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沙显然并不明白兰斯的意思。
他盯着兰斯， 想着不懂就该早些提问，于是又忍不住说：“你什么意思？”
兰斯：“……”
米沙自己先否定了自己说出口的话。
不对，这样说未免也太亲和了， 这根本不能表现出他此刻对于勇者的愤怒， 他应该再凶一些。
于是米沙提高音调， 大声怒道：“你说谁蠢啊！”
兰斯：“……”
兰斯看起来很无奈。
兰斯：“我刚刚说过， 可你好像没有听见……”
他本来想再重复一遍，可却又一顿，忽而意识到，米沙这么说， 一定有他自己的用意。
他反复试探着和魔物魔王有关的事情， 那一定是想在这方面做点什么，至于究竟是什么……说实话，兰斯很期待。
于是兰斯又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故意改为一句：“你可以好好想想。”
米沙：“……”
都说完的话了， 想得起来才怪啊！
他觉得勇者又在逗他， 他不想去理会， 只是想， 勇者刚才对魔王的回答这么模棱两可， 他看起来确实是不知道魔王系统的样子。
这对米沙来说可是好事，他该多试探试探，确定之后， 就可以照着他以往的计划实施了！
米沙忽略了勇者的话，进入了下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很相信那个两个神使的神谕啊？”
兰斯：“……”
他好像说过自己连神都不相信。
米沙：“可如果那两个神使的神谕也是假的呢？”
兰斯：“……”
这难道不是听起来就是假的吗？
米沙：“嗯，所以我觉得， 其实你的目的除了神界之外， 还可以包括那个可恶的魔王。”
兰斯：“……”
兰斯深深叹气。
米沙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奇怪， 可他并不能领会兰斯这样目光的含义，更不用说下一刻，兰斯忽而对他伸出手，带着那种万分古怪的目光，轻轻摸了摸米沙的头。
米沙禁不住皱眉：“你不要再摸我了！”
兰斯：“……”
兰斯只是更加深深叹气。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兰斯说，“我觉得你说得都有道理。”
米沙：“……”
好敷衍。
米沙皱眉盯着兰斯，觉得兰斯的态度敷衍又奇怪，像是对他所说的事情没有半点兴趣，不过还好，至少看起来，兰斯显然是不知道与魔王相关的事情的。
那也就是说，兰斯并不知道他是魔王。
勇者对神界的勇者系统了解得并不完善，这可是件好事，在前往王都之前，他得先想办法劝说勇者，放弃他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如果勇者还不愿意听从他的劝导，他就要亮出自己的魔王身份，和勇者决裂，再狠狠伤一伤勇者的心，好让勇者无论如何也不要忘了他对抗黑暗的使命。
到了这种时候，他心里多少是有些纠结的。
他不希望勇者真的遭受诸神的惩罚，他不愿看着勇者死去，可却也不可能因为勇者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背弃与他关联如此深刻的神族。
米沙好像已经没有什么问题要问了。
他站起身，想催促勇者离开圣地，他们已经让伊斯梅尔在圣地之外等了很久，如果再拖延下去，也许伊斯梅尔就会骑着他的小金龙飞到天山偷看他们，米沙想想那场面，再想想勇者盯着那只漂亮金龙的诡异目光，觉得……他们还是快些离开这个地方比较好。
于是米沙站起身，正要朝外走，兰斯却盯着他，猛地冒出了一句话来。
“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过一件事吗？”兰斯问，“既然诸神慈爱，将世间一切生灵均视作他的子女，那为何种族各有不同，还有高低贵贱区分？”
米沙明显一愣，忍不住说：“这是人类和各种族自己导致的结果……”
兰斯摇了摇头。
“你并不明白我的意思。”兰斯说，“我说的不是人类与各种族之间的不同，而是人类与魔物之间的不同。”
米沙：“哎？”
米沙当然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想得一直很简单，众神既然需要魔物们来充当反派，那将魔物们设计得稍微长得丑一些，似乎也相当合乎常理，而且魔物们也并非全都丑陋，魅魔和暗精灵就长得非常美丽，除此之外，黑龙也很健壮帅气，唔，女妖姐姐们也很漂亮。
于是米沙认真开口，出口反驳：“魔物也很漂亮。”
兰斯：“……”
