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静默地走过一条又一条小巷, 在戌时三刻抵达屠远侯府的后院。
后巷虽灯火阑珊,但比刚刚走过的小道明亮得多,视野不再受阻。
也因不受阻隔, 让齐容与发现了两侧高墙上藏有的猫腻。
北边关术士横行,自小耳熏目染, 齐容与对一些特殊标记并不陌生。
“这条巷子在作法。”
屠远侯府独门独院, 整条后巷都是侯府的,不是府中人, 哪敢招呼不打暗自作法。
刚走过幽魅的小道,又遇玄机古怪,黎昭感到丝丝寒凉自脚底窜起, 她双臂环胸, 蹭了蹭手臂,步履越来越缓慢。
齐容与转过头,盯着少女愈发苍白的脸色,关切问道:“怎么了?”
黎昭说不出话, 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竟陡然曲膝下蹲, 身体轻微摇晃。
齐容与随之单膝跪地, 揽住她一侧肩头, 将她护在自己臂弯,内双狭眸微敛。
蓦地, 侯府门内蹿出一道身影,身穿不明地域的法袍,一手掐诀, 一手摇晃拂尘,嘴里咿咿呀呀, 不知所云。
齐容与听出,这是北边关一带为人祛除邪祟的法咒。
与道教沾些关系,关系微乎其微。
更多的是故弄玄虚。
可黎昭为何会反应强烈?
随着术士现身,侯府内涌出一大批青衣小童,将两人团团围住,开始嗡嗡念咒。
人墙之外,挺着大肚的佟氏快步走来,隔着人墙声泪俱下,“昭昭,别怪婶子擅作主张,只是你近来行为异常,跟招了魔似的。婶子求高人占卜,这才布下阵法,助你摆脱邪祟附体。”
随之走出的黎蓓胆战心惊,生怕外出应酬的祖父和庶系几人突然回府,她们策划许久,只等山中无老虎这一日的到来。
嫡姐近来表现异常,淡漠不说,还总说自己有大神通,实在让人捉摸不清。
“姐姐,你忍一忍,很快就会好了。”
黎昭在嗡嗡的念咒声中抬眸,她知祖父今晚会携带庶系几人外出,只是没有想到佟氏胆大无脑至此,敢不经商量“围困”府中嫡脉。
真当自己是掌家媳了?
正当黎昭欲要起身,余光中一道刀光,穿透阑珊灯火,抛物而出,伴着刀身出鞘的摩擦声,势如破竹,直击术士面门,逼得术士连连后退,快成斗鸡眼了。
“啊,啊啊,啊啊啊。”
当后背抵在巷中一棵老树上,退无可退,术士惊慌失措,眼看着长刀袭来,他歪头紧紧闭上眼,毫无应对之力。
“砰。”
术士耳边重重一声,是长刀刺入树干发生颤动的嗡鸣声。
齐容与打横抱起黎昭,一步步走向围成人墙的青衣小童们。
怪他气场全开,凛冽乍泄,小童们自动避让,像羊群遇到成年的狼。
齐容与抱着黎昭走向跌坐在地的术士,居高临下地问:“你的术法符箓呢,御不了敌吗?”
术士在冷月淡光中抬头,认出这人身份,嘴角抽动。
他是上个月搬迁到皇城的,哪里想得到会遇上“同乡故人”。
在北边关,谁人不知小九爷的威名。
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手提敌人头颅,在黄沙飞尘中一掠而过,惊艳过无数大赟边关百姓。
包括这个术士。
此刻,近距离得见威名赫赫的小九爷,术士还是被他强大的气场所震慑,一股脑兜出自己的底细。
不过是个故弄玄虚的江湖卖艺人。
佟氏和黎蓓对视一眼,露出慌张。
佟氏快步上前,“可、可......若非邪祟附身,昭昭怎会反应剧烈?”
被齐容与抱在怀里的黎昭转过眸,身体不再颤栗,脸色不再苍白,淡淡凝睇母女二人,“不这样,婶子怎会现身呢?”
若高墙上那些古怪的标记起不了作用,他们这群藏在暗处偷偷观察的人就会自动散去,不了了之。
闻言,齐容与低头看向怀里的少女,确认她无恙,才将她轻轻放下。
黎昭走到佟氏和黎蓓的面前,语气淡的快要凝结成霜,“庶出谋害嫡出,可被逐出家门,何况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你们。这个家,除了祖父,谁坐第二把交椅,婶子不清楚吗?掌家久了,真当自己是嫡媳?”
被小辈当众训责,如有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掌掴她的脸,隐隐发疼,怀胎七月的佟氏站立不稳,险些跌坐在地,被黎蓓眼疾手快扶住手臂。
“娘!”
