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小寒, 大赟皇城的街市上,随处可见售卖年货的商贩。
再有两日就是腊八,羁旅的百姓陆续回城、离城, 奔赴一场团圆。
年味越来越浓。
一大早,黎昭穿戴整齐, 脚步匆匆地走出府邸, 乘车去往宫城。
天没亮时,宫里派人送来消息, 说大赟大败大笺,大赟的将士正在返程的路上。
带着一丝希冀和忐忑,黎昭走进重臣汇集的御书房。时隔百日, 再次见到那袭青衫端坐御案前。
在见到臣子们难掩喜悦、脸上挂笑时, 黎昭的那点忐忑随之消散,她暗暗舒口气,平静无波的眼底终于泛起涟漪。
青衫帝王恰在此刻抬眸,掠过众人, 看向迈进门槛的女子。
经历百日,独当一面的女子有了家主的风范, 沉着、冷静, 开始学会观察和自行判断, 而非像以前那样直截了当打听消息。
人都会成熟的,更何况是涅槃重生的她。
青衫朝黎昭招招手, 叫人看座。
这是他没有察觉的偏爱,仅仅对黎昭一人。
墨发更加花白的老宦官曹顺搬来一把玫瑰椅,笑着颔首。
黎昭也不怯场, 与邱岚、龚太师等人坐在一排,听信差禀奏一则则捎回来的消息。
邱岚笑呵呵抿口茶汤, “尘埃落定,国祚昌盛,太平安稳,百姓富足,就是最好的。”
龚太师看了邱岚一眼,暗示性地挪挪下巴。
邱岚佯装没有看到,将问题丢回给太师。
几个来回后,龚太师摇摇头,起身道:“就像邱先生所言,咱们大赟国祚昌盛、太平安稳、百姓富足,陛下也可放松一下心弦,考虑广纳后宫,为皇室开枝散叶了。”
就在前不久,居于皇家别院的俞太后邀请两位帝王认可的师者一叙,恳请他们劝说帝王娶后纳妃。
闻言,黎昭看向上首的青衫,回忆前世,脑海中一片空白,并不清楚帝王身边是否有佳人相伴。
她想到了贺云裳和宁芙,或许皇后妃子想要在后宫立于不败之地、荣宠不衰,就要有别于两人,不能太执拗妄想,也不能太无拘无束。
要能想得开,还要耐得住寂寥。
一入宫阙深似海,与烛灯相伴卧看星辰是后宫女子的常态,贺云裳做不到,宁芙也做不到。
黎昭对贺云裳是鄙夷的,对宁芙是佩服的,能洒脱放弃、及时损止,才是通透的人。
重臣们竖起耳朵,他们都曾劝过帝王,但苦劝无果。
面对帝师的提议,萧承靠在宝座上,搭起一条腿,姿态闲适,没有不悦,温温和和的,“老师考虑的是,朕该为皇室开枝散叶,以防变故,但朕此生不会选秀,也不会纳妃。”
众人愕然,不选秀纳妃,如何开枝散叶?
萧承淡笑,“朕会过继皇族一个小辈,不过这是后话,暂且不议。”
因那小辈还没有出生。
臣子们更懵了,有人趁热劝说、撮合姻缘,有人一唱一和,对帝王左右夹击,奈何帝王不为所动,亦没有情绪上的波澜。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取不到,也不想退而求其次。
每个姑娘都是美好,他不愿让她们成为其次,她们也不该成为其次,既放不下贯穿两世的愧疚和爱,那他宁愿孤身一人。
臣子们还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试图让帝王明白深情不寿,不必纠结眼下得不到的情爱,可他们不知的是,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年至中旬的帝王,早已将情爱沉淀在心底,看淡了,看开了。
只是仍有浅浅的遗憾萦绕心头,每每偷看黎昭,都会有苦涩蔓延,那便是沉淀在他心底的情与爱在作祟。
黎昭坐在座位上,听着嗡嗡的劝说,像个局外人,心思飘远,心算着将士们何时凯旋。
路途遥遥,路途崎岖,至少要过了初十才能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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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的前一日,替祖父和夫君入宫领赏的黎昭回到侯府所在的巷陌,途经一户户热闹欢腾的人家,感受到万家灯火之外的冷清。
她想,明日要给侯府和伯府的伙计们每人包一个大红包,还要穿上新衣裳,戴上漂亮的首饰,热闹欢快地度过除夕。
她担起两座府邸的大小事宜,不能让府中人因她不畅快。
