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了一整天王都的黑市, 米沙没有觉得疲倦,可听勇者在他耳边念叨了一整天的“商业计划”后,米沙终于开始觉得累了。
说实话, 他几乎什么也没有听懂, 兰斯所说的似乎是他听得懂的语言, 可那些话组合在一起, 却成了他根本无法理解的语句,他只能茫然睁着双眼,无措盯着勇者看。
好在兰斯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妥,他和米沙在一切的决战之后, 终于有空暇独处散心时, 他竟然在和米沙聊这种事情,他总算注意到了自己举止的怪异,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将一切拉回正途,到头来也只能微微垂下眼睫, 不过是将话题从一件正事扯到了另一件正事上。
“还有一件事。”兰斯忽而踌躇开了口, 抬起眼看向面前的米沙, 说, “也许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米沙身心俱疲, 喃喃自语:“我们是该好好谈一谈。”
他相信勇者的判断,也明白如果魔物想要与其他生灵和谐相处,那这就是他们一定必须经过的路, 可就算他真的要努力学习,那也不该是现在吧,他仔细想了想, 就在这短短的几天之内, 他们先集结了四大恶魔, 击败了神王,将这个世界与其他世界彻底隔绝开来,而后米沙又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和勇者表白,两人成为了真正的恋人,在这么惊险且了不起的冒险结束之后,故事里一般会说,他们手拉手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而不是立马就要开始埋头学习啊!
他觉得他至少需要一段时间的休息,或者说——他们恋爱了哎,关系已经和以前大不相同了,这种情况下……他们难道就不该先去做一些特别的和以前不同的事情吗!
他才不要学习!!!
可兰斯顿住脚步,左右看了看四周的人群,似乎是觉得这儿的人太多,有些话他不方便开口,只好先引米沙顺着他们进黑市的路走出去,一面说:“我们需要僻静一些的地方。”
米沙:“……”
兰斯:“有些事情,我想,那并不适合被其他人听见。”
米沙:“……什么事?”
兰斯:“我们先找个没有人打扰的地方吧。”
米沙:“……”
米沙登时就来了无限的兴趣。
他想,他们都在黑市大街上光明正大聊起勇者多年钻研的赚钱秘技了,那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不能光明正大在外边聊的?
世界都已经被拯救了,他们早就没有正事可以聊了,勇者想要找一个安静没人打搅的地方,那一定是要准备和他开始恋爱了吧!
米沙紧张点了点头,认真说:“没有问题,我可以带你去。”
兰斯:“……带我去?”
米沙:“我知道王都周围有很多风景不错又安静的地方!”
拜他这些年的魔王课程所赐,他一来到这个世界,就认真钻研过这个世界大部分地方的地理,他虽然没有来过人类王国的王都,可他从书上看到过,这个王都附近有不少风景优美的地方,适合恋爱的地方也很多,唔……如果他没有记错,在王都西边,就有一个很漂亮的心形湖泊。
那片湖泊坐落在花海之中,再原处则是一片密林,对人类来说,那片森林极易令人迷路,有不少诡异的鬼怪传说,附近还有个魔物聚集地,如此危险,应该也不会有多少人闲着没事往那边跑。
这绝对是个安静且风景优美的好地方,至少在米沙的评判标准里——这个地方,真的很适合谈情说爱。
森林容易迷路没关系,附近有危险也没关系。
他完全可以带着勇者飞到那附近去啊!
没错!他现在就要过去!
勇者似乎没有多想,也不觉得米沙突如其来的兴奋奇怪,他和米沙一块离开了黑市,又在米沙的要求之下,绕过繁杂的小巷,准备离开王都。
在王都上的街道时,他还看着米沙买了不少食物,却只将其中的几块面包交给了他,催促他尽快吃些食物,然后将剩下的那些东西美滋滋抱在怀中,也不知究竟想将这些东西带到哪里去。
兰斯总觉得有些莫名,他们走到王都之外,四周依旧有不少行人与居民,但比起城内,已经要好上不少了,而米沙牵着兰斯的手,将他带到一旁的树林内,张开了自己被烧灼得略显狼狈的翅膀,说:“我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兰斯:“……”
兰斯明显顿住了。
他看了看树林四周,他感知不到附近有什么人在,这里似乎就是一个私下交谈的好地方,显然没必要再飞到更远的地方去了,他摇了摇头,试图拒绝米沙的提议,说:“就在这里吧。”
米沙:“……”
米沙看了看有些秃的树林,与那斑驳而毫无美感的地面,不由微微皱起眉,有些难抑心中小小的不快,甚至忍不住小声嘟囔着说:“换个地方。”
他难得用这样毫无商量意味的语气来和兰斯说话,而仔细听起来,这话语中好像还带着无限委屈,就像是兰斯自己做错了事……等等,他做错事了吗?
