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斯神色平静， 仿佛他在问的，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问题。
可他轻描淡写的语气，却足以令米沙惊出满额的冷汗， 明白自己已经到了关乎生死存亡的最终时刻。
如果他应对不佳， 他一定会暴露自己的魔王身份。
而这个讨人厌的勇者， 他喜欢捏魔王的尾巴。
米沙：“……”
不行， 他就算死，也不能因为自己犯蠢而导致的意外，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可最近编的谎话太多，好像什么借口都用过了， 米沙苦思冥想， 却真的什么也编不出来。
兰斯还在静静等待着他的回应，长久的沉默，总会给对方带来更深的怀疑，就算什么也想不出来， 米沙也是时候该说些话了。
他咽下一口唾沫， 抬头看看平静的兰斯， 再咽一口唾沫……
他决定先努力拖延一些时间。
“眼睛？”米沙一脸无辜， “眼睛怎么了？”
兰斯：“……”
米沙抬起手， 假装若无其事的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然后摆出更无辜的表情，十分不解问：“我的眼睛……有什么东西吗？”
兰斯：“……”
米沙额角泌出细汗， 小声说：“可能是一晚上没睡……”
他总不能说是熬夜把眼睛熬红了吧？
这个借口也太差劲了，不行不行，他不能这么说。
兰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从床上起身， 拉着紧张不安的米沙走进房间， 然后按着米沙的肩在屋内的镜子前站定， 说：“你看看你的眼睛。”
米沙当然很熟悉自己的眼睛的模样。
即便如此，他还是要装出惊讶，惊惶不安说：“怎……怎么会这样！”
说完之后，米沙立即转头看向身边的兰斯，试图从兰斯接下来的回答中找到一些瞎掰的灵感。
兰斯：“……”
米沙：“这……这看起来好像……”
兰斯：“恶魔。”
米沙：“……”
米沙不由一僵，几乎以为兰斯已要识破他的伪装。
他仔细回想，兰斯好像见过两次他露出这样的眼睛，一次是在兰斯坠落火山时，他为了抵挡那足以熔穿龙鳞的熔岩，不得已不显露出部分的魔王原型，可那只是一瞬，兰斯应当并没有看清，不然他今天也不会提出这样的疑问了。
另外就是……那天他化出魔王原型来到兰斯房内时，被兰斯抓了个正着，上演了一整晚你追我赶的游戏，还被捏了好几次尾巴。
那一次，兰斯绝对看清了。
今天兰斯说他的眼睛像恶魔，应该就是受了那次的影响，他只能庆幸兰斯并未发现他的眼睛和那晚上魔王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可至于这借口——
兰斯：“你是不是碰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米沙：“哎？”
碰到奇怪的东西？他能碰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兰斯又叹了口气，耐心为他解释：“比如说破旧厚重的书籍，看起来就很可疑的古物，哦，当然也可能是漂浮在半空的暗光，甚至子夜时幽暗的人影。”
米沙：“……”
听起来……有些让人害怕。
就像是人类那些奇怪可怕的恐怖小说中的场景，误入古老宅邸的人类，无意触碰到被尘封的古旧之物，然后从中释放出了象征着恐惧与黑暗的暗灵——
等等。
米沙突然就有了往下瞎掰的方向。
虽然这听起来多少还是有些像是胡编乱造的瞎话，可事到如今，他也只有这么一条能够瞎编下去的借口了。
米沙紧张咽了口唾沫。
