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寝内, 青白釉双耳三足香炉徐徐袅袅缥缈烟缕,燃着太医院特调的安眠香。
明黄床帐内,帝王仰面静卧, 睡相是沉静的,眉头是紧缩的, 似被梦魇困住, 怎么也醒不来。
梦中,千军万马, 铁蹄铮铮,百万雄师包围大笺皇城,逼大笺皇帝向大赟俯首称臣。
国仇得报, 大赟南边关十万英魂得以安息。
整齐划一的大赟兵马中, 以齐容与为帅,另有数名年轻将领为副将,他们簇拥着一名金纹玄衣的中年男子,振臂高呼, 庆贺取胜。
那男子负手而立,论功行赏, 有着岁月沉淀的从容。
昏睡的年轻帝王忽然听到年轮般的阵阵音律, 提醒他重用齐容与以及那数名副将。
翦翦轻风伴日出, 冉冉朝霞照宫阙,琉璃瓦亮, 眴焕粲烂。
萧承睁开眼,耳边还回荡着那几名副将的名字,正是他前些时日从大都督府的名单上甄选出的人才。
他眼光一向不差, 但这几人的甄选,与梦境有关, 他虽不信玄学之说,但遴拔比较之下,几人尤为突出。
近来屡屡被梦魇困扰,但也让他在遴拔俊才上少走了许多弯路。
萧承坐起来,看着大亮的室内,没有急着起身,今日休沐,偷偷懒未尝不可,但他只是短暂静坐,就起身梳洗用膳,摆驾大都督府。
值勤的将领陆续集结。
一名上将军催促部下,“陛下亲临,快,将休沐的人全部传唤来。”
“不必了。”
萧承抬抬手,施施然坐在黎淙的帅案上,和颜悦色,一袭青衫飘逸清隽,看上去不是来突击视察的,倒像是来慰问的。
“将名单上的十人传来即可。”
片晌,十名小将排成一排,等待帝王吩咐。
萧承合上名单,一一念出他们的名字,详细了解起他们的出身和经历。
十人受宠若惊,他们最多算崭露头角的新秀,在人才济济的大都督府排不上号,能得帝王亲自召见,何其有幸。
十人中,高矮胖瘦各不一,有的相貌出众,有的其貌不扬,但有一个共同特征,初生牛犊不怕虎。
萧承在十人身上感受到了意气风发,与初见齐容与时的感受很像,但齐容与身上还有历经百战的成熟,风霜骁勇和从容沉静浑然融合,是这些新秀不具备的。
但萧承耐性不错,与大笺休战十年,足够培养这十人了。
帝王亲临的消息,不算隐秘,引得除了齐容与之外的十二将率猜忌。
萧承不动声色,回想着梦境中人对他的提示。
十二将率中,并非人人都服气黎淙,这是逐步收拢十二将率的缺口,亦是契机。
梦境提供的玄妙助力,可助他事半功倍。
但同时,梦境又在反复提醒他,保黎淙,保黎淙......
何为保黎淙?
无非是争权也要顾及三分情面,不能将黎淙逼入绝境。
这是萧承的感悟。
从大都督府离开时,萧承心情不错,没急着回宫,差遣御手绕道拐去屠远侯府。
可行至半途,帝王忽又吩咐改道懿德伯府。
当小童齐轩再次见到年轻的帝王,傻眼杵在门口,半晌才侧开身子,请帝王入府。
挤眉弄眼让人去沏茶迎客。
这可是贵客!
懿德伯府的家臣挠挠脑袋,有些迟疑,一步三回头。
尽数落在帝王眼中。
萧承淡笑着随小童走进二进院,被墙角盛放的海棠吸引注意力,停下脚步,眸光幽幽,掩在浓密的睫毛下。
身上青衫与春意交融,但流露的气息与盎然春色极不协调。
小童陪在一旁,没了平日的狡黠,目光时不时飘向敞开门扉的正房。
萧承斜睨心不在焉的小童,问道:“怎么,齐卿不在府中?”
休沐日,主人家不在府中无可非议,但帝王的亲临本就带有试探,试探齐容与和黎昭是真的分道扬镳还是藕断丝连,若齐容与一大早就不在府中,怎么也有点“嫌疑”。
小童支吾道:“公子、公子没......”
“没什么?”
“没......”
“吭哧瘪肚,平日的嚣张呢?”正房内突然走出一人,轩举高彻,金相玉质,正是小童心里挨千刀的少将军。
小童腰一挺,瞬间足了气势,“回陛下,小民想说的是,公子赖床,没起身。”
旋即瞪向齐容与,带着埋怨。
齐容与走到小童身边,抱拳行礼,“末将见过陛下,不知陛下亲临寒舍有何指示?”
