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警告

颜慕才不听这个大恶人的歪理,他暗暗攥着自己的小拳头,冷冷地望着穆骁道:“我父亲才没有不做什么,我父亲爱我娘亲,在我娘亲怀孕时,一定是日日夜夜地仔细照顾,用心又辛苦。”

穆骁冷笑,“怎么,你还在你娘肚子里时,就长眼看了?!”

颜慕神情认真,眸中浮有敬爱与自豪,“自我记事以来,我眼里看到的,都是父亲娘亲的相亲相爱之举。父亲对娘亲关爱极了,嘘寒问暖,无微不至,所以照此向前推看,在我娘亲怀有我时,父亲对娘亲定也是关爱无比,并不会是没做什么。”

他说着说着,见穆骁看他的眸光越发冷了,冷得像刀子一样剐着他的面庞,想到刚刚那可怕的一扼喉,想他若是继续触怒穆骁,被穆骁掐死在这里,就再也见不到爹爹娘亲、爹爹娘亲会有多伤心,遂默了默,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地低声道:

“……因为我的家很幸福很美满,我的父亲娘亲,一直感情很好,恩爱不离,所以我这样想……但,若是有的人家,不像我家这样,若是做丈夫的,在妻子怀孕时,并没有一直陪在妻子身边照顾守护,让妻子一个人辛苦应对怀孕时的艰险痛楚,那陛下说的,也是……也是有道理的……”

颜慕边忍恨,低低附和着穆骁的话,边在心中,暗暗想起了父亲教导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之语,心道来日方长,恶人终有恶报。

而穆骁,也正想着来日方长。他冷眼看着眼下的这颗小脑袋,看这孽种,到底懂得畏惧他,心道这顾琳琅这傻儿子,对于颜昀的敬爱,是长期形成的,一时也消不尽,且在他心中埋颗种子,往后时不时浇水灌溉,颜慕这小子,随着年岁渐长,自然会渐渐淡了所谓的父子之情。

毕竟,男孩子对于父亲的敬爱,与父亲的地位能力等,天然有关联。颜昀从前是一朝皇帝,自然引得孩子仰望敬爱,而现在,颜昀成了个一无所有的病秧子。颜慕现在还小,没有深切感受到这种变化,但后面随着年岁越长,颜慕会越发意识到颜昀的无能,再有他在旁敲打,颜慕会渐渐“只敬生母、不敬生父”的。

穆骁想得心中舒坦,耐性也足了些,不急在一时将颜慕彻底洗脑干净,只负着手,不咸不淡地问他道:“永王之前说,你要为你母亲摘花,是真的吗?”

颜慕望着穆骁冷锐的眼神,想穆骁之前一眼就识破了永王的谎言,遂也没有对这个犀利恶人扯谎,点点头低道:“娘亲让我玩完回去时,摘一些花,送给她插花用。”

若是他给顾琳琅送花,顾琳琅大概转头就扔,半点都不爱惜。可,若是她心爱的儿子送的,顾琳琅大抵会好好剪插、放在床头、伴她入梦……穆骁这样想着,兴致也上来了,在令人将阁外的永王,送回居处、闭门反省“欺君”之罪后,又传令下去,让侍从将太清宫花苑的闲杂人等,通通清干净,而后携着颜慕,同往花苑摘花。

这时节,夏季花事将了,而初秋花事将始,满苑姹紫嫣红中,穆骁面对争芳夺艳的各色香葩,颇有兴致地细细选挑着。

而颜慕,在后望着穆骁唇际的笑意,只觉刺眼极了。他想到在宣华阁时,穆骁也是这样笑着搂他娘亲、亲他娘亲,想穆骁说和他的娘亲,早就情同意合、是他父亲横刀夺爱时,也是这样淡淡笑着,心中厌恨,如海浪滔迭,一重重地,用力冲打着他的心头。

……大恶人的话,怎能信呢?!娘亲许是受了什么逼迫,就像他之前差点被穆骁扼喉掐死一样,娘亲也是因为受到类似的逼迫,才不得不对穆骁表现地顺从些,就像他现在这般,不能与穆骁对着干,不能激怒穆骁……

……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娘亲怎么会背叛爹爹呢?!娘亲与爹爹恩爱无比,是神仙眷侣,穆骁是在胡说八道,是在犯癔症,痴心妄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哼!!

