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与你单独谈话。”图坦说。
“修不会开口的。”乔伊斯与图坦并肩而行,说:“他是我的守护骑士,无论听到什么,只要我要求他不说出去,他就像没听到一样。”
修轻松地跟随在乔伊斯身后,时而左右张望,时而看看天空,他与亚历克斯的风格完全不同,亚历克斯沉稳可靠,在正式场合中犹如强大的护卫,令人感觉到一股气场的威压。修却显得有点吊儿郎当,比泽还心不在焉,却有着散发出的自信,令人十分忌惮,仿佛他随时就会出手偷袭任何与乔伊斯交谈的人,把对方捏死。
图坦看着自己往昔最好的兄弟,成为了乔伊斯的跟班,且隐隐有着敌对态度,让他觉得很难受。
“你有一个哥哥,亲王。”图坦说。
“是的。”乔伊斯很想念奥丁,不知道他与温琳娜的婚后生活过得如何,上一次使用黄金之柱通讯时,甚至没来得及呼唤兄长。
“他与修,亚历克斯都是好朋友。”乔伊斯解释道。
“你肩负过国家的责任吗?”图坦问:“我想没有。”
“当然。”乔伊斯答道:“不过是另一种责任。”
“塔克传承至三大北方民族中的沙漠民族索泰克,与海洋民族索因、草原民族索沙,有着同一个祖先,也即七大师中『秦』的先祖,阿里兰特。”
“我知道这段往事。”乔伊斯答道:“阿里兰特是与龙族订立契约的龙骑士,在第一次圣战与第二次圣战之间,他建立了生命花园恩佐与西风港——次大陆的两座大城市。阿里兰特死后,蝎神昆来到生命花园,索泰克人开枝散叶,占据了整个塔克大陆。”
图坦:“你学习了不少世界的知识。”
“历史与社会学是神官的必修课。”乔伊斯没有催促图坦进入正题,耐心地听着他的铺垫。
“大陆人从很久以前就信仰圣光了。”图坦说:“在你们的内心,对信仰有过动摇吗?”
“对于神职人员而言,没有。”乔伊斯说:“我知道你心底的疑问,图坦陛下,事实上教廷的统治之下,大陆也存在其黑暗之处。”
“是的。”图坦说:“这就是我的担忧。”
“但第三次圣战,向我们揭示了现状。”乔伊斯说:“黑暗终将退散,在大陆陷入战火之时,教廷确实充当了保卫所有生灵的利剑与坚盾,塔克沦陷后,无条件伸出援手的,是我们教廷,而非其他国家,我想你已经很清楚了。”
图坦对此避而不答,又说:“我的属下正在离开我,他们对蝎神的信仰已不似我的父亲般坚固,作为王储,二十多年来我最重要的责任,就是维护这个信仰。”
“新旧秩序的更替总会令人觉得非常痛苦。”乔伊斯说:“这是一种煎熬,但你必须明白,蝎神的力量也并非永不消亡,千年前的第二次圣战之后,它就与英雄王赛尔斯立下契约,在下一次圣战结束后,次大陆所有的虫神都将离开。”
“这就是我目前面临的难关。”图坦说:“在击退亡灵军团之后,塔克是不是会像大陆国家,彻底信仰圣光,成为教廷治下的又一个王国?”
乔伊斯想回答的是:政治因素你要与我的骑士长商量。但这个时候,修就在他的身边,按理说副骑士长也能代为行使骑士长的授权,而亚历克斯在稍早前已决定了看在修的面子上,不行使强权干涉塔克的内政。
乔伊斯看了一眼修。
“是的。”修终于开口答道:“教廷为了千年前的约定而来,蝎神终将退出,将这片土地还给圣光治下,圣战结束后,塔克会进行政治改革,教皇将委任新的大主教,在各城市派驻神官。”
“虫神的赐福将成为过去。”修说:“你无法阻拦历史的步伐,图坦,你也会信仰圣光,你理应信仰圣光,大主教会为佣兵王加冕,君权神授,你仍然是塔克的世俗主宰。”
“你以为我为了佣兵王的权位,在与你们讨价还价,是不是,科索恩?!”图坦在修开口时,蓦然怒火又上来了:“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乔伊斯:“请你冷静,图坦陛下。”
“我是一个无能的王。”图坦站在生命花园的入口处:“从记事开始,我就与科索恩一同长大,他的战斗技艺远胜于我。”
乔伊斯看了眼修,修以眼神示意,让他说。
“他是卡兰纳的儿子,为这个国家建立过累累功勋,他是第二军团长,也是塔克一千年来的第三位魔法剑士。”图坦说:“我想,他也许也是你们骑士团里最强的吧?”
