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天来， 阿什比头一回觉得自己找到了同病相怜又可以倾述的对象。
他眼含热泪，扑过来握紧了泽布伦的手。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阿什比抹了抹自己的眼角，“好惨啊， 我们都好惨啊！”
泽布伦：“……”
哪怕今天的阿什比穿着衣服， 可和阿什比靠得这么近， 还是让他紧张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泽布伦努力往外用力， 试图从阿什比的手中将自己的手指抽出来，可阿什比的手劲一向很大，他的努力，显然并没有什么作用。
“泽布伦， 你是不是也被迫签订契约了？”阿什比长长叹了口气， 忍不住对着泽布伦露出了同情的表情，“他拿什么东西胁迫你了？”
泽布伦：“……”
泽布伦并不知道阿什比在说什么。
但他觉得会是个很复杂的故事，而他……不太想知道和魅魔阿什比有关的故事。
嗯，和魅魔有关系的， 都不会是什么适合对外人讲述的好故事。
“我明白的。”阿什比似乎并不介意泽布伦的沉默寡言， 他又拍了拍泽布伦的肩， 说， “那个勇者， 简直就是个邪恶的大魔王。”
真正的魔王米沙：“……”
“我想想，他难道发现了你的秘密？”阿什比吸了口气，“如果是龙——”
他的目光往走廊尽头一瞥， 不由顿住话音，迅速绷紧脊背站直身体，然后将后面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米沙：“……”
等等， 龙？什么龙？
泽布伦的秘密， 和龙族有什么关系吗？
他也跟着阿什比转过头， 朝着走廊那一侧看去。
能让阿什比如此恐惧的事情……嗯，果然是兰斯过来了。
“房间已经准备好了。”兰斯又微微皱了皱眉，有些不明白在这个时间，阿什比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你们都站在这里做什么？”
阿什比惊惶不安，而以他和兰斯签订的契约而言，他无法拒绝兰斯的问题，他几乎下意识便往下说：“我……我从甜心宝贝的房间里出来……”
兰斯：“……”
米沙：“……”
泽布伦：“……”
阿什比：“我们刚刚——”
兰斯：“够了。”
阿什比立即闭上了嘴。
兰斯转头看向泽布伦，说：“房间已经准备好了，你去休息吧。”
泽布伦：“……”
他心中有无数的疑惑。
他不明白阿什比为什么会在这儿，也不知道阿什比所说的契约到底是什么，还有这个人类勇者，他的确很强，可是说他像是魔王？泽布伦不由看了看真正的魔王米沙……嗯，人类勇者和魔王，应该都不怎么像是魔王吧？
可是……
算了，问题实在太多了，他还是不问了。
于是泽布伦缓缓点了点头，带着一脸有话要说的表情，转过了身，等兰斯告诉他房间所在的位置之后，便朝着兰斯所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兰斯站在原地，皱着眉看向阿什比和米沙。
米沙急于想知道阿什比调查兰斯行踪的结果，他有话想要问阿什比，而这一切都需要避开兰斯，可他没有什么好借口，他只能看向离开的泽布伦，突然冒出一句话来，说：“他可能不认识路。”
阿什比迫不及待想要离开兰斯身边，他恨不得立即跟着米沙点头，说：“我去送送他！”
米沙恨不得立即跟上：“我也去！”
兰斯：“……”
兰斯的表情看起来更怪了。
他看起来像是隐隐有一些不开心，但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泽布伦离开的背影，像是默许。
米沙当然也不需要兰斯同意，他已经飞快追上了泽布伦的脚步，阿什比尴尬与兰斯点了点头，也毫不犹豫跟着跑了过去。
兰斯并没有跟上来。
米沙略微松了口气。
他找到了那个为泽布伦准备的房间，然后一把将阿什比和泽布伦拉近屋内，这才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泽布伦。”米沙解释，“有些事，我们需要避开兰斯谈一谈。”