“我……这么说来……”米沙小声说，“我好像在庭院里看见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不擅长说谎，有些心虚，小心翼翼去看兰斯的表情，见兰斯脸上没有任何异样神色，似乎也不曾怀疑，米沙这才继续往下瞎编。
“好像是个奇怪的人影。”米沙笃定说，“可我没看清那是什么人。”
“哇。”兰斯语调平静，几乎不带有任何感情，“能在圣堂内出现的，应该是很强的恶魔吧。”
米沙：“……嗯，还是个幻体，应该是恶魔的分身。”
兰斯：“难道是大恶魔？”
米沙想了想，兰斯没有见过的大恶魔，只剩下黑龙吉尔里和女妖诺瓦了，而他们两人肯定都打不过兰斯，他担心兰斯真的会去找他们的麻烦，这种破事，他还是往自己身上揽吧。
米沙压低声音，用他完美精湛的演技，小声描述那并不存在的庭院内的虚影。
“我觉得那应该不是大恶魔。”米沙装出一副紧张的模样，“他给人的感觉，和大恶魔不一样。”
兰斯：“嗯？”
“他看起来比大恶魔更强，眼睛也是红色的，还长了角和尾巴。”米沙紧张摸了摸自己的脸，“他不会……把我变成了他的模样吧？”
“哦？”兰斯的唇边微微带了一丝笑意，认真点头，“你说的这个人，好像我见过的魔王啊。”
很好，这个引导的方向很正确。
米沙睁大双眼，说：“魔王？”
兰斯：“嗯。”
米沙：“那个邪恶可怕毁灭世界的大魔王？”
兰斯：“嗯……”
米沙强硬地打了个哆嗦：“我不会，被他诅咒了吧？”
佯装被魔王诅咒了的米沙，乖乖牵着兰斯的手，跟着兰斯找到了天穹城的主教。
在看到米沙的眼睛并听兰斯讲述了前因后果后，主教如临大敌。
他恨不得将教廷内所有圣职人员都一并找来，思考接触诅咒的办法，好让米沙神使恢复正常，甚至还试图祈请神谕，希望女神能够告诉他们解决此事的办法。
身为另一名神使，阿尔洛当然也被主教请到了现场。
他们希望阿尔洛能为他们想些办法，而阿尔洛沉思许久，也只是先拉过米沙的手，满面严肃，说：“有些问题，希望你能够回答我。”
米沙点头。
阿尔洛示意主教为他们准备一个单独谈话的房间，而兰斯慢悠悠站起身，正想要跟着一块过去，阿尔洛却又拦住了他。
“我更希望是私下交谈。”阿尔洛满面严肃，“这可能关乎到魔王的诅咒，是否能够顺利解除。”
兰斯只是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明白了。
兰斯并不执着跟着米沙，这让米沙稍稍松了口气，他跟着阿尔洛走到无人的房间之内，关上了门，阿尔洛终于忍不住深吸了口气，说：“你怎么会用这种借口。”
米沙也忍不住委屈吸了口气，说：“你怎么跑得那么快。”
阿尔洛：“……”
米沙又小声说：“我实在想不出其他借口了。”
如果在平常，他也许还能硬编出些理由来，可那时他光顾着去想勇者来自异界这个令人震惊的结果，一时难以分心到其他事情上去。
不管怎么说，至少勇者已经信了，只要他们再稍微编一编，把这个谎圆过去就好。
阿尔洛叹气：“魔王的诅咒，随随便便就能解开，难道不会令人起疑吗？”
米沙：“……”
米沙觉得阿尔洛说得对。
“而且那可是诅咒，怎么可能只会让你的眼睛变红。”阿尔洛扶额沉思，“一般恶魔的诅咒，都会有一些奇怪的负面影响——”
米沙觉得自己明白了。
“阿什比和泽布伦一定很了解这种事。”米沙说，“把他们叫过来一起讨论一下吧！”
“先等一等。”阿尔洛制止了米沙的动作，问，“你刚刚……看清勇者身上的魔力是什么样了吗？”
米沙：“……”
米沙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告诉阿尔洛。
从异界来的勇者。
这种事闻所未闻，而且……绝不是什么好事。
异界石数量稀少，只有少数的神族才拥有使用异界石的权力，那么……勇者用于穿越异界之门的异界石，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阿尔洛曾经说过，对于勇者这样失格甚至是背神的失败品，上位神可能会直接将其抹杀，这只是其中的一种可能性，而异界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绝对会无限增大这种可能性。