乔伊斯带着笑意说:“从力量而言,确实是的;但从精神与信念上看,还有成长的余地。”
修笑了起来,他承认乔伊斯说得对。
“你有没有想过。”图坦转身向乔伊斯说:“在你童年、少年,成年的每段时间里,身边都有一个比你优秀百倍,千倍的人,在无时无刻地提醒着你的无能,你的生活会怎么样?”
突然间乔伊斯仿佛理解了一点图坦。
修欲言又止,但他没有说话。
图坦又说:“逃离恩佐的那天,我迫不得已,我可以告诉所有人是蝎神让我离开,因为我们无力面对亡灵;但真的如此吗?如果站在这里,站在生命花园外的人是科索恩,蝎神会不会让他逃跑?”
“祂不会。”修说:“祂只会用蝎针刺穿我的心脏,将祂的所有神力赋予我,让我完成一次魔力爆发,让卡兰纳与所有的亡灵军团,为恩佐陪葬。”
图坦注视着修,缓慢地开口道:
“你是塔克的儿子。”图坦说:“你带着希望与毁灭的预言出生,你的光芒万丈更显出我的无能,但你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路,那么,请告诉我,修·科索恩,我最好的朋友,你可以选择当一名守护骑士,离开你的故乡,去皈依圣光。而我的道路又在哪里?”
“我不能放下眼前的一切。”图坦向乔伊斯说:“我甚至不能当一名普通的佣兵,我当然知道在蝎神隐去后,我将效忠教廷,成为神授的佣兵之王,可有没有人关心过我真正的想法?愿意了解我在想什么?”
乔伊斯默不作声,他突然觉得图坦与锡林在某种程度上,有那么一点相似,唯一不同的地方是,锡林的灵魂里有一个锚,他被一根看不见的细线与乔伊斯相连,他先是爱上了自己,继而开始憧憬着圣光。
但图坦没有,他就像戈壁上的风滚草,不知道会被吹向何方。
“抱歉。”乔伊斯知道自己走神了。
“我会将所有的军队交给科索恩。”图坦说:“帮助你整合余下的兵力,预备反攻沙漠之舟,但我想我无法再成为佣兵之王,图坦家族的威望已经冰消瓦解,不能再统帅整个塔克了。”
修答道:“我也不能替你坐在这个位置上。”
图坦说:“大主教乔伊斯,也许你能找到更合适的人选,今天我就会向代理团长们宣布我的决定,在新王出现前,我仍然会协助你。直到塔克被解救。”
“好吧。”乔伊斯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
图坦交出了自己的黄金剑,握着刃部将它递给修,修五味杂陈地接过了。
“我曾经很想成为你的哈桑。”图坦说:“但你的哈桑另有其人,他们个个强大,坚韧,能力远在我之上。”
修说:“不,图坦,拒绝赐毒,并非因为你是什么样的人。”
图坦没有再说,转身进了生命花园。
是夜,乔伊斯与修浸没在浴缸里,他确实需要洗澡了,修小心地以魔法在他的胸腹部位施加了一个咒文,让流水避开伤口,免得再次感染。
“我觉得图坦需要你的说明。”乔伊斯说:“他失去了信念。”
“每个人的信念都需要由自己重塑。”修说:“旁人是做不到的。”
“这么说可不公平。”乔伊斯笑道。
修想起了自己成为亡灵的那段日子,若不是乔伊斯来到北境,也许他已放弃了一切。
“你爱他吗?”乔伊斯问。
“什么?”修的心情很复杂,他否认道:“不……你说像对亚历克斯他们吗?他们是我性命与灵魂相托的兄弟,图坦是……这不一样。”
“他象征了你的过去。”乔伊斯感受着修的拥抱,他以自己雄壮的身体,肌肤摩挲为他沐浴,他们的呼吸逐渐变得沉重,但修在最后关头控制住了自己。
乔伊斯轻轻地抚摸着修,修显然对上一次单独远行记忆犹新,而距离他们回到恩佐已过了足足十天。
他颤抖着说:“是的,乔,轻一点。”
乔伊斯握紧了他的小兄弟,并缓慢以手掌摩挲,另一手搂着他的脖颈,在他耳畔说:“你抗拒过去,也连带着抗拒代表了过去的他。”
修显然很享受,但他不得不回答乔伊斯的问题。
“我会反省。”修说:“乔,我觉得应该停止了,他们会揍我的。”
乔伊斯:“这不算剧烈运动,只是用手,明天你就要去集结佣兵们了吗?”
