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绑着的几户人家郑昭都留下了,和章妪一家关在了一起,到时候一起送到县城中去。
送官府的送官府,发卖的发卖。
两车钱粮她也留下了,同时不由感叹那位妇人会做人,心思缜密,看着倒像是读过几本书的,不太像是完完全全的种田人。
这个别院的仆从倒知道一些,与她多嘴道:
“那妇人先前并不是这边的人,是从洛阳那边过来的,认得一些字,往日里庄子上的农户们交粮、去服徭役都找对方帮忙记下凭证,在乡里是有名的和善人,庄子上的人都叫她左娘子。”
说到这里奴仆的声音还小了一些,跟在对郑昭汇报一些私密事一样,“有传闻说这位左娘子以前身份应该挺尊贵的,说不定还是士族出身,但依奴婢看不太可能,士族出身的女郎怎么可能甘愿干种田人的活。”
在她看来,士族出身的女郎干种田这种粗活实在是有些自甘堕落了。
洛阳那边过来的?郑昭却是若有所思。
那得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估计是杨皇后乱政导致诸公女争斗、外族入侵火烧京畿事件中流窜出来的流民。如果是洛阳城中出来的人,会认识一些字也不奇怪,说不定对方还真是士族之后呢。
在杨皇后干涉朝政的数年期间,滥杀了不少士族,洛阳城中曾经有大批士族因此北上前往长安或回归故地,但是有一些士族因为对洛阳政权以及上位者抱有一定的期待而坚持留了下来,或者是还有一部分家中家赀不多无法支撑远行的士族旁支也被迫留在了洛阳城中,这群人往往过的也只比底层的百姓好上那么一些,并未说有多么富贵。
这些人有的死在了诸公之乱中,有的死在了外族的铁骑与刀剑之下,有的死于流乱途中的疟疾,有的则失去了本来的身份而沦落成为其他豪族的食客。
成为她庄子上的佃户好像也不是啥不可能的事,只不过很少有士族愿意屈身如此。毕竟没钱的士族与有钱的汉族联姻都会遭到其他士族的抵抗和风言风语,更何况是这种自降身价的事情。
郑昭思忖着用了餐食,让郑姨帮她重新梳了一下头发,找了一个药膏擦拭了一下嘴唇,她这几天饮食本来就很清淡,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下她怎么还上了火,连说话都有些疼。
下午的时候,别院中的人都被她打发出去统计庄子上农户与长工们的人数以及基本的一个家庭情况,这个工作之前府上的家兵都做过,现在做来也顺畅了许多,只不过依旧引起了冲突。
在她们看来,登记核查人口都是在往年的七八月份,现在还不到五月份怎么就开始核查人口了,这位新来的女公子莫不是想要增加她们的租子?
对于底层的农户来说,变动并不是一件好事,特别是才上任的新主人家,她们摸不准对方的性情,任何一个行为她们都忍不住多想。
最后郑昭花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勉强打消了庄户们的忧虑,核验人口这种事情也不需要她在场,把郑央留在这边看管着诸人的行动,郑昭领着几个人去巡视庄园去了。
庄子上的诉所有房子都是依据着别院建起来的,基本上都是一层高的土房子,也就在最外围边上能看见茅草屋。
这个庄园很大,甚至都形成了市集以及工坊,市集非常简陋,也就是寻常的草市,卖家和买家都是庄子上的佃户与仆从们。
郑昭来的时候这条街道上并没什么人,只能看见地上乱扔了很多菜叶子,地上都是泥泞,空气中混杂着一股臭味,看样子有人在这边交易了一些牲畜,地上还可以看见一些动物的粪便。
跟着她们过来的庄户说市集也不是每天都有,也只有月初的时候会有一次大集,一般都是早上,家中有驴子或者骡子的庄户去一次县城可以带一些日常用品到这个市集上买卖,那个时候大家都会来到这里交易所需的物品。
草市上一般很少看见来自其他地方的商人,卖家和买家基本都是庄子上的人。
像是现在已经是晡时,凡是勤劳一点的庄户人家早就在田中忙碌了,所以市集上根本看不见多少人。
至于工坊,郑昭问了郑姨才知道庄子上的工坊都是郑家名下的,里面的工匠也都记在郑家的籍帐上,有的是长安之乱时城中逃蹿出来的官匠,有的是流落至此的流民为了谋生主动进入了工坊。
庄子上的工坊不多,多是手工作坊,主要有有酿造业和烧陶等手工业,庄子上农户们使用的陶器以及醋都是来自于这些工坊。
也就是说除了没有食盐以及铁器等东西,整个庄子上所有生活必需品都可以自产自销,所以庄子上相当多的人压根一辈子都没出过这个庄园,连县城都没有去过。
郑昭对这些工坊感兴趣,带着人从这几个工坊中走了一遍,说实话,有点失望,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这几个工坊很小,像是酿醋的作坊里面也就几个大陶土坛子,这个生产量也就足够供给给庄子上人,想要发什么大财是不可能的了。
制陶工坊稍微大一些,不过里面的设备都很简陋,地上摆满了正在晾晒的胚子,温度很高,空气都不怎么流通,她进去待了一会儿身上都出了一层汗,还想要去看一下烧制用具的炉子时,郑姨却怎么也不让她去了。
“女郎,那边太危险了,如果女郎真想知道,可以把这坊中的工人叫到别院中再细细询问。”郑姨用汗巾擦拭了一下额头恳切地说道。
坊中的管事小心翼翼地陪同在旁边,听见这话也赶紧附和,“正是如此,我们这坊中实在是危险,每年都会有人不小心受了伤,这还算是老练一点的工人都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其他的人,往常的时候这里都是不允许外人进入的。”
郑昭见此也不再好意思为难这些人,于是打消了进去看一看的心思。
她看了看地上的胚胎,发现都是一些陶盆陶碗之类的生活用具,于是询问:“你们坊中可会烧制砖瓦?”
