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色如洗,正似顾琳琅少时饮醉那夜。穆骁心中柔情似水,一边笑望着顾琳琅,一边抬起手来,引顾琳琅去看天心悬着的一弯钩月,“没有打雷,你看,月亮在上头挂着呢。”
“……有……有雷声”,顾琳琅醉眸星亮地望着弯月,一手轻抚着微红的耳垂道,“有雷声的,闷闷地在我耳边响,响得人心慌,我听见了……”
穆骁只当顾琳琅在说醉话,配合她道:“那进殿坐坐吧,进去就听不见了,进殿歇一会儿,朕让人给你煮碗醒酒汤来。”
熟悉,真的好熟悉啊,熟悉地就像来过一样,她从前来过这里吗……为解开心中疑惑,醉中的琳琅,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向着这座仿似深渊巨口的宫殿走去。
灯火煌煌,她扫看着四周陈设,心里那种莫名熟悉的感觉,越发浓厚了。琳琅努力地想啊、想啊,什么也想不起来,头却越来越晕乎了,眼前的灯火点点,都似变得模糊起来,连成了一片隐约的灯海。
直晕得身子一晃时,晋帝穆骁扶住了她,他扶她坐到屏风前,在她身后掖了个靠枕道:“坐一会儿吧,醒酒汤过会儿就送来了。”
琳琅一手揉着额穴处,努力让自己清醒些,转看向穆骁问道:“为什么啊……”
“你不能多喝酒,这会儿喝点醒酒汤为好,不然明早睡醒,可能会头疼。”
“不是这个”,琳琅微摇了摇头,探身朝穆骁近了些,双眸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问,“为什么……要封我为皇后?”
醉眸幽亮,似是无垠的星海,要将他溺在其中,穆骁心甘情愿地沉浸在这片醉海里,轻轻地道:“因为,朕想娶你为妻。”
生辰宴会上,那朝臣高道“身份不配”的激动神情,又浮现在琳琅眼前,她感觉神思更加混乱了,努力醒了醒神,再问穆骁道:“‘夫人’……她们总唤我的‘夫人’,究竟是什么?”
“……郎君的妻子,是为‘夫人’”,穆骁道,“朕在心里,一直将你看作朕的妻子,只是之前,因为种种原因,不能从礼法上,光明正大地给你‘妻子’的身份。朕一时不能封你为后,又不愿给你除‘妻子’以外的身份,纵让你做四妃之首,也是委屈你了,所以朕没有给你具体位份,而是令宫人们唤你为‘夫人’。”
长期萦绕心中的疑惑,被给予了一种解答,琳琅听所谓的‘夫人’,在穆骁口中,原是这么一回事,低低地道:“是这样啊……”
“便是这样。”
没有长乐公这个人,也没有所谓的长乐公夫人,只有他穆骁的夫人,他穆骁的妻子。
穆骁从宫女手中,接过新煎煮的醒酒汤,舀吹着递勺至顾琳琅唇前,见她抿唇盯看着汤面,眉尖若蹙,似是心有疑虑,不愿意喝,笑对她道:“是你喜欢的醒酒汤做法,用了青梅、山楂、莲子、橘子、桂花等,饮起来酸甜可口,你从前喝醉时,喝的就是这种,你喜欢的。”
穆骁耐心劝饮,而醉中的顾琳琅,像固执的小女孩,微别过头,犟着不肯喝,并道:“我现在没有很醉。”
穆骁无奈地望着顾琳琅,又笑,“比起少时那次,现在确实没有很醉。那时你醉得厉害,可没法儿像现在这样安分坐着,又要下水捞月,又要上树摘花,一会儿要弹琴,一会儿要跳舞,一刻都静不下来。”
不知是酒劲更重了,还是其他,双颊的红晕,好像更加烫热了,琳琅双手指尖贴着脸颊,小小声地道:“真的假的……”
“真的。”穆骁笑将那时情形,细细讲与顾琳琅听,琳琅晕乎乎地听着听着,感觉自己,好像真成了穆骁回忆中的那个顾琳琅,那个十六岁的少女,醉得糊里糊涂,在那个月色如银的美丽夜晚,随心所欲地行事,想起一出是一出,并一声声地唤着:“阿穆!阿穆!”
