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思楼昨夜归家看望了宋老丞相,之后在京城的聚宾楼住下。
帝后大婚,宫里赐了喜酒来,永嘉在府上设了席,赏给府中下人,与国同庆。
入了夜,永嘉假装歇下,姜尚宫熄了灯火,遣走夕佳楼的女侍,叫她们也去后院吃酒。有女侍拉着姜尚宫一同去,姜尚宫便笑着去坐了坐,见后院格外热闹,连赵九都喝得半醉,瞧见姜尚宫来,连忙端着酒杯前来敬酒。
姜尚宫极给面子的与他喝了两杯,还叮嘱他,这是长公主的赏赐,大家今夜大可尽兴,不醉不归,只是莫要有人酒后生了乱便好。
赵九醉的身子有些站不稳,摇摇晃晃的,红着脸,听了姜尚宫的话,口上连说谢长公主大恩,他一定看管好底下小的。
有几个奴才挤上来,与姜尚宫行了礼,拉去赵九:“赵长侍来喝酒喝酒。”
姜尚宫在后院环视一周,之后放下酒杯,转身离开,返回夕佳楼,趁着夜色,陪着永嘉从后门出了府。
聚宾楼在京城最热闹处,紧临着朱雀大街,再不远处便是教坊司。
永嘉带着帷帽与姜尚宫步行前去,今日帝后大婚,白家大喜,新后的兄长包下三层聚宾楼设宴答谢。
姜尚宫走在前,将房门牌递给了迎上来的小厮,小厮看了看牌号,在前引路,上了四楼。
永嘉沿着楼内蜿蜒的长梯向上行,隔着面前的薄纱往下看,大堂中央舞榭歌台,丝竹悦耳,宾客狂欢,众人簇拥着一位青衣男子,口中大嚷着国舅爷。
永嘉不禁多看了两眼,醉倒在美人怀里的青衫男子,想来他应该就是皇后的嫡亲兄长,白毓辰。
小厮将永嘉和姜尚宫引到房门前,躬身退下。
姜尚宫见小厮走远了,才抬手敲门,三短两长:“王公子,您丢得香囊找到了。”
永嘉正诧异姜尚宫的称呼,面前的屋门打开了一道缝隙,姜尚宫先推门走入,接着请永嘉进来,关上了门。
屋门关上,永嘉才看见躲在门后的黑衣男子。
宋思楼瞧见走进来的姜尚宫,悬着的心落下来,握在腰间佩剑上的手也慢慢松开,他的目光下意识的追随至姜尚宫身后,他看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身影。
宋思楼扯掉面罩,上前两步,垂眸望着身前的人儿,面色难掩激动。
永嘉摘掉帷帽,她的小脸一点一点在轻纱后浮现。
宋思楼的心跳快了,他又贴近一步,伸出双手想去触碰她,却又蓦得僵住,他看向一旁的姜尚宫,眼底似有一丝尴尬闪过,讪讪的收回手,转而向永嘉低身行礼:“臣多谢殿下出手相助。”
永嘉忙扶起宋思楼:“宋哥哥不必多礼…丞相的身子可还好?”
宋思楼闻言,眼底才有的一点光亮暗淡下去,他摇了摇头:“不好…只怕…只怕难能过了这个年。”
永嘉心上一沉:“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只管开口,我一定尽全力而为。”
宋思楼道了声谢,房中烛火闪烁,他垂着头沉默了半晌,忽然抬头看向一旁的姜尚宫:“我可以与殿下单独说些话吗?”
姜尚宫闻言迟疑,望向永嘉。
宋思楼亦凝望着永嘉,深黑的眼眸满是期待,盼着她点头。
数月未见,他消瘦了许多,两颊凹陷,下颚布满青色的胡茬,眼底充斥着血丝,永嘉从未见过这样的宋思楼,从前的他永远是风度翩翩,笑起来温柔又干净。
她望着他,望着他的狼狈他的憔悴,似乎可以见到他所吃过的苦,那些因她而受的苦,那些本不该由他承受的苦。
永嘉点头:“好。”
宋思楼笑起来,眼底的血丝似乎更红了。
姜尚宫垂下头,退到屋门外。
“臣也许…要在京城多留一阵。”宋思楼与永嘉隔着房内的圆桌坐下。
永嘉闻言略有迟疑,却先未开口。
“父亲也许挨不过今冬…臣不敢走,臣怕一旦走了,再回不来,连父亲的葬礼都看不到。”
永嘉望着对面颓废的宋思楼,叹了一声:“你既已有打算,若需什么,告诉我便好。”
宋思楼有些意外:“殿下不拦着臣吗?”
滞留京城这件事,理智上讲,永嘉是不赞同的,一旦未来哪一环出了问题,被沈邵发现,揪出来,她们所有人都要倒霉。
可父子亲情,宋思楼与宋老丞相的感情不亚于她与父皇。她由记得父皇走时,心上的疼,像一把锋利又迟钝的刀,反复的割在心口,她有切肤之痛,又如何能开口让他此时离开。
永嘉摇了摇头:“你留在京中一切小心为上,若有可能…我去求求陛下,让他放你回来。”
“殿下近来过得好吗?”宋思楼第一眼便看出永嘉瘦了,瘦了很多很多:“臣不在的日子里,陛下可有为难殿下?”