比起陶盆之类的器皿,砖瓦之类的建筑材料显然价格更为高昂一些,现在不少权贵人家家中的宅院都是用青砖建成,而且墓葬中也需要用到砖石之类的材料。
如果坊中有制砖瓦的技术,相当于有了一个很大的收入来源,这是一笔很大的生意。
坊中的管事摇了摇头:“我们这里面的工人只会烧制陶器。”
得到这个回答郑昭并不觉得惊讶,毕竟郑苛的这个庄子发展起来也不过十多年,能有如此规模已经足够让她惊讶了,毫不客气地说,现在郑家在安县这个地方也是一方豪强了。
她回头又看了一眼正在烧制陶器的火炉那边,还是没有坚持要进去,跟管事说了一声让她晚间派一个老道的陶匠去别院一趟,她有些问题需要询问,让她也一同跟过去,有一些事情要吩咐。
除了这个陶坊的管事,其他几个手工作坊的管事她也都叫上了,说了一个时间让这些人一同过去,她需要了解一些工坊的运作情况以及每年的营收情况。
出乎她意外的是,庄子上竟然还种植了一片果木林子以及养了一批牲畜。
果树各种各样的都有,桃子、李子、柿子还有葡萄等,果林并不是很大,应该只是供庄园内部人员享用。
牲畜倒是养了几十只,主要是羊和猪,还有几十只鸡鸭等水禽,这加起来数量还是挺多的,一只猪就够一个五口之家吃上一年半载了,这还是富贵人家才有这个吃法。
郑昭问了才得知,庄子上的牲畜除了留几只供应庄子,大多都流通到了县中,每到特定的时期都会有县中的大户人家或者客店派人下乡过来采买。
也有要她们庄子去送货上门的,但这种不是很多,一般只有城中像是李家这样家中奴仆甚多的一方豪强才会让庄子这边一下子送个三四头猪过去。
这就算是大客户了,所以庄子这边可以送货上门,也算是一种营销手段。
郑昭有点不太地道的想,她甚至可以通过庄子给县城中一些人家提供的猪肉来推断出这些大户中有多少仆从,如果她想要攻打下一座县城,完全可以用猪肉生意来活得情报消息。
毕竟城中只有富裕的人家才吃得起猪肉羊肉这些牲畜,像是平民人家还是吃鸡肉比较多。
当然城中也有那么几家狗肉铺子,但是这些年来也不如以往了,现在大家都不太爱吃狗肉,觉得还是吃猪肉比较没有负担。
这些信息都是庄子上养殖牲畜的管事告诉她的,这是一位善于交际的小人物,长得胖胖的,只能说完全符合郑昭对于做这一行人的刻板印象。
不过这位管事虽然长相看起来很朴实,可是说起话来却显得很有人生经历。
也许是听说了昨晚上她如何雷厉风行处置掉庄子上一大祸害——章妪一家人,今天这位长得黑胖的管事极力讨好她这位年幼的主子,说出了不少她不知道的消息,甚至有一些还是城中一些大户人家的隐私。
就比如说县城中县令一家老家不是这边的,虽然也是兖州人,但人家是陈留郡尉氏县人,乃是当世名门之后,世有儒风,家中出了不少两千石。
有一位当世名人阮瞻就出自于尉氏县阮氏,曾任吏部尚书,世人称之为兖州六伯之一,不过十年前就已经死于洛阳之乱中。但这位县令没什么才干,自从上任就没去过几次县府,大多都待在家中后院宴请各位士人,或者在春日里去周边的河边逛一逛。
她还悄咪咪地告诉郑昭这位县令有三大爱好,分别是嗑药、清谈与酗酒,经常吃完五石散之后就在院子里大呼小叫,十分不成体统。
当然这些士族对这个行为还有一个较为优雅的名字,叫做长啸,认为这是一件十分有格调的事。
管事说有一次她送猪上门时,还看见衣衫不整几乎袒胸露乳在院子中发疯的县令,这个袒胸可是真的袒胸,怕郑昭不相信,管事还拿她绝好的视力保证,在后院门口的她都看见了这位阮县令在跑动时胸乳上的一颗黑色的痣,上面有一根毛发还在迎风飘扬。
听到这里的时候郑昭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她觉得前面的那些话可以相信,但最后一句话很显然存在这位管事的艺术加工。
好了,她现在知道了这位县令胸上有一颗长毛的痣了,郑昭在这个瞬间还忍不住发散了一下思维,看来这位安令不会死于黑痣癌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阅读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