“昭昭,你误会了,婶子是为了你好。”佟氏没理会女儿的关切,颤着手去碰黎昭的衣袖,却被避开,她再上前一步,双肩微耷,没了平日的泼辣,“婶子无意害你的,是见你最近行为古怪,以为你被邪祟缠身,这才请了术士,何谈谋害?”
黎昭没有买账,“故弄玄虚的术士吗?”
术士亲口承认自己故弄玄虚,佟氏无话可说,她抿抿干涩的唇,迫使自己冷静,“婶子也是受他所骗,初心是好的!”
“玄学一事,本就不是小事,在没有弄清对方底细的前提下,贸然对我施法,不顾我的安危,可以谈初心吗?那婶子的初心也太脏了。”
“姐姐!”黎蓓听不下去了,染了哭腔,“这么多年,同在一个屋檐下,姐姐不知我们的为人?我们怎会害你?”
原来是不知,如今知了,黎昭说在心里,不过,若今日借机逐他们一家出府,显然还不够火候,至少祖父那里难以交代。
再说,逐他们出府,自此不再往来,就太便宜他们了。
他们要为前世所做的事付出代价。
与宫里的曹柒一样,小火慢炖才够味儿。
“没有下次。”
话落,黎昭从母女二人的脸上捕捉到一丝庆幸。
她话锋一转,继续用温柔的语气化作巴掌,狠狠掴在二人的脸上,连带着捎上那些作为“帮凶”的仆人。
“无规矩不成方圆,在屠远侯府的规矩内,尔等皆不得越雷池。雷池重地,核心所在,由我掌控。”
说着,黎昭从腰间的香囊内取出一支袖珍响箭,箭响时,大批被佟氏调离后院的护院冲了出来,为首的头目先是一愣,虽不知前因后果,但毫无迟疑地站在了黎昭身后,抱拳躬身,“谨遵大小姐吩咐!”
黎昭抬抬手,以牙还牙,指挥护院们将佟氏等人团团围住。
同样被佟氏指使去了前院的迎香也跑了出来,带着数百老伙计,站在黎昭这边,包括府中的老管家。
少女的气场,一瞬大开。
“佟氏身边的奴仆,皆发卖。”
闻言,佟氏的亲信们陆续跪地,一声声“求大小姐开恩”回荡在后巷中。
黎昭睥睨着跪地的几人,没有心软,还让老管家给佟氏、黎蓓和黎凌宕换了新的侍从。
皆为黎昭眼线。
佟氏捂住肚子气喘,浑身发抖,丝丝冷意窜上百骸,更像是身上邪祟受术法所扰的状态。
面对黎昭,她第一次生出敬畏。
看着轻松完胜的少女,作为看客的齐容与站在一旁没有插话,这是他们的家务事,该由黎昭这个嫡出掌局,若真被逾越,才是嫡出没有本事。
宫城,御书房。
在听过侍卫的禀奏,正在批红的萧承停下御笔,影子映照在御案上,笼罩住一支柿红赤玉发钗。
对于黎昭在对待佟氏母女的态度上,萧承并不惊讶,早在上次的腊月宴,他就识破了黎昭针对黎蓓的伎俩。
“齐容与也在?”
侍卫讷讷,“回陛下,侯府发生家事冲突时,小九爷是在的,之后没多久就离开了。”
萧承不再问话,继续批红,身体微微前倾,被烛火映出的影子更为聚拢在那枚柿红赤玉发钗上。
一旁的内廷大总管曹顺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缓和一下陛下快要降到冰点的情绪,“陛下,柿红赤玉钗子最好是在春日前送出去,应景。”
冬日柿甜,春日柿涩,大赟皇朝的贵女名媛多会在秋冬时节佩戴柿纹样式的首饰,到了春日更喜桃花,夏日更喜茉莉。
萧承御笔不停,像是没有听进去。
老宦官不尴不尬哈哈腰,心里不上不下。发钗是陛下吩咐工部巧匠连夜制作的,世间独一枚,想必大多数女子都会喜欢。
陛下啊,还是抹不开面子。
站在老宦官对面的曹柒漠着眼,余光锁在被帝王身影笼罩的发钗上,有艳羡,也有苦涩。
自打认曹顺为干爹,无论御前还是内廷,她都是扶摇直上的。身份地位高了,所得俸禄和赏赐也跟着递增,什么名贵首饰没见过,可她偏偏看上了这枚材质不算特别名贵的发钗。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世俗中人都逃不过的规律。
曹柒不愿承认自己开始嫉妒黎昭,明明不久前,她对黎昭还充满鄙夷甚至稍稍有丝同情,只因那会儿的黎昭苦追天子无果,构不成她的芥蒂,而今,天子动了情。
明眼人都已知晓的事实,只有天子还拧着一股骄傲,不愿主动罢了。
可这枚发钗一旦送出,就是一段感情发生变化的节点。
广袤苍穹,细雨飞度,吹开红尘千丈。
饧眼蒙眬。
更长漏永,批阅完奏折的萧承放下御笔,第一时间瞥向桌角的发钗,凝了许久,轻轻拿起,捻转在指尖。
一向果断杀伐的他,怎会在黎昭的事上举棋不定......