打定主意,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女子以拳击掌,在抬眸之际,陡然顿住步子。
寒风扬起一户户人家檐下的红纱灯,也扬起男子的银色衣摆。
黎昭看着突然出现在深巷里的齐容与,眨了眨眼。
怕是自己思念成疾眼花了。
可眨啊眨啊,泪花都眨了出来,眼前的男子还没有消失。
他牵着马,风尘仆仆,不眠不休,提前赶了回来。
为的是陪心爱的妻子过个团圆年。
可心上人就在眼前,皎皎如明月,冉冉如朝阳,却忽然聚拢彤云,泪如雨下。
齐容与急忙上前,揽黎昭入怀,大手扣在她的后脑勺上轻轻抓揉。天不怕、地不怕的他,最怕惹她哭泣,却还是惹哭了她。
两人无声相拥,黎昭紧紧扣住齐容与的背,抑制不住涌出泪水。
濡湿了他的衣襟。
齐容与压低身子,将她抱起,慢慢走在无人的巷子里。
无声胜有声。
黎昭平复着情绪,哽咽道:“放我下来。”
齐容与将她放下,心照不宣地退后两步,展开手臂转了一圈,由着她打量。
他没有变,一侧挎刀,一侧挎剑,竹剑的旁边还挂着个酒葫芦。
潇潇洒洒,银衫潋滟。
是黎昭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黎昭突然上前,扑进他的怀里。
在冲劲儿下,齐容与揽着黎昭向后退了一大步,仰头轻笑,修长的脖颈上,喉结随笑声上下滚动。
“一切都好,爷爷年纪大,不宜奔波,要晚几日回城。”
黎昭点点头,揪住他的后襟,感受着他就在身边的踏实感,悬着的心落下了。
这一夜注定是温暖的,纵使屋外地冻天寒。
地龙如春的二楼闺房内,黎昭依偎在齐容与的怀中,一刻不愿与之分开。
在过去的秋日里,黎昭度过了十七岁生辰,齐容与步入弱冠年岁,两人在十六岁和十九岁时,从未想过相遇相知,后来遇见,他们就是彼此最好的礼物。
瞥了一眼漏刻,齐容与低眸问道:“我先去沐浴?”
黎昭向一旁挪了挪,眼眶红红,鼻尖粉粉,还抽抽搭搭的。
委屈的呦。
齐容与坐起身,为她盖上毯子,大步走进湢浴,独自生火烧水,没有惊动迎香,只想与妻子共处一室。
担心黎昭在松弛中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他动作利索,却听门扉发出“咯吱”一声。
刚跨进浴桶的男子耳尖泛红,蹲坐而下,柔声问道:“怎么了?”
黎昭捧着换洗的衣物走进来,反脚带上门,将寝衣挂在椸架上,正经八百地说道:“你需要什么,就叫我。”
“好。”
“那我出去了。”
齐容与趴在浴桶边沿,双臂交叠,在她去拉门扉时,咳了一声,“一、一起?”
青涩的邀约,带着不确定。
不确定黎昭会不会与他共浴。
他都不敢想的,那得多幸福啊。
黎昭还是正经八百的模样,只是雪肤染了霞,红彤彤的快要熟透了,“浴桶太小了,容纳不下两个人。”
“是啊。”
“那你缩起腿。”
浴桶里的人立即缩起笔直的长腿,尽可能腾出空地儿,匀给黎昭。
黎昭走回来,低头褪去一件件衣裳,在男子震惊微颤的目光中,跨进浴桶,蹲在另一端,露出白嫩的肩头和鹅颈,还有一张透粉的芙蓉面。
齐容与顿觉呼吸不畅,燥热难耐,许久许久不曾沾惹风月雨露,他快绷不住了,“昭妹。”
将青涩羞赧的女子拉近自己,他解开腕子上的飘带,蒙在黎昭的眼睛上,用沾了水的大手捧住她的脸,倾身堵住她的唇,用力地吸吮,思念如飓风席卷,吞噬自身,也吞噬了怀中的女子。
燥意不断攀升,让相爱的两人渐渐沉沦。
打湿的飘带落入水中,黎昭的视野变得清晰,她扣住齐容与的肩,身体在水中起起伏伏,抑制不住地扬起优美的颈,其上清晰可见一条细细的青色络脉。
齐容与吻在上面,一再流连。
当黎昭感受到一双铁臂环绕在她的胯骨上时,她的身体浮出水面,带着粼粼露珠,在肌肤上蜿蜒而下。
她脸颊潮红,眼也迷离,低头看向扬起脸的男子。
浅淡的灯火映在他的侧颜上,打出暗影,显得五官更为深邃,也更俊朗。
她抚上他的眉,向两侧刮了刮,似以汤水为笔,为他描眉。
两人安静对视,温烫彼此的心。
不消片刻,浴汤无规律地漾出,淋洒在浴桶周围,在地面溅起些许水花。
一双素手扣在浴桶边沿,粉润的指尖渐起白痕。
水花荡漾的声响在耳畔愈演愈烈。
窗外月光点点,屋内灯火燃尽。两道身影缠络着,直到浴汤冷却,可他们的体温是烫的。
长夜阒寂,更阑人静,除夕在不知不觉中到来。
一对璧人在团团圆圆中相伴,不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