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邵下朝后回御门,见整一早上王然皆是战战兢兢,跟在他身旁大气不敢喘。
沈邵未动声色,回到御门后照常批折子,待王然上前奉茶,他忽开口,语气随意:“昨晚上,你人在哪呢?”
王然闻言,却恍遭雷劈,他猛地跪下,伏在地上,整个人抖得像筛子:“陛…陛下,奴才什么都不知道…”
沈邵瞧着王然将茶盘都摔了,他却笑说:“朕许你知道。”
“奴才不敢!”王然抖得更厉害,一时汗如雨下,拼命的磕头:“陛下…奴才保证一个字都不会说的…奴才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邵听了,垂眸盯看了一会儿地上的王然:“你能管住自己的嘴是极好,但也要管好旁人的嘴,若是管不住,生了事,朕便要你的命。”
王然忙磕头谢恩,他从地上爬起来,颤颤巍巍捡起掉落的茶盘,正欲退下,忽听沈邵开口。
“你挑个合适的人,替朕去行宫送样东西。”
***
永嘉惊醒,躺在榻上愣了片刻,接着猛然坐起,在身周摸索寻找。
“是在找这个吧。”
永嘉正焦急着,眼下忽递来一方锦盒,她忙抬手拿过来,紧紧攥着,后过了许久,似乎才回过神来,慢慢抬起头,见到身前陆翊有一瞬的怔愣。
她望着陆翊瞧了一会,脑海中记忆涌上,她低下头看着手中的药匣,开口问:“你的…还魂丹……”
“殿下放心,方才臣将药给了刘太医,已让太妃娘娘服下了,太医说,最晚明日娘娘也能醒了。”陆翊说完,看着永嘉苍白的面色,又犹豫开口:“殿下您…您还好吗?要不要臣将刘太医请来?”
永嘉垂头,一动不动盯着手上的药匣,她紧紧攥着,未染蔻丹的指甲似乎能陷入木头的纹路里,她听见陆翊的问,摇了摇头。
“王叔…如何肯将药给你?”
陆翊闻言,一时沉默,他想起昨日自己不死心的又回了教坊司。
难得肃王爷没有因为他们方才的擅闯而怪罪,反而请他坐下喝了杯茶,他重提还魂丹的事,再一次被肃王爷一口拒绝。
他听了没办法打算告辞,肃王爷却留下他,貌似对他格外感兴趣,或是说对他腰上的佩剑格外感兴趣。
他很早就听说过,肃王爷向来不问朝事,只醉心佳人美酒,所以才能从先-祖朝那场惨烈的夺-嫡斗争中活下来,活到今日。除此之外,肃王爷多年的爱好,便是收藏各类名玩古器。
他腰上的佩剑,是父母留给他的。小时候他人小剑沉,只能拖着抱着,后来长大了就挂在腰上,因为是父母留下的唯一遗物,他一向珍惜,从不离身,但倒是从来未考虑过市价如何。
肃王爷借过他的剑,捧在手里左右细看,先是夸赞一番,接着说想出千金价问他卖不卖。
他自然不卖,后来,肃王爷又加了价。
他只好说明缘由,肃王爷表示遗憾,倒不强人所难,他们复坐了一会,他便起身告辞。
待回了家,他左思右想着还魂丹的事,竟忽然萌生出个念头。
若他用这佩剑来换还魂丹,肃王爷肯不肯呢?若是王爷肯,那他自己呢?
他握着剑在家中一动不动坐了两个时辰,或许,他是肯的。
遗物再珍贵,也只能用来托思,换不回他父母的活,可还魂丹却能,死生何巨,活着的人,总比他留恋的一点私心重要,更何况,需要救得人,还是永嘉的母妃……
陆翊也不记得自己孤坐了多久,后来日头西斜,他去了肃王府,但肃王爷不在府上,他便牵着马在府门前等,等了一夜,大早上肃王爷沉醉而归,瞧见家门前的他还笑了。
他入了府,说明来意,肃王爷竟也爽快的同意了,他用佩剑换了药,直奔行宫,正巧撞见了永嘉。
陆翊回神,见永嘉等着自己回答,便想了想笑答:“或许王爷心善,纵有不得已…还是不忍心殿下难过。”
陆翊的回答,永嘉是不全信的。
陆翊一定是付出了什么…否则王叔是不会也不敢轻易将药给他的。
永嘉正想继续追问,房门忽被敲响了,陈尚宫率先走进来,身后跟着的是宫里来的人。
永嘉识得他,是王然的小徒弟。
长万提着食盒进来,跪地请安,待起来时不由多看了两眼一旁的陆翊。
“陛下听闻殿下昨日进宫无意淋了雨,怕殿下着了风寒,特派奴才来给您送药。”他说着将食盒打开,将里面坐在小炉上还温着的药奉给永嘉。
陆翊和陈尚宫见此皆是愣了。
陈尚宫愣了片刻,倒是明白些过来,她本还疑惑,永嘉怎进了趟宫,还换了件衣裳,原是教雨淋湿了,却还有不解,沈邵那无情无义的,怎还会记挂着送汤药?