是因为黎淙的缘故吗?
好像是的。
他从没讨厌过黎昭,只是心怀排斥,排斥的源头来自黎淙把持兵权。
被矛盾长久压抑的心口隐隐悸动,他忽然一挥御案,几份奏折随之散落在地。
年轻的帝王,突然多了年少的毛躁。
一张脸铁青的可怕。
曹柒上前,弯腰拾起一份份奏折,双手摆放到御案上,柔声道:“时辰不早了,陛下该回寝安置了。”
萧承捏着发钗,指甲泛白。
**
宓府六小姐生辰礼的前一日,黎昭应长公主之邀入宫,陪长公主在内廷的马场里练习骑术。
马背上的长公主永远是英姿飒爽的,她逆着光,跨马展臂,仰头笑道:“等本宫练就些傍身的武艺,也学齐小将军,一边跨剑,一边跨个酒葫芦,去仗剑天涯。”
想起上次被自己霸占的酒葫芦,她主动提起这事儿,“回头,本宫托人为齐小将军寻个更好的。”
“适合就好。”与齐容与的几次相处中,黎昭隐约觉着此人是个超脱之人,眼中无俗物,“山外有山,银葫芦之上还有金葫芦,若他追求最好的,岂不是欲壑难填。”
“说得有理。”长公主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人生久久,有的是机会偿还人情,寻不到合适的酒葫芦,就先欠着呗。
与黎昭的每次相处,长公主都会感到通透几分。
这般好的女子,弟弟若不珍惜、不争取,很快就会被他人抢走。
“昨儿听母后说,陛下最近不爱笑了。”
黎昭听出撮合之意,故意板起脸,“殿下,咱们之前谈过的。”
长公主拍拍自己的嘴,“看我,又咸吃萝卜淡操心。”
是啊,缘分没必要强求,自由的鸟合该远离金丝笼,可那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
长公主陷入矛盾。
蓦地,马场外传来一道轻渺的问话,幽幽,悠悠。
“朕也想听听,你们之前谈过什么?”
两人寻声回头,一个眸子一亮,一个眸子一黯。
长公主跳下马匹,将之拴在木围栅栏上,朝闲庭信步走来的帝王招招手。
黎昭例行请安,没承想会在马车遇见,“臣女见过陛下。”
可那温和的嗓音,让她感到一阵陌生。
听起来,他心情不错?
不是黎昭听觉多敏锐,而是那语调过于舒悦,舒悦的有些刻意。
黎昭恍惚记起,萧承上次以这样的语气与人讲话,还是对一位隐世大文豪。
后来,这位文豪被萧承说服,放弃隐世,接任了国子监祭酒的职位。
萧承也算三顾茅庐。
长公主同样察觉出异样,细细一琢磨,某人是想通了,不再别别扭扭?
长公主实在想不出自己的弟弟放低身段去哄姑娘的样子,但还是偷偷笑了。
萧承的一句话,能让两名女子同时品出猫腻,足见他的语气有多不寻常。
随圣驾而来的宫侍自动避让,留萧承与两名女子隔着木栅栏相对。
黎昭曲曲膝,“臣女就不打扰陛下和殿下谈事了,这便告退。”
说着,就要跨出栅栏,逃之夭夭。
眼前却多出一枚柿红色的赤玉发簪。
黎昭不解其意,不自觉看向那人,不禁想起齐容与送她的手编花,还有那句“柿柿如意”。
萧承攥了攥另一只空拳,似在自我消解什么,他摊开捏钗的手,情绪难辨,“送你的。”
这下,别说黎昭,就连长公主都觉得既尴尬又突兀。
都没铺垫的吗?