修的眼神有点涣散,他不知道该继续与乔伊斯就正事交流,还是沉迷于享受乔伊斯的温柔。
“明天我会再和他谈谈……”修说:“我……不能射在浴池里,乔,嗯……”
修艰难地挪动身体,坐在浴池的边缘,乔伊斯倚靠在他分开的腿间,轻轻地亲吻他高昂的硬物,手上稍微加快动作,修呻吟一声,正要射出时,乔伊斯却以手指捏住了他的前端,将他完全堵住。
修在高潮的边缘霎时被遏止,低头看乔伊斯。
乔伊斯于是又开始继续,连续数次后,修开始求饶。
“让我射吧。”修喘息着说,眼里笼罩着雾。
乔伊斯终于让修完全释放,修的圣痕发着微光,张开腿坐在浴池边缘显得尤其性感。
“明天我一定会挨骂。”修说:“他们肯定都感觉到了。”
乔伊斯只觉得十分好玩,修为他裹上浴袍,手臂一侧的圣痕还亮着。他抱着乔伊斯到床上,与他动情地亲吻,乔伊斯“唔”了声,任由修把手放在他的臀部。
“你在想什么?”乔伊斯轻声问。
修始终睁着双眼,比起从前,他经常走神,从前在他与乔伊斯相处时就想得很多,比每个骑士都更常露出沉思的表情。
“我的父亲。”修抚摸乔伊斯的头发,答道。
乔伊斯知道以前修不需要那么急迫地去解决许多问题,但现在不一样了,从前远离塔克,他仿佛在逃避——如今他必须被迫直面一切问题。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乔伊斯想起亚历克斯的话,也许只有修能为他们解答有关卡兰纳的内心。
“我不是他的第一个儿子。”修说:“他活了三百多年,就像老师一般,他一直在追寻永生之道。”
乔伊斯安静地听着,修则回忆起自己的所知,断断续续地告诉了他一些卡兰纳的经过。
那些过往是他长大以后,逐渐根据母亲的回忆所拼凑起来的。
卡兰纳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扬名于沙漠王国塔克了,那时的他是图坦七世的宫廷学者,也是一名考古学者。最初塔克人认为他拥有着洞察历史的睿智。
他在距离风沙镇四十七公里外的一个绿洲村落出生,塔克有许多这样的绿洲,它们像广袤砂石大地上的珍珠,散落于黄色的巨大柔毯中,绿洲有时会干涸,经年累月之后,它们又在另一个地方神奇地出现。
卡兰纳出生于一个经济较为宽裕的塔克家庭,他的母亲继承了外祖父家的染坊产业,父亲则是一名商队保镖,受雇于往来各地的行商队伍。
“他很爱我的祖父,并且十分崇拜他。”修向乔伊斯说:“虽然那都是三百年前的事了,我们一起住过的房子里,还留有祖父生锈的塔刀。”
塔克的家庭有别于大陆诸多家庭结构,男孩在出生之后,常常由父亲负责照顾与教导,女孩则跟随在母亲身边学习。于是幼年时的卡兰纳甚至还没有断奶,便跟随着身为保镖队长的父亲,辗转于恩佐、沙漠之舟与西风港等地。
他们相信这样教育出的孩子,能接受沙漠的洗礼,锻炼他们的意志与胆量。他喝着驼牛奶,在一群佣兵之间学说话,学步,慢慢地长大了,他随同驼牛队一同行动,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大部分时候坐在货车上,学会攀爬之后,便在货车之间灵活地来去纵跃。
慢慢的,他有了自己的战斗山羊,开始学习武艺,与佣兵们一同行动。三百年前的塔克仍不算太安全,偶有沙匪四处劫掠,保镖的地位显得十分重要。
这段时日,卡兰纳的父亲照顾并养育儿子,白天教他认识世界,晚上则与他在璀璨的星空下露营,教他认识广袤长夜中的繁星。
“他对占星术的兴趣。”乔伊斯猜测道:“也许正因此而来。”
“也许。”修答道:“他试过像他的父亲教他一般来教导我,还在很小的时候,我们同样躺在克罗梭高原的房顶上,他朝我讲解夜空中的星座,但我实在对星星不感兴趣。他说,星辰的排布,象征着我们每个人的命运。”