颜慕恨恨地想了一阵后,又焦虑无比地思考,想娘亲被逼迫、被轻薄,他要怎么做,才能对抗穆骁这个大恶人,将可怜的娘亲,解救出来呢?!

小小的孩子,面对山海般的滔天皇权,苦思冥想,想得忧灼焚心、感觉人都要炸了时,一束清新怡人的木槿花,忽地被塞到了他的手中。

是穆骁,他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面上不是之前那种阴阳怪气的似笑非笑,而是真浮着些明亮的笑意,笑对他命令道:“将这花拿回去送你母亲。”

颜慕因厌恨穆骁,自然对穆骁的命令,也心存叛逆。他看了看手中的木槿花,脸板板的,声音也板板地道:“娘亲不是很喜欢这种花。”

穆骁轻视地看着眼前的傻小子,语亦轻蔑,“你懂什么?你娘亲很喜爱木槿花。”

“不是的”,纵然不敢依照心中所想,将穆骁强塞的花,直接给扔了,但颜慕,仍是坚定地摇头道,“娘亲喜爱兰花,因为爹爹以前最常送兰花给娘亲,爹爹最懂娘亲,送的一定是娘亲最喜欢的,娘亲每次收到爹爹送的兰花时,也确实是高兴笑着的,所以娘亲喜爱兰花。”

穆骁听颜慕说起颜昀给顾琳琅送花的往事、说颜昀最懂顾琳琅,登时脸沉了些,冷望着这臭小子孽种道:“你是在质疑朕的判断吗?!”

尽管圣威凛严,但颜慕因心中不服气,不肯轻易屈服于穆骁,紧抿着唇不说话。

穆骁看着这个死犟的臭小子,挟着帝威,进一步语含威胁地逼问道:“说,你母亲是更爱木槿,还是更爱兰花?”

颜慕望着穆骁眼中明显的威胁,那种感觉将要窒息而死的痛楚,似又紧扣在他的颈间。一壁是穆骁的威逼,一壁是心中的倔强,颜慕最终缓缓地道:“……也许娘亲以前更爱木槿,但后来,娘亲更爱兰花,人是会变的。”

颜慕不知道,“人是会变的”这五个字,着实是有点扎穆骁的心,只是见身前的高大男子,在听到他的话后,脸色陡然更沉,眸中风暴暗积,好像那只冷酷铁掌,又要朝他喉咙扼过来了。

他心惊得几要后退时,又见穆骁眸光风暴散开,无事一般,继续兴致颇佳地选摘花朵,不停地往他手中塞。

穆骁原是有些生气的,只心念忽又一转,想顾琳琅既然能从无情之人,转变为痴情女子,自然也能一变再变,由痴情转为多情,进而移情别恋,毕竟,人是会变的。

心情因此不错的穆骁,甚至还一边选摘鲜花,一边同颜慕聊了起来,唇际噙着笑意道:“从前,朕常送你母亲鲜花,天未亮时去采摘,将尤带着晨露的香花,放在你母亲枕边,让你母亲总是在花香中醒来。从春天送到夏天,从夏天送到秋天,朕那时候,不知送了你母亲多少,你母亲喜欢什么花,朕还能不知道吗?!”

穆骁边说着边追忆少时,想那时候,他拿着新摘的带露鲜花,在将明的天色里,穿梭于香雪居小楼,少年郎的心情,就像振翅而飞的鸟儿一样轻快,感觉那时候心中的甜蜜,在此刻回忆之时,又像有一点回到他心中来了,唇际笑意不由更深。

而这一幕,落在颜慕眼中,只能是觉得穆骁白日做梦,癔症不轻——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呢?!娘亲从前一直和爹爹一起住在宫中,穆骁怎么可能给身为皇后的娘亲送花呢?!若真有这样的事,穆骁这个调戏皇后的色鬼,早叫从前的皇帝爹爹给打死了!!

穆骁含笑忆罢,见身边的小孩一脸不信,一顿问道:“香雪居厨房外的梧桐树还在吗?你母亲煮的鸡丝面好吃吗?”