未免太直接了。
长公主扶额,无奈于弟弟对感情的生疏。
不像个二十岁的成年男子。
看着精美绝伦的发钗,黎昭意识到,眼前的男子是在示好,联想近来一段时日他的异常举止,黎昭无奈又不耐,“无功不受禄,请陛下收回。”
萧承沉默,下颌绷紧。
谁能晓得,冷清的天子迈出这一步有多艰难,被小姑娘一句话回绝后,那本就不确定是否坚固的壁垒没有轰然坍塌已是奇迹。
长公主在旁晃了晃黎昭的手臂,“圣意哪有收回的?昭昭收下便是,不必多心。”
一支钗,对皇帝陛下而言算不得什么,就是一整座玉石矿山,也不过是抖一抖袖子的事。长公主想劝黎昭以平常心对待,坦然受之,可黎昭像是个木鱼疙瘩,不为所动。
亦如昔日的某人,面对黎昭的纠缠围攻,不为所动。
“臣女无功不受禄。”
放眼整个大赟,除了黎淙,还有谁敢忤逆圣意?
如今多了一个黎昭。
这对爷孙还真是皇室的“克星”,长公主偷偷觑了一眼栅栏外的弟弟。
也只能帮到这儿了,再劝下去,自己跟黎昭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可正当长公主想要带着黎昭跨过栅栏准备离开时,栅栏外默不作声的男子突然抬手扣住了黎昭的手臂。
修长的手,稍稍用了些力气,迫使黎昭停了下来。
“陛下?”长公主惊讶回头,哪里会想到,一向有分寸的弟弟会不顾少女挣扎,强行将人拉向自己身边。
“皇姐先行回寝宫,朕与黎昭有私事。”
萧承背对愣在原地的长公主,长腿跨过栅栏,将黎昭带回马场,几分强势,不容黎昭挣脱。
马场很大,是工部诸员按着山水田园所建,青山斜径、泉水激石,应有尽有,即便冬未央,外头草木稀疏,这里已褪尽萧索,绿意盎然。
翠微起伏的小山上栽种了各式奇异植被,枝条袅娜,浮翠流丹。
萧承桎梏着少女,大步跨上山坡,留一众侍卫在山脚下,不准他们再行跟随。
黎昭趔趄几步,险些跌倒,被萧承扶了一下腰。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黎昭使尽全力挣扎,俏脸憋得通红,却怎么也摆脱不了桎梏。
“你放开我!萧承!”
直呼天子名讳,乃大不敬,可萧承听来,顺耳多了。
“终于不跟朕客气了?”
黎昭蹲在地上,试图增加双脚与地面的摩擦,被握住的手臂被迫高高抬起,衣袖垂落,露出白晃晃的肌肤。
萧承瞥一眼山脚下不敢抬眸的一众侍卫,又看向蹲在地上满脸不耐的少女,想起她少时耍赖皮就是这般摸样,心头一软,松开了手。
得了自由的少女失去平衡,跌坐在地,双手撑在身体一侧,见面前伸来一只手,并不买账,坐在地上扭头不理。
山下全是侍卫,又身处皇宫,跑是跑不了的,她索性坐着不动,兵来将挡。
反正心防足够坚固。
施以的关心没有得到回应,萧承收回手,两只大袖迎风鼓起,青衫融入翠微中,三分温厚,七分清冷。
对黎昭的无可奈何,让他第一次正视一个事实,曾以为的排斥,是蕴含纵容的。
纵容她的一次次靠近。
萧承蹲下来,也是第一次抛开矜持,盘腿坐在草地上,面对扭头不语的少女。
“别较劲了,嗯?”
最后一个字,尾音上挑,带着迟来的耐性,温润如春风。
可春未到,春风何以先至?
黎昭以一种异样的目光看向行为古怪的帝王,没觉得荣幸,哪哪儿都别扭。被冷落久了,已无力招架温柔。
况且,这份温柔太过刻意,与自然搭不上边儿。
“臣女没有较劲,是真的累了,不想纠缠陛下了,也不想与陛下纠缠了。”
第一个不想,是放弃一段情。
第二个不想,是排斥一个人。
可萧承像是没有听懂,依旧盯着黎昭。自小经历内廷的勾心斗角、外廷的腥风血雨,已练就的意志力,不会轻易因挫折萎缩,在他的认知力,没有过不起的坎儿、解决不了的难题,一切皆可迂回。
“好,累了就歇歇。”
黎昭有种一拳砸进棉花的无力感,她爬起来,拍拍衣裙,居高临下地看着席地而坐的帝王。
有什么在发生变化。
一人的疏离和不耐,激发出了另一人的念旧和耐性。
看着少女跑下山坡,离开马场,萧承仍坐着不动,表情淡淡的,不见波澜起伏,可到底心境发生了改变。
第一次直面内心压抑的情感。
第一次后悔。
第一次想要弥补过往。
第一次在情爱中生出欲望。
这些,都与黎昭有关。
一袭青衫慢慢仰躺在草地上,双手枕着后脑勺,终于不再端着帝王的老成,有了年轻人的朝气。
可这些,与黎昭何干?她只想逃离。
从离开马场山坡的那一刻,少女始终没有回头,径自跑出宫门,乘车去往收拾铺,拿到了先前预定的首饰头面。
华胜、步摇、珠花、簪子、发笄,皆是荷花样式。
哪里土气了?
