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交换

永嘉回了御门。

王然站在廊下,瞧着突然而至的夜雨,心里念叨着今晚这些怪事,他正想着方才冒雨跑走的永嘉,忽然瞧见宫门外走进一道人影,迎着如注风雨,一步步走近了。

王然险些没觉得自己眼花了,他看着又折返回来了永嘉,半晌说不出话来,她的衣裳鞋子皆湿了,发髻也被雨打的散乱,一绺一绺垂下来,不停的淌水,眉眼上也皆挂着雨珠,整一张小脸都是惨白。

永嘉低头朝殿上走,她未看任何人,径自上前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还是那道幽暗的房廊,永嘉回去见内殿无人,一旁的浴室亮着,似有水声,她走过去,见大门敞着,行过层层纱幔,她听见铜铸鹤嘴中的流水声愈发清晰了。

永嘉停在最后的纱帐前,隔着这层纱,她似乎可以看见后面池中的人,她缓缓抬手,拨开身前那缎纱,走出来。

沈邵早已瞧见立在薄纱后的人影,他静静的盯着,不动做也不开口,像是天罗地网编织的最后一步,所幸,他的猎物没有让他等得太久,纱幔一点一点撩开,沈邵渐渐眯眸,他望着,永嘉一步步走了进来。

他们的视线,隔着遥长的水池对上,沈邵上下打量永嘉一番,眼中趣味渐浓,他笑了一声,接着目光一错不错的盯着她,似在等她接下来的举动。

永嘉垂下眼,绕过大半个池子,停在沈邵背后,她低身跪在池边,拾起水瓢,舀了温水淋在他的肩膀上。

他的肩背比记忆中的宽厚了许多,她垂眸看着那上面一道道,或深或浅,或长或短的疤痕,手中的温水一次又一次的浇淋下。

漫长的夜,数不清的火烛将浴室照亮的似白昼,水声潺潺,隐匿了外面的风雨。

永嘉持瓢的手忽然一顿,沈邵半转过身来看她,他的长臂从池水中伸出来,沾了水的指腹轻蹭着她的下颚,似是褒奖:“朕没想到,皇姐竟这般会伺-候人。”

永嘉闻言垂了垂眸,她欲继续舀水,手腕突然被握住,紧接着一股力道袭来,她被从岸上拽了下去。

她溺了水,又很快被托起,鼻腔的酸呛着气管,火辣的疼。

永嘉受了惊吓,待回神时,身子蓦然僵了。

沈邵察觉到永嘉的反应,他倒是极有耐心,抬手先将贴在她额前颊侧的发丝一缕缕拨开,露出整张小脸来,他唇畔带笑,轻拍了拍她的腰教她凝神,哑着嗓音问:“想通了?”

她只会盯着他,苍白的唇瓣在抖,久说不出一个字来。

沈邵耐着性子等,最后五指穿过她的发丝,搂着她的脑袋,贴向自己:“你不说话,那朕便当你答应了。”

好似盛夏夜的莲,逢上急来的寒流,娇弱的花瓣,片片剥落,漂浮在池上,溺在仅存的温暖里,独留鲜嫩的芽。

永嘉背触到冰冷的池壁,激得她身子一抖,本能的想跑,被沈邵按回去,他双臂撑在池上,身影笼罩处,连空气都是稀薄的。

永嘉不敢去看那道灼-热的视线,阴影笼下,池水袭来,淹没之际,她听见他在笑,很肆意:“让朕猜猜…还是雏吗?”

永嘉眼睛红了,不知是哪里疼得。

雨打枯荷,风折海棠,大作风雨,月意阑珊,近黎明。

***

永嘉睁开眼是在榻上,她望着陌生的床顶有一瞬的失神,渐渐涣散的目光聚凝起来,她侧过头,见沈邵已经醒了,他支着手臂侧躺在榻上,正盯着她看,指尖缠着她的发丝。

永嘉拥紧被子坐起,贴着墙壁缩了缩身子:“给我药。”

沈邵将永嘉醒后的所有反应尽收眼底,没有一处是教他满意的,他瞧着她冷淡至极的态度,心底的那点温存淡了。

沈邵笑了笑:“好说,伺-候朕一个月。”

他话落,果见她急了,一双略有红肿的眼瞪过来,他笑意更甚:“你若不愿,穿好衣裳走,朕不拦你。”

“无耻。”她红着眼骂他。

他听在耳里,侧目瞧她,笑意填了点冷:“真当自己是什么金贵玩意?既做交换,总得值个吧?”