不信的神色登时僵在脸上,颜慕惊怔地望着穆骁,握着花枝的手,也不由攥紧。

他已感觉脑子懵懵的,偏穆骁淡淡道出的下一句,又给了他重重一击,叫他头脑更加混乱,“你母亲人生中第一次下厨房,就是为朕煮了一碗鸡丝面,那时她还在闺中,住在香雪居。”

言罢,穆骁看这死小孩,如他所料地呆了,心中满意,拍了拍他的肩,故意道:“以为你母亲待你很好么,不及待朕。”

“……不,才不是!”不肯相信的颜慕,立高声嚷道,“娘亲待我好极了!娘亲教我读书写字,娘亲为我绣做衣裳……”

他急急列举娘亲待他的种种好,以证明娘亲待他最好,却听穆骁径“呵”了一声,打断他道:“这些,朕早就享受过了。什么手把手教写字,什么做女红绣香囊,从前在香雪居时,你母亲爱朕爱得痴了,与朕好得蜜里调油,朕享受你母亲待朕的种种好时,你还没生出来呢!”

“……你……你乱说”,颜慕怎肯相信穆骁的骇人之语,坚持着道,“口说无凭!”

“无凭?”穆骁望着死犟的颜慕,忽地心中一动,微倾身,看着男孩道,“你的名字,就是凭证。知道你为什么要叫‘慕’吗?不是因为你母亲爱慕你爹,而是因为你母亲挂念着朕。纵不得不与朕分离,不得不嫁给他人为妻,你母亲亦以这样的委婉的方式,将朕的姓氏,嵌入孩子的姓名里,以此来时时心念着朕。”

“……不……不是的,你是在骗我!”颜慕坚持到着恼,简直恨不得要对穆骁这个满口谎言的大恶人,冒死挥拳时,又听穆骁底气十足道:“香雪居一棵靠墙的梅树树干上,有两个手牵手的小人,是朕与你母亲当年一起刻下的。新刻痕与多年前的旧刻痕,一眼就能分辨得出来,到底是朕在骗你,还是朕与你母亲早有旧情,是你爹从中夺爱,等你出宫回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看着气到几要跳起打人的颜慕,终于惊滞到话都说不出来,穆骁纵觉自己,没必要和一小孩掰扯到几近斗气的地步,但仍是不由自主地,感觉心情畅快。

许久未有的心情畅快,几都有些神清气爽了。

穆骁一边将新摘的几支花,塞入颜慕手里,一边想着顾琳琅要脸,不愿在孩子面前做一个失德的母亲,慢悠悠地警告颜慕道:“今日你在宣华阁看见的,还有朕在花苑对你说的,通通烂在肚子里,对谁也不许说。若泄一句,朕就将你关到地牢里,叫你一辈子别再想同你母亲相见。”

午后同永王离开棠梨殿时,颜慕蹦蹦跳跳的,心情欢快,笑容满面,而这时夕阳西下,他在暮光中,捧花回棠梨殿时,双腿如灌铅沉重,脸色似丧考批,心情重似泰山,整个人都是木的懵的。

一路心神飘恍、双足滞重地回到棠梨殿后,颜慕见娘亲正坐在窗下想心事。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娘亲,竟迟疑着没有立即近前,颜慕一个人,默默在门边站了一阵后,方慢慢地向娘亲走去。

听见脚步声的琳琅,看是孩子回来了,立起身迎前。她微弯着腰,从孩子手上接过鲜花,含笑闻了闻,赞许着道:“好香啊,谢谢~”

却见孩子懵懵的,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琳琅见状,有些担心地问道:“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颜慕摇摇头,迟疑着轻道:“我……我想问娘亲一件事……”

难道穆骁没有令永王保密……难道永王将宣华阁所见,告诉了阿慕……琳琅看孩子神色不对,又说有事要问她,忍着心中惊惧,强颜笑着,等待孩子的问题,“……什么事?有什么事要问娘亲?”

“娘亲……娘亲是更爱木槿?还是更爱兰花?”

琳琅听是这个,立暗松口气,笑着道:“我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