毋庸置疑,卡兰纳对父亲的依赖非常强烈,父子二人朝夕相处,在幼小的他的人生里只有彼此。
直到五岁那年,他们在一个无名小镇路过并借宿,商队遭遇沙匪,父亲与一伙起了争执,并一如以往,保护了商队,这只是一场小得不能再小的纷争,他们解决了所有的问题之后,父亲在驿站中喝了一点麦酒,回到营地,陪伴卡兰纳睡下。
翌日清晨,卡兰纳发现他死了。
他怎么摇也无法摇醒父亲,后来看着佣兵们为他缠上了裹尸布,得知昨夜的争执令沙匪怀恨于心,在他的麦酒里下了延迟发作的剧毒,父亲在睡梦中死去,死得无声无息。
“当时他一定想了许多。”修向乔伊斯解释道:“但他没有向我解释他的心情,或者已经过了三百年,什么都变得不重要了。”
乔伊斯“嗯”了声,沉默地听着。
五岁的卡兰纳于是回到了故乡,开始陪伴母亲,尚是个孩童的他在深夜里突然失去了终日陪伴的至亲,精神打击无法形容。很快,失去了他父亲保护的染坊生意,渐渐走向衰败,商人逐利,经常想方设法地欺负孤儿寡妇。他的母亲在三年后改嫁了,幸而外祖父仍有一笔钱,资助卡兰纳开始读书。
于是他与这个家断掉了大部分联系,独自前往塔克开始学习。渐渐的,他从一众少年与青年之中脱颖而出,成为年轻的宫廷学者。
他开始走访大陆,并发掘古迹,他找到了延长生命与身体机能的秘术,但这些秘术并不能让他逃离死亡,充其量只是燃烧他的生命力,延缓肉体上的衰老。
他的名声日盛,回到塔克之后,打败了诸多对手,成为宫廷大学者,并拥有众多门徒学生,学生们向他表示自己的仰慕之情,有男性,也有女性。
两百七十年前,他先是与自己的一名学生相爱,生下了三个孩子,却在第一任妻子衰老之前就抛弃了她,那三名孩子成为了佣兵,最后默默无闻,葬于风沙中。
他不停地寻找着延长生命的办法,一百多年前,他再次拥有了一名爱人,她是塔克图坦王族的公主,传说为最美丽的沙漠之花,尼尔兰朵·图坦。
很快,这名公主也与世长辞,而卡兰纳也短暂地在次大陆上消失,有人猜测他不是死了,就是在找寻着复活尼尔兰朵的方法。
近三十年前,他又回来了。
他路过克罗梭高原,在一座村庄中借宿,一名温柔的塔克女性留下了他。
“那就是……”
“对,我的母亲。”修答道:“我一直怀疑,他只想做个实验。”
“实验什么?”乔伊斯问。
“实验亡灵化之后。”修说:“他是否还能拥有人类的生活。”
他只是在村落里住了一夜后,便再次启程,前往沙漠之舟,恢复了他宫廷大学者的身份。第二年,修出生了。
卡兰纳没有对这个儿子置之不理,他在王城与克罗梭高原之间来往,花费一些时间培养修,他原本想把修带到王城,接受教育,但他的母亲坚持让修留在身边。
“所以我认为他不爱我的母亲。”修说:“他们交流并不多。”
“我认为他最爱的,也许是那位尼尔兰朵公主。”乔伊斯思考片刻后说道。
“嗯……”修答道。
修的性格与卡兰纳自己有一些区别,他从小便察觉到父母之间那若即若离的关系,他们之间明显不因爱而结合,这让小时候的修脆弱又敏感,同时对父亲的信任度也不高。
卡兰纳想像父亲爱自己一样地爱修,但修沉默寡言,最后他渐渐地失去了兴趣。
终于,在修的母亲死后,卡兰纳把修送到法师塔,交给了设罗。
乔倚在修的肩前,两人看着窗外的雨,是夜,他们在雨声里睡去。
翌日清晨,乔伊斯来到图书馆时,发现所有的佣兵都离开了,今天图坦正在大殿外发表讲话。
修说:“我得去出席。”
“去吧。”亚历克斯说。
“你们发现什么了吗?”乔伊斯问。
“有一点,不过另一件事让我疑神疑鬼”霍伦答道:“昨晚我感觉到科索恩的圣痕了。”
泽:“说得好像你和他做过爱似的。”
骑士们都笑了起来,霍伦说:“如果他乱来的话,我不介意与他较量一番。”
“没有。”乔伊斯笑着说:“我决定今天留在图书馆,与你们在一起,希望能有什么收获,你们找到了什么?”