“闲来无事,与卿对饮。”萧承面不改色,淡笑道。
齐容与让人取来酒,君臣二人在花香四溢的庭院里小酌。
其间,萧承提到想要试试自己挑选的十名新秀武艺如何,打算不久后举行一场比试,大都督府的武将皆可参加,赏赐丰厚,“爱卿武艺高超,到时候,指点他们一二,也可是切磋,点到为止,就当给新秀们打个样。”
齐容与深思,陛下有心历练那十员小将,让大都督府全体武将做衬托,未免兴师动众了。
陛下不会做徒劳之事,是为了让那十人一战成名,迅速崛起,以对抗十二将率的声望吧。
“末将恭敬不如从命。”
在懿德伯府饮过酒,萧承乘车前往屠远侯府。
知晓侯府的乌烟瘴气,萧承没有入内,而是让黎昭出了府。
“昭昭,陪朕去江边走走。”
黎昭身穿烟色衣裙,未施粉黛,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任谁瞧了这敷衍之态都会觉得扫兴。
萧承“视若无睹”,带少女走在波光粼粼的江边。
风很大,青衫飞起衣角,秀逸出尘。
“朕送你的镯子,可喜欢?”
“不喜欢。”
“能心平气和讲话吗?”
黎昭拢了拢被风吹散的长发,搭在一侧肩头,目视长长的江畔,无奈几近麻木,“陛下让人心平气和的同时,为何不自省,非要强求与维系一段荒唐的关系?”
心思敏锐的萧承何尝不知是在强求,可他做不到洒脱放手。
回答不了少女的问题,他闷声低头走着,乍看像一个失意怅然的少年,他本也年纪不大,常年不见烈日的肤色偏于玉白,如夤夜寅时漂浮天边的云,任夜风再大,也无法完全吹散,稀稀薄薄萦绕在黎昭周遭。
两人相识十三年有余,做不到两小无猜,也是自幼相识,黎昭深知二十岁的萧承还留有少年心性,虽然微乎其微,但比二十七岁的帝王稚嫩得多,偶尔会将心事“写”在脸上。
可黎昭再不是以前的黎昭,不会去揣测他的情绪。
少女顶着江风快步走,长裙向后飘曳,连同柔软的发丝。
萧承抬起手,指尖擦过少女的发梢。他悄悄停下来,望着渐行渐远的少女,骄傲作祟,没有追上去,可即便死皮赖脸,也得不到半点回应,不是吗?
心口闷闷的,他不准宫人靠近,独自沿着江边漫步,在路过一个算命摊时,随手放下一锭银子,抽出一支签,“前世今生。”
摊主拿过签子,吓得手抖,“孽缘,孽缘啊!无解。”
萧承脸色更差了,在摊主想要收起银子时,淡淡道:“找零。”
“......”
晌午时,黎昭回到侯府,听探子报,圣驾已折返回宫。
“嗯。”黎昭回到闺房,坐在窗前。
窗棂的格纹被春日投下光影,落在她的侧脸上,深浅不一,纵横交错,宛若罗盘,深奥难解。
黎昭盯着窗棂,被日光晃得眼疼,索性闭上眼帘。
恍恍惚惚,梦回前世初嫁时。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被萧承拒绝。
成婚后从未踏入凤仪宫的帝王,在面对小皇后的哭诉,语气淡漠到如水寒凉。
水可凉、可温,那人偏偏凛冽不近人情,冰冻住彼此间的“水花”。
可他的小皇后只是想要一点陪伴而已。
“人之所以不甘心、放不下,不是对方欠你太多,而是你在一厢情愿付出后索取太多。朕的梓童,何时能领悟这个道理?”
光鲜亮丽的小皇后哭花了妆容,眨着一双泪湿的大眼睛,委屈巴巴上前,“陛下不喜欢臣妾,为何娶臣妾?”
帝王放下御笔,捏了捏饱满的鼻骨,一双浅棕色眸子幽幽冷冷,“孽缘,无解。”
黎昭被什么吓到,猛地睁开眼,入目的是一张同样英俊的脸,只是突然出现在窗边的男子瞳色趋于浅琥珀。
偷偷潜入的齐容与只当黎昭在假寐,一跃进窗子,就遮住了纵横的光线,如盾挡在黎昭面前,伸手挠了挠她的鼻尖。
“他回宫了。”
这个“他”,不言而喻。
黎昭没应声,仰躺在贵妃榻上,有气无力。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萧承在侯府附近安插了眼线,黎昭和齐容与就在宫城附近安排了盯梢的心腹。
今日一早,齐容与得到心腹的口信,迅速赶回伯府,与帝王喝了一顿酒,之后,他暗藏在江边,等圣驾回宫,才回到黎昭的闺阁,快把这里当成第二个家了。
看黎昭仰躺,齐容与挨个边缘,枕在黎昭的肚子上,曲膝翘起二郎腿,不管黎昭怎么扭动腰肢,也不肯起身。
“又醋了?”黎昭捏住他的脸颊,齐容与的皮肤很好,细腻如瓷,黎昭在一掐一松间,坏心思地把玩着。反正他脾气好,怎么逗弄也不会生气,不像前世的那个混蛋。
“齐容与,你抱抱我。”
齐容与还深陷在自己媳妇软弹的肚皮上,闻言翻转身体,单膝跪起,将少女捞进怀里,抱坐在自己腿上,哄孩子似的摇晃起来。
无需言语,齐容与懂黎昭与萧承相处的烦闷。
黎昭埋在男子颈窝,闷声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不需要摇来摇去。”
齐容与轻轻拍她的背,没有调侃,就那么安静地伴着她。
总觉得她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心路历程,一直埋在心里,不曾与他讲起,或许当她愿意倾诉时,便是他们关系最亲近时。
齐容与愿意等待那一日的到来。
**
日落乌啼,风沙起,通往皇城方向的官道上,齐家兄妹坐在路边的棚子里安静用饭。
因常年习武,体力充沛,兄妹二人不见疲惫。
可齐彩薇有些挑食,吃不惯清淡小菜,正要抱怨几句,忽然闻到一股扑鼻酒香,她嗅着香气扭头,见一身形略显佝偻的老者背对而坐,手里拿着个酒葫芦,仰头灌酒。
看背影,齐彩薇猛地站起,“老魏?!”