听着听着,想着想着,有越发深重的倦意,如潮水涌进她的晕沉神思。穆骁见顾琳琅垂下了眼帘,人也如风中垂柳,似快晃坐不稳了,一手轻轻地抱住她道:“上榻睡吧。”
顾琳琅像困得厉害了,没有反对,连一个字也不愿多说了,眼睫倦垂地似将粘连。穆骁放下那碗醒酒汤,将顾琳琅打横抱起,送往后殿榻上,并弯身在旁,帮她脱下两只素丝绣履,拉了一床极薄的夏用丝被,轻轻地张开,覆在她的身上。
昏昏醉沉地,躺在龙榻上的琳琅,勉力抬起眼帘,望着那个在榻边忙碌的身影。晕思迷离间,她感觉自己,就是穆骁话中的那个少女顾琳琅,而正在榻边帮她盖被的,就是那个少年阿穆,他们在香雪居的小楼里,在十六七岁的记忆里,灯光溶月,酒溶花香,一切似梦境般,美好而又虚渺易逝。
“阿穆……”
她望着那个身影,衔醉呢喃了一声。那身影的主人顿住了,偏首迎看向她的眸光,是一张并不青涩年少的年轻面庞。
“阿穆啊……”
十六岁的她,为少年情郎的容颜改变,有些困惑。她注视着他,努力从他的眉眼轮廓中,寻找那少年的痕迹,在心中一笔笔地临摹。
纵然知道顾琳琅只是在说醉话,但那轻唤的语气,令穆骁恍惚感觉回到从前,“在这儿呢”,他弯身俯看着她,嗓音比自己所知道的,还要轻柔许多,“怎么了?”
近在咫尺的距离,令琳琅望得更清楚,她醉看着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庞,喃喃地问:“……阿穆,你怎么变了?”
“……什么变了?”
未待穆骁问出答案,身下的琳琅,已抬手捂头。越发混乱的神思,如接连袭来的浪潮,不知要将她推向哪里去,琳琅隐隐感觉有点头痛,手抚着头部低道:“不舒服……”
“睡一觉就好了”,穆骁将顾琳琅自己弄乱的几缕发丝,轻轻拂曳至她耳际后,一只手,在她面上,流连难去,他手停在她颊侧,见顾琳琅在灯帐幽光中,双眸若流星波,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他,像极了从前那些旖|旎美好的深夜,心中情动,不禁弯身更低。
阿穆……阿穆和她的第一次,好似眼前情景……琳琅见榻边的“阿穆”,向她靠来,神思昏然地想着,似是忆起她与少年阿穆的初次欢好,忆起那些爱意交融的亲密与欢愉时,忽有惊雷闪电大作,将这所有旖旎忆想,全部惊散。
榻边人向她靠来时,身体所携的阴影,似将她心底的阴影,紧拽着勾上心头。如是向她扑来的嗜血猛兽,如是重重压下的山峦巨峰,一瞬间,无数的可怕画面,在他低身靠前时,冲涌至她脑海中,代替了原先的虚假旎想。
不是一十六七岁的痴心少年,与她爱意交融,而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年轻男子,在狂风大作的雷雨夜里,凶狠地逼迫她,欺辱她,残忍施加给她无尽的身心痛苦,叫她在那一夜,生不如死,饱受煎熬。
雷电闪亮,她看得清他凶残的脸庞,看得清他眸中的冰冷仇恨,汹涌、浓烈,恨得似想叫她死在他的身下!
极度的惊吓之下,琳琅尖叫一声坐起,将靠近她的那个人,用力推了开去。
困意全消,酒意全消,少年人两相情愿的旎想是假的,那个雷电加交、暴雨如注的可怕夜晚,才是真实无欺,存在在她记忆里的!!
……这个人……这个人在骗她!一直都在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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