罗杰喝着咖啡,认真地说:“你知道影界吗?”
乔伊斯马上道:“知道。”
早饭后,堆积如山的笔记已被挪走一部分,剩下卡兰纳生前的一些信件与在恩佐宫殿内所传递的纸条。
亚历克斯:“这是我们所发现的,迄今为止最重要的线索,我们请罗杰参谋来解释一下影界的存在吧。”
乔伊斯笑道:“洗耳恭听。”
乔伊斯学过这部分内容,但只是初步的,教廷很少研究关于生死本身的理论。
“影界。”罗杰说:“就是所有灵魂的死后圣光转生之地。”
泽说:“人死后,灵魂会去向何处?”
“化为光。”乔伊斯解释道:“也即纯能量,通过影界的光之符文,再次回到世界,我们使用的圣光力量,其中有一部分就来自于灵魂。”
亚历克斯说:“但有一些强大的灵魂,一旦挣脱了圣光的吸纳力量,就会带着曾经的记忆碎片进行转世。”
乔伊斯陷入了沉思之中。
霍伦说:“影界是一个中转站吗?”
罗杰解释道:“确切地说,卡兰纳对此的解释是『通道』,所有的亡魂在死后,理论上都将前往影界,这是光明建立的秩序。”
乔伊斯:“但黑暗力量破坏了它。黑暗力量令亡魂留在人间,再次与死去的身躯结合,诞生了亡灵。”
乔伊斯与霍伦见过亡灵法师们施展白骨复生术的场面,与其说破坏,不如说黑暗力量寻找到了圣光秩序的漏洞。
亚历克斯正在倾听,若有所思地用手指轻轻敲打桌面,说:“就是这样。”
罗杰:“我在一本研究资料上,发现了卡兰纳所作的批注:他认为影界是确实存在的,而影界的规则,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现世。换句话说,身体是灵魂的某种投影。”
大家都默不作声,罗杰说:“这个机制解释起来非常复杂,但我们可以理解为,圣光所建立的秩序里,我们所有人的身体,都只是灵魂在某个程度上的投影所制造出来的。”
“这是圣光灵魂论的一个基础设想。”乔伊斯说:“因为身体被灵魂所控制,我们的一举一动,看似由身体做出,实际上身体只是灵魂的扯线木偶……嗯。”
“对。”罗杰说:“身体与灵魂形成了投影关系,灵魂挪动左手,身体的左手也随之挪动……我想这不用多解释了。这就是圣光界定秩序的原则。”
“因为圣光所到之处必有其投影。”乔伊斯朝所有人说:“所以,投影关系是最重要的秩序之一。”
“哦——”骑士们很少有乔伊斯主动讲解圣典的机会,马上明白了。
罗杰很满意这个补充,又说:“接下来,我们来讨论生与死,这种投影关系存在的前提是你活着,对吧?”
大家表示一致同意。
“那么,圣光秩序就需要生成一个判断——即:你究竟死了没有。”
所有人都露出了茫然与疑惑的表情。
“这就关系到了灵魂与身体什么时候能维持投影关系,什么时候不能。传说死去的灵魂,会前往影界,通过这个通道,化作纯能量,再一次注入世间,而他留在现世的肉身,也开始腐烂,滋养大地。”
乔伊斯:“是的,可是如何判断一个人死了没有呢?难道不是心脏被刺穿,灵魂释出,才算迎来死亡吗?”