有的时候，兰斯真的很好奇，米沙的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当然，他也很明白，他并没有这个资格去质疑其他人。
兰斯只能更为细致地为米沙解释：“还记得人类的神话吗？人类的圣典之上说，神王创世之时，曾取走魔物魂灵中的一部分。”
米沙：“……”
米沙当然记得，那是人类的神话，却也是在神界确实发生过的事情。
神王从每一个新诞魔物的魂灵中取走一部分，好在将来这名魔物被勇者杀死之后，再以自己的神力复活他们，这是魔物们从小就知道的事情，而对他们来说，这是诸神的恩赐，如果不是这样，他们一旦被勇者杀死，岂不是就再也不能复活了。
兰斯：“可你想过，神王从魔物灵魂中抽走的，究竟是什么吗？”
米沙想也不想：“是灵魂啊。”
兰斯：“……”
米沙挠挠头：“难道还有什么吗？”
“从灵魂中带走的，还有本该属于一个正常生灵的一部分。”兰斯低声说，“克制、谦卑、智慧、理性，全都随着灵魂被诸神抽离，因此魅魔过分纵欲，暗精灵狂暴嗜血，黑龙沉溺财物与美色，巨人蠢笨呆痴——”
米沙急匆匆打断兰斯的话。
“等等。”米沙睁大双眼，“你这是什么意思？”
勇者这是想说……所有魔物异于常人的那一部分，都是诸神的错？
“你应该比我要清楚。”兰斯也跟着米沙站起了身，似乎不打算再继续往下多说，“你难道没有想过吗？为什么你从出生之时起，就坚定自己将要成为一个……”他稍稍一顿，极为自然地改口，“成为一名神使。”
米沙：“……”
“你没有任何疑虑，不会去做任何怀疑，从不质疑诸神的决定。”兰斯直视米沙的双眼，“是因为从一开始，你的灵魂中，已经失去了承载着‘反抗’和‘质疑’的那一片。”
米沙觉得自己听不懂兰斯的话。
或者说，他听懂了，可他不愿意去懂这几句话中的含义。
他跟在勇者身后，从精灵的圣地中离开，回去的路上，再没有人说话，兰斯像是觉得自己说得已经够多了，米沙则是在不断思考着兰斯所说的最后那一句话，然后在心中反复驳斥他。
不可能。
神王抽走他灵魂的一部分，是为了在他被勇者所击杀之后再复活他，这是神王慈悲的恩典，怎么可能……会像是勇者所说的一般，只是为了不让他怀疑和反抗诸神的手段。
可他却又不得不去怀疑。
疑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不断在心中生根发芽，他不由心生疑惑，甚至忍不住觉得——也许勇者所说的话，至少有一些是对的。
他的确从未质疑过诸神，也从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成为魔王。
这本就是神为他选好的路，他只要遵照着神王的要求，无须任何疑虑，他也从不曾有过任何疑虑。
一切对神界的疑惑，都是从认识兰斯开始的。
他开始觉得诸神的一切略微有些奇怪，与他认知之中、或者说是人类圣典之中所表现出来的神大不相同，可他立马又想，如果兰斯说他被取走的是反抗与质疑的能力，那他现在……为什么会去怀疑诸神。
米沙不由看向面前兰斯的背影，脱口而出：“我觉得你说得不对。”
兰斯却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一般，不用他询问，已经脱口说出了答案。
“灵魂本就不像是纸片，可以随便切割。”兰斯说，“如果有人刻意引导，或是自己有所察觉，竭力克制，也可以恢复他本不残缺时的原样。”
米沙：“……”
米沙几乎一瞬就想起了泽布伦。
暗精灵本该嗜血狂暴，泽布伦的族人每一个都是疯狗一般不要命的可怖战士，只有泽布伦不一样，他活了太多年月，是最为年长的暗精灵，他一直在钻研诸神所不容许的“禁术”，那他……是不是也发现了什么？
他们已经走到了圣地边沿，伊斯梅尔仍旧在外面等着他们，他看见两人出来，像是略微松了口气，立马追问：“兰斯大人，里面的情况——”
兰斯：“摧毁得非常彻底，很难看出是被什么东西弄坏的。”
米沙：“……”
勇者又在随口胡说八道，可这一会儿，米沙没有太多的心情和力气在心里反驳他。
伊斯梅尔极为赞同兰斯的话，他不由点头，说：“我从天上看过去时，只觉得那是一片废墟，很难判断出损坏异界之门的具体原因。”
兰斯难得多和伊斯梅尔说了几句废话，他点了点头，说：“到处都是碎石，我们根本找不到线索。”
伊斯梅尔叹了口气，说：“我明白，你们已经尽力了。”
米沙：“……”
伊斯梅尔：“我排查过这几天来过这附近的人，可没有找出任何可疑人选。”
兰斯又点了点头：“看来这个人非常擅长隐藏自己的行踪和气息。”
伊斯梅尔：“看来这次调查，是很难有结果了。”
米沙：“……”
不行，就算心情沉重，米沙也忍不住了。
这个勇者！骗伊斯梅尔也就算了，他怎么还夸自己啊！
还要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