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稳稳握在男子手中的酒杯,因女子轻语,不禁微微一颤。平滑如镜的酒面,由此迭荡开来,点滴酒水,泼溅在男子握杯的手指上,明明清凉,却似燃着的火星,从指尖透入骨血,一直烫到了他的心底,令他幽深无光的双眸,颤颤地燃起星火,浓重的墨色,在他眸中与星点光亮,复杂相融,明暗交加。
从宫中到香雪居的路上,穆骁一直将女儿抱在怀里。尽管因此,他腰背伤口,似是有点开裂渗血了,但,这点疼痛,同能与女儿亲近相比,根本算不得什么。他尚未意识到自己,几似在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般,抱着女儿呦呦,只在去见顾琳琅的路上,一再地温声哄问女儿道:“等会儿见到娘亲,要同娘亲说什么呀?”
呦呦搂着父皇回答道:“就说我想她了,想得不得了。”
穆骁故意诱问:“‘不得了’?‘不得了’是怎么个想法?”
“就是……就是……”呦呦半歪着脑袋,思考着回道,“就是娘亲不在我身边,我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好。”
“对对对,就是这般,就要这般告诉娘亲”,穆骁哄着他的小心肝小棉袄道,“待会儿,就要这样跟你娘亲说,告诉你娘亲,她不在,你吃不好也睡不好,央求你娘亲快点回宫,回到你身边来,知不知道?”
“知道的!”女孩儿乖乖点头,声音响亮。
清脆的回答,直响到了穆骁心里。穆骁对这样乖巧可爱的宝贝女儿,真不知要怎么疼爱才好。他感慨地想着女儿和自己一条心时,看向侧坐在车厢一旁的阿慕,看他始终似在闭目养神,对车内动静充耳不闻,根本不愿抬眸,看他这生父一眼。
望着冷漠如铁的儿子,穆骁几度想开口,同他聊说些什么,以打破这坚冰似的僵冷,可话到嘴边,踟躇再三,又都咽下了。难言的沉默中,微服出宫的车马,驶抵至香雪居。穆骁下车后,抱着女儿入内走了一会儿,见几名侍从,正收拾着亭中酒菜。
这些侍从,都是他之前令护顾琳琅出宫的,穆骁问他们,顾琳琅今日来后,同颜昀做了什么,现又身在何处。一名侍从,停下手中的收拾动作,如实回禀天子道:“皇后娘娘来此,同长乐公,在园中沉默走了许久后,到了用膳时候。奴婢等捧膳过来,长乐公让将膳食摆放在池旁亭中,并要了一壶酒。与长乐公同在亭中用膳的皇后娘娘,不胜酒力,饮了一杯就醉了,长乐公将醉睡的娘娘,抱去房中休息了……”
穆骁越听越觉绿云罩顶,而又不好发作,纵顶着皇后之夫皇帝的名分,在这段乱麻似的关系里,在他曾对顾琳琅做下的错事前,他似也根本没有立场和脸面,可去发作分毫。
一壁清楚地知道,一壁心中,又难耐因爱生出的幽幽酸涩,穆骁强忍着站在原地,不让自己表现地像个捉奸的丈夫,直往他们所在的房间冲。他为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强将自己的注意力,暂转移至眸光所及的石桌酒菜上,见桌上一杯酒,空至见底,而另一杯,仍几近全满。
……颜昀那身子骨,看着都没几年好活了,还在这时候,想着饮酒……
穆骁回想他秘密关押颜昀的那几年,还曾让太医暗中为颜昀诊治,续吊着颜昀性命的旧事时,见弯身收拾酒菜的侍从,一个不慎,衣袖拂倒了那只近满的酒杯。
杯中酒水,随摔在桌面上的酒杯,流散开来,漫浸过摆放着的一双银端乌木箸。酒水所过之处,箸端的银色,竟明显发黑,穆骁见状悚然一惊,只觉头发上竖,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忙令侍从引路,急抱着女儿,直向顾琳琅所在的房间冲去。
……哪里是什么“醉睡”,想是颜昀,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酒中下了毒!那只空杯里的酒水,是被琳琅饮下了,琳琅……琳琅还活着吗?!!
这时候,穆骁也顾不得问责侍从,径在心中,将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他之前一直以为,颜昀爱琳琅至深,绝不会伤害琳琅,这时候,才惊觉自己大错特错!抱着女儿、一路狂奔的路上,他为自己的疏忽和自以为是,肠子都要悔断了!
……从前的颜昀,是无伤害琳琅之心,可现在的颜昀,已不同于晋朝初立时的长乐公,颜昀知道他自己的无意指点,亡了楚朝江山,知道自己的妻子,并非纯被晋帝所逼,而是真与晋帝穆骁,有过刻骨铭心的爱恋,这爱恋还结下了果,就是他多年来用心养育的孩子。他视作亲子的孩子,原就是他妻子和晋帝的儿子,他亲手为亡他楚朝的新朝,保留了火种,他精心教养了新朝的皇位继承人。他的失败,从一开始就注定,他一直以来,苦心孤诣的所有,到头来,都是在为他人做嫁衣裳!!
……这样有若上天故意作弄的荒唐一生,放在谁人身上,或都得精神崩溃、神智近狂!颜昀疯了,他也知自己的身体,没有几年好活了,遂在又一次事败后,想与他深爱的女子,同赴黄泉。他要带走琳琅,带走琳琅……
……琳琅……琳琅!!!
穆骁疾奔至那间房前,见房门竟从内栓上了,心中更是忧急。他抽出侍卫的佩刀,破门而入,见房内帷帘重重,光线极为幽暗。随他手起刀落的数道刀光,飞快斩落了那些碍事挡路的垂帘,穆骁急向内走,见颜昀正静坐在内间床旁,缓缓擦拭着一柄长剑,而琳琅,正安静无声地,躺在颜昀身后那张架子床上。
室内本就光线幽幽,架子床又有半面帷帐垂放着,因这半面帷帐遮蔽,穆骁望不见床上的琳琅,是虽中毒晕了过去,但仍有一线生机,还是,已是一具逐渐冰冷的尸体……
骇急的穆骁,单臂抱着女儿,疯一般近前,径将刀指向了挡路的颜昀,冷喝的嗓音,难抑汹涌的杀意,“让开!!”
他是为琳琅,留着颜昀的性命,是为琳琅,令颜昀安居于香雪居,结果他的忍让,却是害了琳琅。穆骁悔极恨极,真在这一刻,对颜昀动了汹涌杀心时,他的儿子阿慕,却冲近前用己身为颜昀挡刀,冷冷地望着他道:“要杀我父亲,就先杀了我!”
因为颜慕的挡刀之举,穆骁没能及时打落颜昀手中的长剑。那柄长剑,被颜昀执抵向他,颜昀这个疯子,在这时候,竟是淡淡笑着的,“早听说陛下武艺高强,今日有幸领教。”
因为自己的亲儿子,陷在死局的穆骁,暗暗咬牙时,他怀中的呦呦,竟勇敢地张开手臂,用她小小的身躯,为父亲挡剑,并大声地对颜昀道:“不许伤害我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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