“注意了。”罗杰带着笑容,就像一名给学生上课的老师,轻轻敲了下桌面,说:“圣光降临之前,主宰这个世界规则的是谁?”
“虫神。”亚历克斯认真答道。
“在虫神作为世界意志的时代。”霍伦想起来了,解释道:“是没有投影秩序,也没有死亡这一说的。”
“对。”乔伊斯也发现了,快速道:“现在的『虫』,很多依旧遗留着上古时代的特性,它们的躯壳在损毁后会再生。”
罗杰:“曾有一名炼金师做过一个课题,将茧内融化的蛹液彼此连接,最后会生出……”
“饶了我吧!”乔伊斯最先大叫道。
“打住。”霍伦也有点受不了。
罗杰:“举这个例子,我只是想证明……”
亚历克斯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答道:“我们已经清楚了,罗杰导师。”
罗杰正色道:“好的,所以圣光到来之后,秩序形成,而形成秩序的先决条件,就要首先判断两个概念,什么是生,什么是死?”
大家都安静地听着。
“死亡在哪一个时间点,被真正地确立?”罗杰又问:“在我们呼出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吗?”
“不。”乔伊斯说:“窒息者依旧能被救回人间。”
泽说:“但如果长期放任不管,也许就真正死了。”
罗杰:“那么,修改表述定义:灵魂离开躯壳的一刻?”
乔伊斯明白了罗杰的所有铺垫:“我认为是的,无论因为躯体受到不可逆伤害而释放灵魂,还是灵魂主动离开了躯体,断掉一切联系,都将迎来死亡与消逝。”
罗杰打了个响指:“很好,这就是绝对秩序对生与死的定义。”
“综上所述。”罗杰作了个总结:“一旦灵魂与躯体断掉了所有的联系,就不能再回来了,只会被绝对秩序所吸纳,进入影界。”
亚历克斯说:“至于抗拒绝对秩序的,在世界上死去的游离灵魂,影界还会不停地吸纳它们。”
“嗯……是的。”乔伊斯说:“抵抗死亡没有太大的意义,因为灵魂终将离去,而肉体也会开始腐烂。所以巫妖们锻制魂器,来抵抗这种吸扯。”
“同样他们的肉身也被判断为『死了』。”亚历克斯说:“并开始腐烂。”
“唔。”乔伊斯说:“所以卡兰纳究竟做了什么?”
“『有没有一种方法,能骗过绝对秩序,让灵魂藏身于不被它发现之处,令它无从判断这具身躯的生死状态?』”罗杰朝乔伊斯出示:“这就是卡兰纳在研究资料上的批注。”
“等等。”乔伊斯说:“这就是他想要去藏匿魂器的地方吗?”
乔伊斯似乎有头绪了。
所有骑士都看着乔伊斯。
乔伊斯朦朦胧胧,抓住了某个关键线索。
亚历克斯:“首先我们需要再一次回顾有关绝对秩序的概念,影界是个净化通道,它由父神而设立……注意接下来的概念,乔。”
“影界存在的意义,是吸入所有与承载体断去联系的灵魂,让它们化作纯能量,再次归入世界。”亚历克斯说:“所有进入影界的灵魂,都会被吸走。”
“是的……”乔伊斯突然抬头看着亚历克斯,说:“但是影界所汲取的,是世界上的游离灵魂!”
“你感觉到了。”罗杰说:“虽然研究资料上没有进一步记载,但我们现在假设,如果把一件魂器放在影界里,会得出什么结论?”
乔伊斯震惊了。
“卡兰纳的魂器放在世上任何一个角落里。”亚历克斯说:“都会被秩序判断为『他已经死了』。”
“但如果放在影界。”乔伊斯说:“那里全是游离的灵魂,唯一的魂器是个承载体,就骗过了绝对秩序!他无法被判断是活着还是死了,他的身躯仍然有生机!”