永嘉低垂下眼眸,闻言,浓淡相宜的眉毛忍不住轻蹙,仅是一瞬,她便仰眸望着宋思楼笑了笑:“没有…陛下没有为难我。”
宋思楼望着永嘉唇畔的笑,一时晃神,他也扯出些笑来,迟疑又期待的问:“殿下…还愿意…与臣在一起吗?”
永嘉呼吸一滞,她躲闪目光,垂头僵坐片刻,忽从桌前站起身:“我该走了。”说着便带起帷帽向屋门走。
宋思楼在后站起身,他望着永嘉的背影:“臣知道…臣无能…臣保护不了殿下…甚至臣还要反过来麻烦殿下…臣只是,只是…”
“宋哥哥,”永嘉脚步一顿,却未转身,她微微仰头,似乎不愿让眼底的湿润掉出来:“别再等我了。”
屋门一开一合,镌刻在心上的身影,不见了。
宋思楼僵在原地,他望着那道门,渐渐视线模糊,他的心似被巨石碾着,抽搐的疼,眼泪掉下时,他忽然大笑起来。
“宋哥哥,我要守孝三载,你…还等吗?不如我去找父皇…”
他那时听了,急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闭上眼,鼓起勇气,与她道出心底最真的话。
“臣要等,不管多久,哪怕长至一生,臣也要等。”
***
永嘉与姜尚宫离开聚宾楼,她们走时,楼内仍笙箫不绝。
路上,姜尚宫扶着永嘉,眼见她沉寂了一路,待走到公主府后门,姜尚宫先熄了手上的灯笼,才推开门走进去。
府中很安静,下人们应该还在后院吃酒,姜尚宫扶着永嘉沿小路回寝殿,待二人走到院墙外,瞧见内里灯火通明的夕佳楼,不由心上一沉。
夕佳楼外跪了一地的奴才,永嘉从他们身边经过,闻到清晰浓重的酒气,她走上楼前的石阶,看到候站在门外的王然。
永嘉立在门前,望着内里的光,深喘了一口气,她让姜尚宫留在外面,兀自推门走了进去。
夕佳楼内的小榻上,沈邵闭目而坐,听见迟疑的脚步,缓缓睁开眼眸。
她站在数步之外,一双微红的眼眸瞧过来,强装镇定的模样,藏不住眼底的怯意。
沈邵上下打量永嘉一番,最后将目光投到她的面上,眼眸眯起,勾唇笑问。
“你去哪了?”
永嘉万没想到沈邵会来,且不说自她那次离开,沈邵再未来找过她,便是今晚,是他的新婚之夜,洞房花烛,他怎会出宫,难道是发现了宋思楼?可就是发现了,也不至于急于今夜,更不必他亲自前来。
永嘉先屈膝见礼,她垂头答非所问:“陛下怎么会来。”
“朕问你,去哪了?”沈邵从小榻上起身,一步步朝永嘉走近:“不是说病了,怎还出门?”
永嘉感受到沈邵压来的气息,他的胸膛像一堵墙,堵在她的身前,教她上不来气,他还身穿着吉服,那颜色红的炫目。
永嘉闭了闭眼,忍不住向后退一步,下一瞬腰身却被用力锢住,她惊得抬眸,奋力去推他:“放开我!放开!”
他轻易握住她不安分的手,反剪到背后,将她老实的锢在怀中:“回答朕的问题。”
永嘉被迫紧紧贴着沈邵,她挨着他的胸膛,耳畔是剧烈的心跳声,她一时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她反抗不能,垂下眼睫:“臣只是出去转转,不知该去哪,也没想要去哪。”
“那为什么给下人灌酒?”
她眼睫垂得更低:“陛下大婚…臣是在为陛下庆祝。”
沈邵冷笑一声,他盯着永嘉,像是在审视,许久,沉着嗓音开口:“别让朕发现…”
永嘉闻言,心头一缓,看来沈邵并未发现宋思楼,她不等他话落,迅速开口:“臣什么都没做。”
“你最好什么都没做。”沈邵说着手臂下滑,拦腰提抱起永嘉,抱着她往小榻上坐。
永嘉坐在小榻上,下意识就往后缩,她仰头望着立在榻前的沈邵:“陛下来…可是有什么事…”
沈邵靠前一步,倾身将往后躲的永嘉拉回来,他掐着她的脸,贴面凝视:“朕娶妻,阿姐高不高兴。”
他掐着她的大手格外用力,她张不开口,嗓子里冒出来的音也弱了。
“朕这几日一直在想,朕不该放你的,顺手的玩意好寻,可像阿姐这般有趣的,难有。”
永嘉盯着沈邵贴近的脸,听见他的话,忍不住颤起来。
她强装镇定,似是嗤笑:“陛下当真离不得臣。”
“是,”他答的利落,捏着她的手轻移,指腹蹭着她的唇瓣:“因朕还没玩够。”
“臣若不从呢?”
“不从?”他笑笑:“哪一次是你从了的?朕有的是法子。”
“陛下除了用强,除了威胁臣这条命…还能如何?”她知他这是反悔了,怀中忍不住怒,眼底一片红,盯着他,冷笑着问。
沈邵瞧着永嘉唇畔的冷笑,像是挑衅,眯了眯眼眸,他慢慢松手放开她,直身立在小榻面前,睥睨瞧她。
他唇畔的笑,比她的更冷,带着讥嘲,像是陷阱。
“永嘉,朕会让你再回来跪着求,求朕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