米沙只能小心谨慎持续编造他的谎言，说：“那魔力几乎要消散了，只能看出他是暗紫色的。”
阿尔洛蹙眉思索：“有好几名上位神大人的魔力都是紫色的……这太难判断了。”
米沙紧张点了点头，说：“对啊，根本什么也看不出来嘛。”
阿尔洛并没有起疑，他只是说：“你随机应变的这个办法，最好和吉妮瑟斯也说一声。”
米沙用力点头。
阿尔洛：“不过这样也好，正好能让勇者多在天穹城内拖延些时间。”
米沙：“嗯，嗯嗯。”
“你先让阿什比和泽布伦过来吧。”阿尔洛难掩神色中的严肃，“我们先讨论一下诅咒的问题。”
小屋的房门没有打开，米沙也确定兰斯不会突然闯进来。
于是他闭上了眼，轻声呼唤了三遍阿什比和泽布伦的名字，以他的魔王之力，将两人召唤到了这个地方来。
泽布伦保持着他一贯的表情，手中还捧着一本厚重的古书，像是正在看书时被米沙强行召唤到了这儿，他点了点头，什么也没有说，看他的那副模样，他似乎甚至懒得去问米沙为什么要找他过来。
阿什比很难有泽布伦那样的平静。
他满怀哀怨，似乎仍在思考为什么只有他受到了勇者的欺负，他表现得那么委屈，连看着米沙的目光中都写满了不公。
“有什么事吗？”阿什比身心俱疲，还有些哀怨，“没事不要随便喊我过来。”
米沙：“……”
阿尔洛轻轻咳嗽一声，和他们简单讲述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他们需要为米沙安排一个合理的驱魔过程，这之中应该包括诅咒给米沙带来的负面影响，明显一些的身体或者是精神上面的变化，以及驱除诅咒的过程和办法。
米沙就那么眼睁睁看着阿什比疲惫的双眼一点点亮了起来。
“魔王大人。”阿什比认真说，“恭喜您。”
米沙：“……啊？”
阿什比：“恭喜您也落入了勇者的魔爪。”
米沙：“……”
这个大恶魔的脑子可能坏掉了，他们还是换一个大恶魔吧。
阿什比来了极大的兴趣，认真为米沙出谋划策。
“我觉得，影响最好还是身体上的。”阿什比说，“外貌的变化是最明显的。”
米沙也觉得阿什比说得没有错。
魔王的诅咒这种东西，如果仅仅只停留在精神之上，那对他那贫瘠的演技就是最大的考验，他也许能够维持一时的演绎，可时间一长，他绝对会露出破绽。
身体上的变化就很容易了。
他只需要依靠魔法和幻术，展现出一些恶魔们才会有的特征，就能令大家信服。
阿尔洛也点了点头，又问：“被恶魔附身、或是被恶魔添加了诅咒印记后，身体上一般会有什么变化？”
阿什比：“会出现心形的纹——”
阿尔洛：“咳咳！”
米沙：“啊？”
阿什比：“就是那个——”
阿尔洛急匆匆打断了阿什比的话：“这个不合适，下一个。”
米沙：“？”
米沙挠了挠头，真的觉得很疑惑。
一直沉默不言的泽布伦难得开了口，说：“……您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米沙：“……”
阿什比：“不穿衣服，也是性情大变。”
阿尔洛：“这是魔王的诅咒，不是魅魔的诅咒！”
泽布伦默默抬起头：“……变丑。”
米沙：“……”
阿尔洛：“唔，这个不错。”
米沙立即扭头看向阿尔洛：“？”
阿尔洛：“我记得在人类的传说故事中，好像就有这种。”
米沙：“？？”
泽布伦：“嗯……这种故事，至少有五十个变种。”
米沙：“？？？”
“我不同意！！！”米沙大声喊道，“我不接受变丑！！！”
泽布伦的神色看起来更复杂了。
他从阿尔洛为他们解释发生了什么起，脸上就不易察觉地挂着那种……略带着些古怪情绪的神色。
他想不明白。
原来魔王这么不希望勇者发现他的真实身份啊。
可以他的经验而言，他想，魔王的这些掩饰，未免也太过于勉强了一些。
他不知道勇者是不是已经从中看出了些端倪，可这种事情，勇者迟早是要从中察觉出不对的。