泽布伦：“……”
泽布伦郑重点了点头。
随后他转过身，直接走到床边，背对着两人坐下了。
米沙：“哎？”
阿什比：“……”
这反应实在有些出乎米沙的意料，他像是想要告诉米沙和阿什比，他对他们接下来所说的内容没有任何兴趣，可如此突兀的表达……不管怎么说，果然还是很奇怪。
米沙觉得泽布伦在胡思乱想，阿什比却认真点了点头，说：“泽布伦就是这样的怪人。”
米沙：“……”
算了，这种时候，还是谈正事要紧。
米沙轻轻咳嗽一声，摆出说大事专用的严肃神色，看向阿什比，问：“关于我让你调查的那件事……”
阿什比一愣，像是终于想起了魔王大人托付给他的重任，说：“最多还需要一两天，就能有结果了。”他稍稍犹豫了片刻，又忍不住说：“但是……魔王大人，这个勇者，可能有些奇怪。”
米沙：“……不是有些，是很奇怪。”
阿什比想说的却并不是勇者那怪异的行事作风。
他的调查虽还未深入，也没有得到最终切实的结果，可目前所有的资料与情况，已经足以令他觉得万分古怪了。
米沙希望他去查一查，这些年来是否有勇者外貌的人刻意避开人类城镇和魔物聚集地，在山林野外闲逛，这并不是一件难事，兰斯的外貌太醒目了，如果他在有人或魔物的地方出现，就不可能不被注意。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阿什比觉得，勇者绝不可能不经乔装就随意到处乱逛。
他的调查结果，似乎也正印证了他的猜测。
他找不到任何勇者这样外貌的人闲逛的信息，却发现了不少颇有勇者行事风格的事迹。
那些事情，由不同人在不同地点所为，他们的体貌特征并不相同，唯一一致的也只有——是个身量颇高的男人。
人类想要乔装打扮的话，身高和体重都是很难掩饰调整的因素，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只能借着衣物将自己增高变胖，却很难变矮或是变瘦，阿什比本该怀疑那也许就是兰斯，可最古怪之处在于……这些事情并未避开人类的城镇，有几件事甚至还是在人类的王都之内发生的。
米沙不由愣了愣，下意识说：“也许那并不是勇者。”
神界的系统监控勇者的行踪，他们能记录下一切勇者出入人类城镇和魔物聚集地的时间，根据系统所记载，在跟随米沙进入天穹城之前，勇者并没有任何进入人类城市的记录。
阿什比小声嘟囔：“真的会有第二个人像他一样可恶吗？”
米沙：“……”
米沙心里的声音，已经代替他做出了回答。
不可能有。
这样奇怪的勇者，绝不可能会有第二个。
“再过几天，我会将所有事情的始末都调查清楚地。”阿什比认真说，“现在我还需要一些时间。”
勇者身上的谜团并没有减少，反而好像还增多了。
米沙深深叹气，又点了点头，和阿什比一道走到门边，却又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米沙叫住了阿什比，压低声音，和阿什比说：“兰斯还不知道泽布伦的身份。”
阿什比愣住。
“他以为泽布伦只是个普通的暗精灵。”米沙说，“在兰斯面前，你稍微注意一些，不要暴露了泽布伦的身份。”
阿什比握着门把手的手颤抖了。
他回过头，眼含热泪。
“可恶啊。”阿什比说，“为什么受伤的只有我。”
米沙并不需要睡觉。
他还记得在农场时，他以魔王之眼看见了勇者身边流转的魔法辉光，那似乎是残存的神力，他还应该去找了解神界的正派神使阿尔洛问一问，弄清那奇怪的魔力，究竟属于那位上位神。
阿尔洛才刚刚睡醒，他听完米沙所讲述的一切，有些不可置信，更几乎难抑心中惊讶。
据他所知，上位神几乎不会离开神界，更不可能接触到死守新手村不出的勇者，如果真的是上位神，这一切在神界总该会保存有记录，而阿尔洛从未挺熟过有那样的记录。
阿尔洛不由皱起眉，问：“你能描述出那残留魔力的模样吗？”
上位神数量稀少，每一位神明的魔力也都大有不同，那是极为醒目的差异，哪怕不同米沙那般使用所谓的魔王之眼来观测魔力，在上位神使用神力之时直接以肉眼去看，都能从那魔法的辉光与形态之间看出差别。
可那时候，米沙实在是太着急了。
勇者几乎立刻便回了头，并未留给他多少认真观看的时间，以至于他只大致看清了那是淡淡的紫光，极为轻微的魔力波动，至于具体是什么模样……他说不清。
