫妃嫔,皇亲国戚,前朝重臣外,沈邵今年还特意请了突厥小王爷。
永嘉在御门亲自服侍沈邵更衣,她跪在他身前,替他系腰间的玉带,待听闻他下令庞崇去请突厥小王子时,扣玉带的手不禁一颤。
沈邵见永嘉几番都没系好腰带,他抬手托起她的下巴:“学着点。”
永嘉暗暗咬唇,她收回手,见沈邵轻松扣好玉带,又左右调整,他朝她伸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随朕一起去,待到偏门时,再将你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