他也许该劝一劝魔王，可是……呃……
他和新来的魔王不太熟，也没说过几句话……
算了，他还是不说了。
反正小情侣之间的事情，没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
阿尔洛委婉劝说：“只是一时的变丑而已，持续不了几天的。”
米沙：“拒绝。”
阿尔洛：“变丑是个缓慢的过程，也不需要你变得太丑，我们就可以宣告诅咒解除——”
米沙：“我拒绝。”
阿尔洛没有办法了。
他只能再看向泽布伦，问：“除了这种诅咒之外，还有什么其他办法吗？”
泽布伦愣了愣，像是没想到会有人突然和他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缓缓点了点头，轻声说：“有。”
阿尔洛问：“什么办法？”
“反正只是……”泽布伦压低声音，用几乎不可闻的声响吐出最后几个字，“……小情侣的情趣。”
米沙没有听清：“泽布伦，你说什么？”
泽布伦摇了摇头，不想解释。
他又吸了口气，好像在为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积蓄力量。
“变成野兽吧。”泽布伦难得冒出了一个长句，“反正只要到变出耳朵和尾巴的程度，诅咒就能解除了。”
米沙：“……”
如果只是到变出耳朵和尾巴的程度，那看起来不就像是森林里居住的兽人了吗？
米沙仔细回忆自己见过的兽人们的样貌。
大多数兽人身材壮硕，并不怎么好看，可其中也有一些种族，还是很漂亮的。
在那种对比下，耳朵和尾巴只像是单纯的装饰，比起变丑来说，米沙当然更能够接受这一种。
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小声说：“不要尾巴。”
他想起了那天被勇者追着捏尾巴的恐惧。
魔王的尾巴他都下得去手，那如果换成了毛茸茸的大尾巴……他不相信勇者能克制住自己。
“很好，这个办法可以。”阿尔洛为此肯定，却又忍不住问，“可是……作为诅咒的惩罚，变成什么动物比较好？”
米沙陷入了沉思。
既然是诅咒，那太过美丽的动物，当然不行，这怎么也该有些诅咒惩罚的意味，唔，比如说——
阿什比忽而开了口，说：“兔子就不错！”
阿尔洛：“这不像是诅咒。”
“当然是诅咒！”阿什比站起身，认真说道，“你们难道不知道吗？兔子和兔族的兽人们，真的很能——”
泽布伦打断他：“阿什比。”
阿什比自如接上自己刚刚的话：“白兔子的眼睛也是红色的。”
泽布伦：“……阿什比。”
阿什比：“多摸一摸他们，还会假——”
泽布伦忽然举起手中厚重的古书，狠狠敲在了阿什比的后脑勺上。
他很少会有这么大幅度的动作，几乎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而他的手劲也并不算轻，至少在这一砸上，米沙这才觉得自己终于在泽布伦身上，看到了他骁勇善战的同族的影子。
“这是魔王大人。”泽布伦威胁般压低声音，说，你不要将魅魔胡思乱想的臆测，带到这里来。”
看着阿什比咬牙切齿的模样，米沙总担心两位大恶魔中会爆发出无端的争斗，他紧张跟着站起了身，拦在两人之间，说：“你们冷静一点。”
可阿什比很难冷静。
他瞪向泽布伦，有滔天的怒气要在此刻宣泄。
米沙：“阿什比，你不要激动——”
阿什比却突然打断了米沙的话。
“下一次。”阿什比捂着自己近来频繁受伤的脑袋，气冲冲说道，“可！不！可！以！不要打我的脑袋！！”
泽布伦：“……”
阿什比：“你换个地方敲不好吗！”
泽布伦：“……”
米沙：“……”
阿什比又气呼呼坐下了。
“算了。”他哼了一声，认真想了想，又恢复了刚才激动的神色，说，“那个……你们看，喜欢撅屁股的猫，是不是也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