罗杰:“所以他的身体『仍然活着』。不仅如此,我们高度怀疑,这引发了某些错误的机制,目前尚不清楚这是人为造成还是无意中的收获,灵魂与身体的投影关系仍然存在着,而身体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在灵魂完整的力量之下,卡兰纳仍然能马上修复他的身躯。”
“如果这个推测确立。”亚历克斯说:“那么卡兰纳的魂器在影界中,将迎来真正的永生。”
“影界的入口在哪里?”乔伊斯说:“我觉得我们也许能去证实这个猜测。”
“目前的问题就在这里。”亚历克斯说:“研究笔记丢失了一部分,也许是被卡兰纳带走或是毁去了,正因如此,我们才认为更有问题。”
霍伦说:“我记得影界入口最后的出现,是在一千年前。虚空龙继承了阿胡埃斯的神力,它能打开影界之门,随着龙陨,就再也没有人能前往影界了。”
亚历克斯:“唔。”
乔伊斯:“既然卡兰纳能进入,我们一定能进入。”
罗杰眉头深锁,说:“但当下毫无头绪。”
“真了不起啊。”乔伊斯现在意识到卡兰纳也许真的触碰到了所谓的“永恒”。
夜枫今天坐在桌畔,哪怕他不喜欢看书,也陪同所有人坐着。
“万物都有消逝之时,即使漫天星光也将晦暗无踪。”夜枫小声说。
“哟。”所有人看着夜枫,夜枫笑了起来,问:“怎么了?”
“没有想到这话会由你说出来。”罗杰打趣道:“像锡林的口吻。”
“小时候我妈妈说过的话。”夜枫答道:“没有什么东西能抵御时间的力量。真正的永生是不存在的。”
“像虫神,是否就是永生的呢?”亚历克斯说:“在父神来到我们的世界之前,远古时代,传说并无死亡。”
罗杰想了想,说:“没有死亡,也就没有活着,这是相对的概念。死亡被确立的一刻,才有了生存,是这样吧?”
“是的。”
乔伊斯与所有骑士都赞同这个说法。
乔伊斯略带点迷惑地说:“但我很难想象这种『从前大陆上没有死亡,所以所有的存在也不能算真正活着』的概念,难道存在本身不算活着吗?”
“你可以理解为,这是一种状态。”霍伦说。
“什么状态?”泽问:“既死又活吗?”
霍伦是所有骑士里,唯一经历了死亡与生命两种境地的人。
但亚历克斯答道:“不一定,也许虫神本身,对时间有着特殊的理解……等等。”
亚历克斯说到这里,仿佛朦胧地抓住了什么。
于是所有人注视骑士长,但片刻后,那个念头消逝了,亚历克斯无法准确地捕捉到它。
“你有头绪了。”霍伦说。
“很模糊。”亚历克斯的双眼带着迷茫,这是他即将看穿迷雾的前兆,大家都默不作声,知道这种时候不能打扰他。
但就在此时,乔伊斯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逼近恩佐。
“那是什么?”乔伊斯喃喃道。
骑士们也感觉到了,同时抬头,各自身上的圣痕亮起微光。
与此同时,恩佐城的广场上
图坦面朝成千上万的佣兵,站在台阶顶端。
图坦沉声道:“各位沙克的战士,沙漠的儿女。”
广场上一片静谧,上万双眼睛注视着佣兵王图坦,他们从塔克的四面八方赶来,抵达如今次大陆上的一大避风之所,恩佐有着圣光与蝎神的双重庇护,无形中成为了反击亡灵军团的最前线。
第一次沦陷之战后,失乡的佣兵们正在朝西风港、风沙镇与恩佐城汇聚,他们对图坦家族抱着不满,并等待他的解释。
图坦站立于阳光之下,然而此刻乌云缓慢地涌来。
“我承认我在恩佐被攻破时,逃离了你们。”图坦沉声道:“我听到这段时间里,有诸多弟兄都在唾弃我的懦弱,我的无耻。”
广场上依旧沉默无声。
“我不打算找无谓的借口。”图坦认真地说:“我确实是个无能的王,我的力量,我的才华,不及我祖辈的万一,但请你们务必相信我,在敌人来临之时,我确实动过一决死战,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念头。”
修穿过走廊,缓步来到广场前,所有佣兵当即齐刷刷地看着他。
图坦说:“但我临阵脱逃了,这是我一生的耻辱。我没有资格再来带领你们。”
修的腰上佩着佣兵王的黄金剑。
“如今我将让出王位。”图坦又说:“将统帅一职交给塔克之子,修·科索恩。”
霎时间广场上爆发出了排山倒海的呼声!