兰斯也皱起眉,仔细想了想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
他知道自己不解风情,也许错过了什么米沙释放的信号,他再看看米沙刚才买的那一堆食物,心中隐隐绰绰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他说要找个僻静的地方和米沙说话,米沙该不会误以为……他们是要去野餐郊游吧?
兰斯皱紧双眉,想不出应当如何与米沙解释清楚原委,可他只要一看米沙那略带些许委屈和责备的眼神,他就有些抑不住自己心中的内疚,他只能深吸一口气,竭力给出一些米沙也许能够接受的建议,说:“你的翅膀……受伤了。”
米沙:“……”
米沙狠狠瞪他。
兰斯:“……我不想给你造成太大的负担。”
米沙:“哼。”
这一看就是勇者刚刚想出来的借口,谁信啊!
兰斯终于屈服,无奈叹了口气,说:“你想去什么地方。”
米沙不理他。
“如果你不说,我也许就要自己决定了。”兰斯认真说道,“可我有些不解风情,我觉得不错的地方,也许你并不会喜欢。”
米沙:“……”
米沙这才勉强开口,小声说:“王都附近,有个湖泊。”
他不好意思将“心形湖”三个字说出口,只能勉为其难应对,也正是到了此刻,他才终于发现,原来兰斯的用意并不是想与他去约会,这纯粹是他的误会,只有他一个人才是恋爱脑,而勇者的脑子里,除了事业,根本什么都没有。
太可恨了!
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在丢脸。
兰斯:“湖泊?”
他微微皱起眉,似乎在脑内对王都周遭的地形进行了简单的回顾与判断,随后很快判定了米沙也许会想要去的地方,而后他握住米沙的手,再次认真与米沙说:“你的翅膀受伤了,我带你过去吧。”
米沙:“……”
米沙依旧没有收起自己的羽翼,只是控制不住在心中想——这个讨厌的勇者又在糊弄他了。
从这里前往他所想的那个湖泊,如果不用飞,只靠着马匹,怎么也需要几个小时的时间,他们哪来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赛琳娜公主已经说了,明天是庆功宴,勇者并没有拒绝参加,那么若是勇者突然消失,一定会引起众人的注意,庆功宴开始之后他们才能赶回去,那时候……他们到底要怎么和大家解释啊!
可勇者牵着他的手,对他微微笑了笑,米沙便觉得那笑容好像一瞬精准戳中了他的心,他依旧沉着脸,在心中痛斥自己的软弱,却还是忍不住点了点头,小声说:“我们没有多少时间——”
周遭魔法光辉一瞬绽起,将两人萦绕其间,米沙吓了一跳,正不知这究竟是什么情况,却又很快觉察这魔力似乎是自勇者身上而来的,全无攻击性,他便勉强放松了一些紧绷的心,而是紧张握住了勇者的手,问:“你要做什么?”