分明是有些人故意歪曲,不懂得欣赏。
可有人懂啊。
想到齐容与,黎昭记起回请的事,于是在回府后,字斟句酌了好半天,拟好一封请帖,拿在手里反复斟酌,才派人送去懿德伯府。
替主子收下请帖的是一名七八岁的小童,颈戴项圈,圆头圆脑,是齐容与偶然收留的流浪儿,取名齐轩。
圆头小童揣好请帖,背手走进二进院,身形极快地躲过一双袭来的手。
偷袭的老将扑个空,骂骂咧咧踢了齐轩一脚,“揣了什么?”
齐轩扯扯眼皮,蹦跳着扭起胯,“就不告诉你。”
老将从腰间取出烟杆,作势要抽小童的屁股,“老子都听见了,是屠远侯府的嫡姑娘送来的请帖,邀咱们少将军出府一聚。”
老将嘿嘿一笑,扬了扬颏,“快用你肚子里的那点墨水,给夫人写信报喜去。”
“报什么喜?”
一道上挑的声音从垂花门传来,两人寻声望去,见一袭锁子甲的齐容与单手抱着头盔走进来。
俊朗的面容上,多了一处淤青。
微添战损,瑕不掩瑜。
刚刚操练完的青年有些疲惫,瞥一眼鬼鬼祟祟的小童,抬腿就是一脚,“报什么喜?藏了什么?”
小童揉揉屁股,跑远了些,站在廊道的雕花木栏上大声阅读起请帖的内容,吸引了一众光棍子。
起哄声此起彼伏。
口哨声婉转不绝。
齐容与将头盔抛给抽旱烟的老将,撸起袖子,去追将请帖倒背如流的小童,“找打是吧!”
小童撒腿就跑,被健步逼近的齐容与拎住后脖领,抡出府邸。
青年捏着请帖,一目十行,确认不是小童编撰的,莫名加速的心跳才平缓下来。
可心跳才平缓,双耳耳尖又不受控制地红了。
没理会起哄的众人,他转身回房,以脚跟带上房门,再次摊开请帖,这一次,他读得很慢,一字一句,反反复复。
内双的眼眸如遇拂晓,渐渐璀璨,愈发煦媮。
眼底飐滟阵阵。
可初生的涟漪,虽绮粲缱绻,却不易察觉。
青年只是觉得身心舒畅,疲惫全消。
他写好回贴,应下邀约,亦是反复斟酌用词,重写了一遍又一遍,才亲自送去了屠远侯府。
两人敲定在后日傍晚见面。
深夜,齐容与沐浴更衣,敞开的中衣下,是健硕有型的胸膛,他慢条斯理系好衣带,胡乱擦了擦半干的墨发,正要睡下,门外传来禀奏声。
是老将的声音。
“宫里来人了,陛下请少将军即刻入宫。”
漏刻指向亥时三刻,都快子夜了。
没做多想,齐容与换上官袍,大步流星去往马厩,牵出那匹名叫“风驰”的骏马,跨坐奔驰,汇入夜幕中,撇下前来送信的小太监。
没得到赏钱的小太监努努嘴,觉着这位初来乍到的小将军不上道。
甭管多高的门第,哪户人家也不会亏待前来送信的宦官,毕竟他们最容易给人穿小鞋。
宫阙之内,经由层层通传,齐容与阔步走进灯火通明的御书房,躬身行礼。
“末将见过陛下,不知陛下深夜传唤,有何吩咐?”
坐在御案前的萧承抬起脸,看向清风朗月的青年。
这个被自己选中、用于制衡黎淙的年轻武将,有着超乎常人的好心态,这一点得到了他的欣赏,也是他决定重用这个人的原因之一。
既为杀手锏,理应礼待。
既要礼待,就要有商有量。
抬了抬手,萧承请青年入座,也不拐弯抹角,问道:“爱卿老大不小了,家中可为你定了亲事?”
齐容与一愣,显然没料到帝王深夜传唤他,是为了谈论婚事。
他坦诚相告,至今尚未定亲。
萧承状若有所思,片刻笑道:“朕这里有个合适的人选,想要介绍给爱卿,不知爱卿有无成亲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