“残存的魔力太轻微了。”米沙心虚说，“他还打断了我，我没有看清。”
阿尔洛点头：“那我们再一块去看看。”
米沙终于注意到了一些不对。
米沙小声问：“阿尔洛，你看不见？”
阿尔洛也一愣，答：“大部分神族都没有这个能力。”
米沙更为惊讶地睁大眼：“我以为神族总该会比魔王们强一点。”
阿尔洛摇头。
“也不是所有魔王都有这个能力的。”阿尔洛想了想，说，“至少我知道，你的老师阿力萨就没有。”
米沙一瞬挺直了腰，头一次觉得自己原来这么了不起。
阿尔洛又说：“其实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魔王会有这种能力。”
米沙的腰不由挺得更直了一些。
阿尔洛：“……”
说实话，刨去那个过分讨厌的奇怪勇者，有这个可爱的新人后辈魔王，阿尔洛觉得，自己的这次任务，本该会很愉快。
他又叹了口气，问米沙：“勇者现在在哪儿？我们再过去看一看吧。”
米沙用力点头。
兰斯是需要睡眠的正常人类。
昨晚上为了农场主的委托，他熬了一个通宵，现在正在教会为他准备的房间内休息。
有了上次被捏尾巴的经验教训，米沙现在小心谨慎，先用幻术将勇者迷晕了，然后才用魔法弄开锁，推开一条门缝，弯下腰蹲在门边，眯起眼睛努力朝里看。
跟着一块过来的阿尔洛愣住了。
他紧张观察着走廊内的动静，生怕有人看见米沙正撅着屁股扒着勇者的门缝往里偷看，好在现在的时间还早，走廊内空无一人，只有两只小鸟停在窗边，好奇朝着这边看。
米沙不敢使用太强的幻术，生怕自己的魔法印迹盖过了那轻微残存的魔力波动，因而现在的勇者随时都有可能醒来，他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开启魔王之眼，往躺在床上的勇者看去。
那淡淡的紫光依旧萦绕在勇者身边，带着一股令人畏惧的强大神力的气息，米沙微微眯起眼，小声说：“是紫——”
他话音一顿，忽而发觉自己身边似乎也萦绕着那种紫色的魔法光辉。
这光芒远比勇者身上残存的微弱魔力要强上数倍，米沙不由顺着那光辉缓缓回过头——一切紫色光辉的魔力之源，在阿尔洛的胸口，凝结成一根吊坠的模样。
米沙：“……”
是阿尔洛曾经给他看过的那块异界石。
能够开启所有世界之门的异界石。
米沙微微窒住呼吸，猛地明白了勇者身上那暗紫光辉的来源。
许多问题好像都在这一瞬有了合理解释，可这结果过于离奇，以至于一时间……米沙很难相信自己的判断。
勇者身上残存的暗紫辉光，并不是上位神的魔力。
那是使用过异界石残存的魔法，也就是说——
勇者穿越过异界之门。
阿尔洛低声问：“紫色？然后呢？”
米沙咽下一口唾沫。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将这个结果告诉阿尔洛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失格勇者的问题了，这也许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勇者。
圣堂的钟声突然敲响，惊飞了窗外停留的鸟儿，也吓得米沙一抖，砰地一声撞开了勇者的门。
阿尔洛：“……”
米沙：“……”
为了不覆盖勇者身上的魔力印迹，米沙所用的幻术极其轻微，只要稍大一些的声音就能将勇者从睡梦之中唤醒，而先有圣堂的钟声，他又撞开了勇者的门……米沙已经看见了床上的勇者微微动了动，像是快要从睡梦之中醒转。
糟了，他要怎么解释他突然出现在这儿。
米沙着急回过头，看向身后的——
等等，阿尔洛呢？
他只在走廊尽头看见了一闪而过的白色长袍衣角。
啊啊啊，阿尔洛，你怎么跑得那么快！
米沙又匆匆扭过头。
兰斯撑着床坐起身，正微微蹙眉看着他。
米沙又咽下一口唾沫。
“我……”米沙紧张说，“我就是过来看看……”
兰斯：“你的眼睛怎么了。”
米沙：“……”
兰斯：“嗯？”
米沙：“…………”
糟了。
他忘记将自己的眼睛恢复成人类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