勇者没有回答。
下一刻,他们四周的景象好似忽而折叠扭曲了一般,一瞬便展开变幻成了另一幅模样,米沙睁大双眼,有些不可置信看向自己身边——他们刚才还在森林里,可现在……微风泛起湖面的涟漪,拂过绽放的花海,他们好像顷刻之间就转换了位置,而这里,就是米沙所想的那处位于森林之中的花海与心形湖畔。
米沙不可思议回过头,再看向了身边的勇者。
毫无疑问,这就是传送魔法。
这是传送魔法,可如果米沙没有记错,勇者传送魔法本来只可以将一个人送走的,那已经需要耗费极其夸张的魔力了,他从没有想过,勇者现在的魔力,甚至已经足以令两个人在一瞬传送到另一个地方。
这显然并不是简单的魔法进步,他皱起眉,看着勇者身边萦绕着的魔法辉光逐渐散去,可那股熟悉的魔力却依旧存在于米沙隐约可感知到的范畴之内,那是在雪山神殿时,勇者用以击败神王的信仰之力,这份近乎可怖的力量融入了魔法核心,似乎已转变为了勇者的魔力。
“你……”米沙不知道应当如何提出自己心中的疑惑,他只能皱着眉,小声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正如你所见。”兰斯轻声说,“这是信仰之力。”
米沙:“……”
兰斯又吸了口气,说:“我想要与你说的事情,也是信仰之力。”
在雪山神殿时,魔力核心几乎吸收了那时这个世界万物生灵虔诚的祈祷,哪怕只有那一刻,那也是近乎可怖的庞大力量,而击败一个被生灵抛弃的伪神,显然并不用花费其中多少的能力,剩下的魔力也无法再通过魔法核心转化为那份信仰之力,而是作为勇者的魔力,与勇者融为一体。
这是近乎可怖而几乎能够摧毁一切的绝对的力,更为可怕的是,他只要再颠倒魔力核心的咒言,就能再获得源自信仰的补充,成功救世的勇者将成为人们的神话,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有人将他作为未来的目标和信仰。
也就是说,这是近乎取之不尽的魔力,它可以令勇者成神,甚至将会使得勇者成为新的神王。
当然,如果想要成为神王,那这一个世界的信仰之力是绝对不够,可米沙想,现在的勇者,应该已经有了随意便能够恢复被摧毁的异界之门的能力,只要他想,他就能够轻而易举将无数世界的生灵掌控在手中。
米沙不由打了个哆嗦,有些难抑遏制自己心中不由升起的恐惧,他相信勇者,相信勇者不会做出违背初心的事情,可他恐惧那份力量,在有了神王的前车之鉴后,他有些克制不住对这些庞大力量的恐惧,更不用说……他想不明白,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勇者为什么没有将信仰之力的事情告诉他?
米沙不由看向勇者,小心翼翼发问:“你从一开始就发现了?”
兰斯皱着眉,说:“不全是。”
在最初之时,击败神王就几乎费尽了他所有的魔力,连维持生命运转都有些勉强,所以他迫不及待需要休息和睡眠来恢复他原有的魔力——这样巨大的魔力损耗,本来也不是闷头睡上一晚上就能够恢复的。
闭眼休息之前,他显然忘记了将魔力核心的咒言重新逆转,于是在他昏睡的那个夜晚,魔力核心接受了近乎无限的信仰之力,将那些力量全都转化他的魔力,等到他醒来时,才发现他所拥有的魔力核心,到底是一个多么可怖的器具。
他拿着魔力核心,便几乎拥有了掌控整个世界的力量。
米沙又皱着眉,忍不住问:“那也就是说,我们离开雪山神殿的时候,你就已经发现了?”
兰斯点了点头。
米沙不由仔细想了想当时的情况。
如果勇者一开始就拥有这样的力量,那勇者为什么不直接带着他传送回王都?他们真的有必要从雪山神殿飞到山下的小镇,再通过小镇的法阵来到王都吗?
“……我不太想滥用这个力量。”兰斯微微皱起眉,叹了口气,说,“我当时……也还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信仰之力。”
米沙微微凑近了一些,盯着勇者的双眼,问:“那现在呢?”
他还是不明白。
既然勇者当时不愿意使用信仰之力,现在为什么又突然愿意使用这份强大的魔力,将米沙从王都附近带到了这个地方。
这可不像是单纯想要向米沙坦诚自己发现,米沙总觉得在这之后,似乎隐藏着什么更为深刻的决定,这让米沙抑制不住担忧,恨不得立即便从勇者口中得出一切的真相。
“现在有些不一样了。”兰斯叹了口气,说,“我应该已经下定决心了。”
米沙:“……什么决心?”
“你的意见也很重要。”兰斯收起脸上的所有情绪,摆出一副令米沙略微有些担忧的严肃神色来,说,“如果你完全不同意,我也许会重新考虑这一切。”
米沙:“……”
米沙心中的不安之感逐渐蔓延,他直觉勇者也许要去做什么不好的事情,而他也许根本无法阻止这一切,他只能小心翼翼再往前凑了一些,紧张盯着勇者,问:“你要做什么?”
“那不是任何生灵应当拥有的力量。”兰斯认真说道,“包括我。”
米沙:“……”
米沙觉得自己明白了。
早在很久之前,他就已经明白了。
这个勇者,显然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绝大多数人获得了强大神力时,只会有狂喜,可勇者获得了这种强大的神力时,他好像只觉得担心。
“绝对的力量往往代表着肆无忌惮膨胀的傲慢与野心,而我从来不觉得我是一个有能力管控住自己的人。”兰斯平静说道,“说实话,在最开始发觉我可以无限拥有这种可怖力量的时候,我还的确想过,我或许能用这魔力去做点什么事情。”
米沙:“……什么事情?”