修叹了口气,图坦又说:“他将带领我们取得胜利,只是科索恩亲口告诉过我,他无意成为新的佣兵王,在这次战争之后,我将卸去王位,新王将沿袭古老的传统,由宫廷学者推举人选,四大军团长投票选出。”
“就这样。”最后,图坦的声音渐小,他沉默地离开了最高级哦ㄉ台阶,回到殿内。
修抽出黄金剑,看着广场中的佣兵们。
紧接着,所有人作了整齐划一的动作,齐齐抽出武器,顷刻间武器出鞘声汇聚于一处,形成巨响。
就在修即将宣誓之时,乌云重重涌来,云层中发出闷雷般的声响。
刹那黄金之柱犹如感受到了逼近的黑暗力量,迸发出强光,将整个恩佐笼罩在光明结界之中,乔伊斯与一众骑士快步离开图书馆,来到广场上。
“虫!”
有人开始大喊。
数以百万计的飞虫轰然冲出了云层,密密麻麻,铺天盖地,覆盖了天空,世界变得一片黑暗,乔伊斯却释放出光明符文,在广场上空旋转,所有佣兵的武器同时亮起洁白的圣光。
一道黑暗的光柱射来,刹那击中了光明屏障,整个恩佐城开始震荡!
修喝道:“准备作战!”
佣兵们马上转身,面朝空中,修喝道:“散开!准备守卫恩佐城!”
然而乌云中只是释放了第一式撞击,便不再攻击恩佐,云层缓慢散开,传来刺耳,尖锐的鸣叫。
空中悬浮着一只巨大的虫,它张开了三对黑暗的虫翼,巨大的复眼内闪烁着紫色的光华,它的身上缝合着诡异被拉长的人类手臂,躯壳犹如螳螂一般,身后拖着长长的骨椎之尾,尾后连接着燃烧的黑火。
在它的胸腹处,出现了人类的半身,它朝前倾斜,仿佛随时将挣脱这虫躯的束缚,手中持一把镶嵌了魔能石的空间法杖。
虫法师!
佣兵们冲上城墙,拉开巨弩,整齐划一朝向天空。
“昆……”虫法师发出人类的声音:“昆——叛逃者——”
乔伊斯震惊了,上一次看见虫法师是在北境,他不知道它居然也能说人类语!
蝎神离开了生命花园,来到广场中央。
“选好你的代理人。”虫法师嘶哑的声音道:“让我们在母神注视之下,一决胜负吧……”
话音落,虫法师以它的复眼朝向大地,暂态目光穿透了圣光屏障,落在了乔伊斯的身上,乔伊斯身上的诅咒顿时犹如火灼般,带来剧烈的疼痛。
但他没有向这疼痛屈服,众骑士的圣痕光度攀升,同时守护了他。
“上次的杀虫剂感觉如何,虫法师?”修朗声道,同时从虚空中抽出了光辉之怒!
下一刻,一道强光射向天际,但虫法师早有准备,在重重乌云掩盖之下蓦然拔高,紧接着虫群嗡嗡作响,掩护着它飞向东南方。
“他们的目标是沙漠之舟。”亚历克斯说道。
虫群过境,世界一片漆黑,天空,地面俱是无穷无尽的虫,蝎神昆屹立于恩佐高处,望向远方。
近十分钟后,虫群才全部经过恩佐上空与城外地面,世界恢复了光明,它们在虫法师的带领之下投向了王城沙漠之舟,准备与圣光阵营展开最终的决战。
恩佐的防御得以撤除,蝎神却依旧站在修的身后。
佣兵们议论纷纷,再次回到别宫前的广场上。
修看了乔伊斯一眼,乔伊斯点头,于是修将光辉巨剑回撤于背上,持塔克王室黄金剑。
“各位塔克的弟兄。”修说:“在佣兵王图坦退位之际,我将持有『时光』,接任军团统帅之职,并任命新的参谋长,请各位协助我,为夺回我们的家园而战斗!”
广场上所有的佣兵单膝下跪,修又以塔克语道:“我以蝎神之名,在圣光之下宣誓,即日起我们无分彼此,我的血即尔等之血,我的生命既尔等之生命,请追随我,战斗至最后一刻!”
佣兵们整齐划一,以塔克语宣誓。
乔伊斯面朝那消逝于北方的滚滚乌云,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他望向广场的西南角,因茨也出现了,他们隔着数万佣兵遥遥对视,彼此都明白到即将到来的这一战,将是决定最终胜败的命运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