陆翊也愣,他方还在想永嘉大早上是去了哪,原来是进了宫。
满屋子的人,只有永嘉自己清楚,沈邵送来的这碗汤药,到底是什么。
她看着长万双手捧来的药,没有丝毫犹豫,抬手接过,一饮而尽,之后将碗放回长万手上,告诉他可以回宫复命了。
陆翊见长万要离开,顾及着自己外臣的身份,不便久留,也起身告辞。
两人一并向外走,路上长万像是无意的问:“陆大人怎么也在?”
陆翊闻言,挠头笑笑:“有个朋友在行宫当值,我寻他吃酒,听说太妃娘娘与长公主殿下正居此处,特来拜访。”
***
永嘉去了正屋,见母妃面色当真缓和了许多,气息也渐平稳了,只是尚还昏睡着。她嘱咐陈尚宫照看好母妃,之后带着求来的还魂丹,着人备车,去了肃王府。
永嘉到时,肃王爷尚宿醉未醒,她便坐在厅堂等着,肃王妃着了身边的嬷嬷前来,仍说身子不适,请她勿怪罪。
永嘉独自等了两个时辰,肃王终于大觉睡醒,听说她来了,忙赶了过来,踏进门槛前,刚整理好腰带。
永嘉站起身请安。
肃王爷向下招了招手,教她坐,不必多礼。
永嘉等王叔坐下,复也落座。
肃王爷看着前来的永嘉,一时捉摸不透她的来意,按理说他今早上将药给了陆翊,永嘉此刻应是拿到了才对,她若是前来言谢的,却也不该两手空空。
“永嘉……”肃王爷沉吟了一会:“你来找王叔是何事啊?”
“我是来还药的。”永嘉开口。
肃王爷听了,一时有些懵。
永嘉说着,从衣袖中将药匣拿出,打开盖子,平放在案上:“这是陛下的那颗还魂丹…与王叔的那颗该是一样的,我想着知道陆大人是用什么与王叔交换的,若是可以,永嘉厚颜想与您再换回来。”
肃王爷拿起案上的药匣瞧了瞧,确是还魂丹,他放下药,复抬起头,望着永嘉试探开口:“这…这是皇上给你的?”
永嘉点头:“王叔若有疑,可以进宫亲问陛下。”
肃王爷笑了:“王叔倒不是疑你,你…若想换回来也是小事,一把剑而已,王叔怎会再折你面子。”
剑?
陆翊果然是交换了东西的。
肃王爷命人将剑取来,递给了永嘉:“这是他父母的遗物…本王原也不想夺人之爱,后来是他主动找上来,求着要换,便也换了。”
肃王爷说完,见永嘉捧着剑看得出神,不由好奇问了句:“也不知他父母是何人,这把剑可非一般凡品啊,只怕整国上下,难有三个。”
永嘉握紧剑,陆翊的身世,她也不甚清楚,她只知道他自幼父母亡故,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后来机缘巧合逢了贵人,在宫中某了个末等侍卫的差事。
永嘉留下药,带着剑,起身告辞,快走出厅堂时,忽听王叔在背后唤她。
“永嘉!王叔、王叔很…很惭愧,王叔并非不想帮你…只是…”
“我知道的,”永嘉转过身,对着肃王笑了笑:“您若真的不肯帮我,就算陆翊这把剑再名贵,您也不会与他交换的,多谢。”
永嘉话落,又换成肃王爷愣了,瞅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永嘉见了,垂头低了低身:“永嘉告退。”
永嘉离了肃王府,路上她一直看着陆翊的剑,指尖抚过剑鞘上的每一处纹路,她在想,如果昨夜她再坚持一下,如果昨夜她没有低头……
车马停了,车夫放下杌凳,在外唤她下车。
永嘉回神,抱着剑,回到行宫,陈尚宫迎上来,好似哭过,面上却皆是喜色:“太妃醒了!太妃醒了!”
永嘉在淑太妃床边陪了一整夜,第二日也是寸步不离的守着,陈尚宫怕永嘉累坏了,便从她手中接过药碗,劝她回去休息。
淑太妃也劝。
永嘉望了望窗外,斜阳已落,再不久,天便又要黑了。
永嘉将碗交给陈尚宫,转头答应母妃说回去休息,她踏出房门却并未朝自己的屋子去,而是直接出了行宫。
她告诉行宫看守,陈尚宫若是问,便说她回大相国寺取些东西,明早再回来。
车夫放下杌凳,请她上车,问:“殿下是想要去国寺吗?”
永嘉闭了闭眼:“去皇宫。”
永嘉到御门时,天已开始擦黑,她走进去,见沈邵正坐在长案前批折子,知她前来,眼也没抬,只道了句。
“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