兰斯这才终于收起了那副严肃的神色,对米沙笑了笑,说:“或许可以带领这个世界走向另一个时代。”
米沙明白了:“你想盖很多房子。”
兰斯一时失笑,说:“恐怕不止是很多房子。”
米沙皱起眉,想了想勇者可能会干出的事情,他觉得那无非便是数不清的房子和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的生意,可看勇者的神色,他却又觉得,勇者或许并不打算止步于此,那再往后的,显然就更加是米沙看不懂的事情了。
他只能等待着勇者接下来的回答,一面问:“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既然我无法自控,那我也许……不,我想是绝对会陷于傲慢与野心的困局,给世界带来不可挽回的危害,那不如更早一些动手,将一切都停滞在未发生的现在。”兰斯微微一顿,垂下眼睫迎上米沙的目光,几乎是一字一句说道,“我打算摧毁魔力核心。”
米沙:“……”
米沙惊讶睁大了双眼,好一会儿才听见自己微微颤抖的声音,他试图阻止勇者的举动,可语言苍白无力,他只能说:“就算你担心自己不能自控,我也可以盯着你。”
兰斯反问他:“然后呢?”
米沙:“我……”
兰斯:“在我拥有这么强大魔力的情况下,你要怎么制衡我?”
米沙:“……”
米沙说不出话。
他想,勇者说得没有错。
如果一个人拥有堪比诸神的力,能够实现一切他想做的事情,就算起初能有克制,可一旦时日长久,他必然将被无尽的力量吞噬,他就是神,拥有一切而高高在上的神,其余生灵在他眼中不过蝼蚁,他轻易便可操纵毁灭,在这种情况下,米沙也不觉得真的会有什么人能够维持住那脆弱的“道德”与“原则”。
“你已经见过神王了。”兰斯轻声说,“可我想,他绝非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
他一切的扭曲,从成“神”起步,从获得信仰之力开始。
兰斯说:“我不打算也成为一个老疯子。”
“……可是你会死。”米沙终于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声调之中的不安与难过,轻易便将自己所有的情绪全都显露在外,“我不希望你死。”
他记得很清楚,勇者的生命早已与那颗魔力核心绑定,勇者能够活这么久,依靠的全都是那核心之中的魔力,一旦失去那颗魔力核心……米沙根本不敢去想勇者究竟会怎么样。
兰斯却愣了愣,无奈与米沙解释:“除开摧毁魔力核心所需的魔力,剩下的魔力,已经足够维持我的生命了。”
米沙皱起眉,仔细分辨了一下勇者所说的这句话。
如果仅仅只是维持生命,米沙觉得,这显然还是不够的,他想,他是个年轻魔王,他还有极为漫长的生命需要度过,而勇者残存的魔力仅仅只够维持生命,还不知道能够维持多久的生命,这个计划太不靠谱了,米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同意。
他愿意接受勇者的想法,毁掉那颗魔力核心,可在此之后,他还需要能够维持住勇者的生命,最好能够将勇者的生命拉得与他一样漫长,能够和他一块度过接下来的数千年时光。
米沙深吸了口气,再次向勇者确认勇者所说的话:“你想要摧毁魔力核心,可不一定是今天,对吧?”
兰斯略微蹙眉,说:“尽快。”
米沙:“那再过两天。”
在勇者摧毁魔力核心之前,他必须得想些办法。
他身边可不止他一个人与人类相恋,他就不信所有人都没有延长眷侣生命的办法——对啊!阿什比不是喜欢上了人类王子吗!
人类王子比勇者还不如,德文特根本不会魔法,而阿什比身为魅魔的王,他一定知道什么延长的问题德文特生命的办法!
米沙忽而有了十足的自信。
“你再等等我。”米沙认真说,“我马上就去和阿什比聊一聊!”
兰斯:“……阿什比?”
米沙:“他一定知道怎么延长德文特王子的生命!”
兰斯:“……”
兰斯看起来心情复杂,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忍不住蹙眉询问。
“你要去找阿什比?”兰斯皱起了眉,看起来好像满是对阿什比的质疑,“……不太好吧?”
米沙:“我先去——”
兰斯:“你确定你真的要找魅魔王来解惑吗?”
米沙:“……”
米沙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