他话落,她埋着头没了声响,许久,露在被子外的半截香肩轻颤:“…母妃…等不了那么久了。”

沈邵听了,从榻上支坐起身子,他抬手去掀被角,拢住她的发,将她纳到怀里:“放心,朕会命人去送药。”

他耐着性子等她平息,正想重温昨夜滋味,忽听怀中人低着嗓音求他。

“我想回去看看母妃…求你了…让我回去看一眼…”

沈邵心底其实是不悦的,但低眸,瞧见怀中的人难得这般娇柔小意,便忍了忍,发回慈悲,放了她。

沈邵留在榻上,观赏永嘉梳洗穿戴,瞧见她拼命往脖子上铺香粉,只觉有趣。

等她收整好了,便一直盯着他,沈邵见了,懒了懒才下榻,他走到外殿书案旁,从柜子里拿出一个药匣,当着永嘉的面打开,里面安静躺着一颗完好的还魂丹。

沈邵‘啪’的一声将药匣合上,递给永嘉。

永嘉见了,伸手去接,却久久拿不到。

沈邵握着药匣的手渐紧,他盯着永嘉,开口要求:“明晚再进宫来。”

永嘉闻言暗咬了咬唇,她低下头,轻应了一声。

沈邵的大手一松,他再不看永嘉,也不停留,转身朝内殿走去。

永嘉手握着药,她亦不曾回头,径直朝外走,出了御门,离开皇宫。

***

永嘉乘车回行宫,一路上双手紧紧抓着药匣不放。

她独坐车内,清晨的长街寂静,耳畔只有滚滚的车轮响,昨夜的记忆漫上来,永嘉只觉得胸腔堵得透不过气来,她努力压抑着,克制着,她不敢哭,生怕会教人瞧出异样来。

马车停下,永嘉大步跑下车,正要进宫门,忽听背后有人唤她。

几十米远,是策马而来的陆翊,他奔向她,面上皆是喜气。

永嘉不解的看着,忽见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匣,打开递到她面前:“殿下您看,这就是还魂丹。”

陆翊话落,迟迟不见永嘉反应,不由伸手到她眼下晃了晃:“殿下?”

永嘉猛地抬眸,她怔怔的盯着陆翊,一时僵着不动,不哭不笑也不说话。

陆翊反倒是被永嘉这反应弄愣了,他抬手饶了绕额头,瞧着自己手上的还魂丹:“殿下是觉得这药有什么不对吗?这…这是臣从肃王爷那亲手换得,当不会有错……”

陆翊说完,仍不见永嘉反应,正不解着,忽瞧见她身形一晃,便摔了下去,幸而他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他才发现,她的身子冰冷的厉害。

陆翊着急起来:“殿下…您是不是病了?”他扶着她,知道自己只一松手,她必要从台阶摔下去,左右两难之下,陆翊一咬牙,告罪一声:“殿下恕臣僭越了。”

陆翊将永嘉打横抱起,推开行宫的门,快步直奔太妃殿宇。

永嘉晕倒了,请刘太医把了脉,说是受惊又着了凉,喝几服药下去便无碍。

陆翊闻言松了口气,他看了看榻上还昏睡着的永嘉,随刘太医走到屋外,他将从肃王爷处换来的药递给刘太医:“您瞧瞧,这可是还魂丹?”

刘太医接过来瞧,眼眸顿时一亮,他诧异的望着陆翊:“您这是从哪得来的?”

陆翊闻言想了想:“算是与同好交换来的吧。”

“还魂丹珍贵罕有,想必能交换之物也定是世间珍奇。”刘太医叹了一句,接着便拿着药疾步往淑太妃房中去:“有了这宝贝,太妃娘娘便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