一旁的齐笙牧也看了过去,面露惊讶。
老将魏谦扭过头,面露疲惫,眼睫青黛,却在看清一对兄妹时,使劲儿拍拍腿,“我的三公子和七小姐,怎会这么巧?”
须臾,三人拼成一桌,窃窃私语。
听过魏谦的话,齐笙牧拍拍老者的肩,“辛苦。”
魏谦带着齐容与的书信日夜兼程,不眠不休,途中换了几匹大宛马,才得以花费最短的时日抵达此处。
而齐家兄妹风餐露宿,一路风驰电掣,大大缩短了巧遇的距离。
无巧不成书啊,魏谦终于有闲心点燃烟杆,重重抽上 几口。之后三人分别,魏谦继续北上,兄妹二人加快行进,朝皇城奔去。
并驾齐驱时,齐笙牧注意到妹妹有些消沉,“怎么了?”
齐彩薇撇嘴,“老九都找到媳妇了,后来者居上啊。”
齐笙牧笑着摇摇头,“还以为你在思考如何破局呢。”
“‘皇’口夺爱,如何破局?”齐彩薇一手抓缰绳,另一只手搓搓下巴,“先礼后兵,不行就硬抢?”
“你也不想想,老九为何单独叫你和我过去帮忙。”
“我们是光棍啊。”
齐笙牧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不再多言,但已揣测出弟弟的计划,用先礼后‘盾’来形容更贴切,丹书铁券是礼,遁隐是盾。
为一女子舍弃已经到手的权势,代价可谓巨大,值得吗?
可他是齐容与啊,最重情重义、心思纯粹的男儿。
想到自己的弟弟,齐笙牧勾起唇角,一扬马鞭,绝尘千里。
入夜,黎昭看着赖在闺房内的青年,好笑又无奈,她走过去,刚要催促他离开,就被勾住了腰肢。
又来......?
黎昭有些承受不住那种狎昵的亲密,太磨人了,她摁住齐容与的肩头,摇了摇头。
齐容与坐在榻边,仰头向上,本打算对上少女的双眼,却在视线上移时,掠过了发育良好的峰峦。
清澄的眸光微动,渐渐涟漪荡漾。
少女身穿半透的抹胸衫裙,两处鼓囊囊掩在金丝绣线的抹胸中,以双耳结固定。
因是居家的衣裳,很是单薄。
雪白金丝的衣裙,宝蓝的裙带,包裹在玲珑有致的身躯上,点缀瑰姿玮态。
齐容与又将黎昭抱坐在腿上,只是这次,是让少女背对而坐的。
他埋头在她垂落的青丝中,一双手臂环住她的腰肢,越收越紧。
黎昭起初还挺享受,可随着无限相贴,实在有些难以承受,本能耸肩,“齐容与......”
“嗯?”
“你放开我。”
齐容与有些气喘,内双的眼尾晕开红霞,更显骨相深邃。他稍稍松开黎昭,一双大手落回腰肢处。
黎昭低头整理已凌乱不堪的宝蓝裙带,以及皱皱巴巴的抹胸边缘,双耳火烧火燎,雪肌泛起玫粉色。
等燥意消退,她扭头看向身后的人,带了几分审视,可她没有起身,还坐在青年身上,丝毫没有排斥之意,只是羞赧难当。
“齐容与,你不老实了。”
齐容与趴在她的背上,没有伪君子虚头巴脑的客气,直白地表露自己的需求。
赤子之心也能用在这事儿上?黎昭狐疑,半推半就地放任了他的胡来。
水润的唇轻启,素齿又重重咬住下唇。
绣鞋中圆润小巧的脚趾向内蜷缩。
宝蓝色的双耳结渐渐松散。
饱满的山峰被流玉似的“云”包裹。
她微微仰头,又羞又难捱,不得不扣住那双胡乱游弋在心窝的大手,断断续续道:“轻......轻......”
词不达意,难以启齿。
齐容与眼里含了点点笑意,指骨张合,于她心坎儿处点了一把火。
炙烤,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