彪哥从小号里被放出来,回到一号仓,手腕上戴着一副揣。
揣是一种特制的小手铐,专门用来对付不听话的嫌犯。那是一个椭圆形的圈,中间用根金属棒隔开。一戴上它,两只手就像念阿弥陀佛那样贴在一起,根本不能动弹,愈动弹金属圈勒得愈紧,要是磨破了手腕上的皮肤,手肿起来圈陷进肉里,痛你没商量。
彪哥刚被关进小号的时候,又踢又踹,破口大骂姓纪的警察没心没肺,不是人养的东西,闹得不可开交,才被戴上了揣。戴上了揣他还不知道厉害,接着闹,终于把手腕子给磨破了。开始还算挺得住,第二天人蔫了,第三天痛劲儿上来,只有倒抽凉气的份儿了。
等他闹不动了,纪石凉才到小号来看他,没让他做检讨,也没让他谈体会,糊里糊涂就把他放回一号仓。
回仓之前,彪哥要求把揣除掉,纪石凉不同意,说:你应该把这玩意儿当成学习为人之道的教具。发明这东西的人聪明,知道什么叫四两拨千斤,这一点正好是你要学习的功课。遇事光耍横管什么用,还得用巧劲儿。
在把彪哥押回一号仓的路上,纪石凉就这么神叨叨的,对他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在前边走。彪哥恨得牙痒,鼓起眼珠子盯着纪石凉的背影,憋得气都喘不过来了,总算忍住没再一次发飙。
回到熟悉的环境,彪哥的精神一下子放松了,也萎靡了,仓门一关,他就用背擦着墙,慢慢坐到了地上。这副样子,在一号仓嫌犯看来,也太不正常了,他们已经习惯了彪哥威风八面的样子。
嫌犯甲首先发现了彪哥手上的揣,大呼小叫道:船长,你这手是怎么回事?
彪哥并不正面回答,咬牙切齿骂道:姓纪的缺了八辈子德,用这号杀人不见血的鬼东西来折磨人,好阴毒呀。
众嫌犯都围上来看,看见彪哥腕部的皮肤已经磨破了,手掌开始肿胀。
嫌犯甲拿过来一圈卫生纸,说要给他垫得软和一点。嫌犯乙说纸垫不稳,撕了衬衣的袖子,想用布筋把揣裹起来,
彪哥着了急,说:你们也不看看,这个圈有多紧,怎么可能再往里边垫东西?
这时候,万金贵分开众人走近彪哥,端起他的手看看,又摇了摇那副揣,说:天热,得想法松一松才成,不然流水化脓,就不好办了。
彪哥痛得哼了一声,说:松一松?让我去求那个姓纪的开恩,没门儿。我倒要看看这双手真被他铐坏了,烂掉了,他怎么办!
老万头用很亲近的口气说:傻小子,你跟他赌气,吃亏的还不是你自己。你的手烂掉了,他大不了脱了警服回家种地,你值吗?
彪哥无望地说:让我去给姓纪的下跪求饶,成了蛋,赶明儿到了阴曹地府,我有什么脸面见飞哥?
老万头的脸前所未有地慈祥起来,挨着彪哥盘腿坐下说:好小子,算条汉子,老辈子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赞的就是你这股子劲。今天晚上让我挨着你睡,我也想沾点子英雄气概呢。
说完在彪哥的胳膊上,轻轻一掐。
彪哥的床位两边,原来一边是歪脖,一边是魏宣。现在歪脖转去了别的仓,床位还空着。彪哥被他一掐,当然知道他是要靠近自己躺下,才好暗中做文章,马上连连点头,安排人替他搬铺。
晚上就寝时间一到,众犯都各就各位,仓里很快鼾声如雷响成一片。
彪哥被揣铐着,只能仰面而卧,双手合十捧在胸前,好像正在祈祷一般,比起白天又难受了几分。正在煎熬之际,老万头将手伸了过来,用两个指头,捏住揣中间分隔的金属棍儿,口中念念有词。彪哥感觉到,随着老万头的指头飞快地一搓一搓,他又肿又胀的手,一点点松弛下来。彪哥想起老万头把歪脖的挖耳勺变细变长的一幕,知道这回有盼头了。
然而这揣毕竟不是挖耳勺,粗得多也硬得多,足足折腾了个把时辰,老万头累得气喘吁吁才停下动作,对着彪哥的耳朵说:去上厕所,把揣浸湿,弄块肥皂把四周都抹上,再回来躺下。
彪哥依计而行。等他回到铺位上,老万头拉过他的双手,将他的手掌狠命搓揉数次,轻轻说了声:别怕痛!一下子就将那副该死的揣给顺了出来。
一阵钻心的刺痛过后,彪哥感到有一股热气推着血流,猛地从小臂挤进了僵硬的手掌,好比有一条输血管道,给缺血的肢体输入了温暖的新鲜血液。听见老万头还在枕头旁边喘着粗气,彪哥的心也跟手掌一样热了,他啥也顾不上想,一骨碌爬起身,握住万金贵的手说:万爷,从今往后你就是飞哥第二,你说啥,我就干啥,有一点含糊我就不是人。
这话让老万头暗喜,心里说:跟你对付了这么久,等的就是你这些话。哪天你要是真的派上了大用场,我还得去谢谢姓纪的。要不是他下狠劲儿帮我整你,哪里有机会招你的安。想归想,嘴里却嘘了一声,伸手将彪哥摁倒了,小声说:二杆子!别什么事都咋咋呼呼。这副揣让我弄得变了形,你每天晚上摘下来,早起还得戴上遮人耳目。
彪哥吐了一下舌头说:知道了。错不了。你受的累,我会找机会给你补养。
老万头亲热地拍了一拍他的头,说:劲是用不完的,我打几天坐就找回来了。快睡吧。
彪哥进了小号,三天没睡过一个囫囵觉,这会儿把揣摘了,手舒坦心也舒坦,只一眨眼就沉沉入睡了。老万头费了大力,身子也倦了,过了一会儿,也没有了声响。整个一号仓只有一个人还醒着,那就是魏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