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昭回忆了一下,昨天见到的郑芙的阿兄郑平安好像也才十五六岁左右,脸上是肉眼可见的稚嫩。
这么小就说亲了?
绕是已经知道古代结婚早,可郑昭还是被郑芙这句再平淡不过的话给震惊到了。
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话题,郑芙也不太想讨论唯一的兄长出嫁的事宜,于是就沉默了下来,很显然,兄长出嫁对她来说也并不是一件喜悦的事。
在院子里也没啥好玩的,郑苛的灵柩还在院中,几个人也干不出放声大笑的举动,于是几个人干说了几句话就准备离开。
毕竟这个时候也用晚食了,她们一众姊妹兄弟也不好意思在饭点还在姑父这边做客,岂不是就像打秋风的穷亲戚,在乡里如果到了饭点还去别人家做客是要被乡里的人说三道四的。
郑薇几人离开后,院子中又安静了下来,郑细君此时正吩咐身边的奴仆打扫院落,院中有风,时不时地就吹着黄表纸钱到处都是。
现在天色已经晚了,圭和阿月这个时候也刚好回来了,东厨询问好细君之后准备了今晚的餐食。
晚食并不是很丰盛,就是一道简单的野菜汤,一份煮好的粟米粥,还有煮了两份蛋羹。
这个时代受道教文化影响,十分注重孝道,按照惯例,郑昭应该很长时间不食荤腥,有些士人甚至为了尽孝三年只食咸菜米汤之类的食物,居住在郊外的破茅草屋中。
但是郑昭身体不是很好,也因为之前在州城的时候请过一位穆大黄疾医为她看过,对方说她身体不好,应该注重食补养一下根基。
因此,郑细君在她饮食上很注意,哪怕郑苛去世她应守孝的这段期间,她肉是没怎么吃,但是蛋类蛋白质的摄入却不少。
吃完晚饭后,郑昭在院子里消食,现在这时代没网也没手机更没电,郑细君怕她伤了眼睛,也不准她夜里看书,但是现在太早了,郑昭压根睡不着,于是就拉着圭和阿月在院子中绕来绕去。
两侧的房屋中还住着人,有几个人负责守夜,都是从州城那边带来的家兵。随着这些家兵的到来,她们基本上都是拖家带口的,整个院子的房间都住满了人,甚至还有些拥挤。
没有办法,郑姨让人快速地在院子周围搭了一排茅草屋,用来安置家兵们携带的家属们,而这些家属有可能也是府上的奴仆。
这样一来,住处是勉强够用了,可是长久地住下去还是有些局促。
听郑细君的意思是想去县城再购置一处更大一些的房屋,郑昭目前还没有太多的想法,在她看来去县城也可以。
这样战乱的时代中,县城这样的地方比之野外毫无防御的乡里来说也更安全一些,郑细君的决定也没有错。
那些流民可以安排在新昌里这边开荒种田,部分青壮女男就可以让郑姨和李婵她们训练一番,至少具备一定的战力。
不少青壮年都服过徭役、从过军,年纪稍大一些的,还去过未被大火焚烧过的洛阳作卫士负责保卫都城,或在秦、雍等州戍过边。
她们经过训练一番后虽然匹配不了那些经历过战场上的老兵,但应对一般的贼寇还是有一定胜算的。
郑昭围绕着院子,看着自己在灯火下晃晃悠悠的影子,脑子中的想法就没停过,不这个时候还是有些冷的,特别是晚上。
她在外面晃悠了一会就感觉到有冷气顺着裤腿往上蔓延,跺了跺脚后郑昭拉着阿月和圭回到了房中,这两个人的脸都被晚上的冷风给吹红了,圭和阿月手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冻伤。
她们虽是婢女,可在冬日可以需要干一些接触冷水的活,并且两人冬天也只有一身保暖的衣物,活得也只不过比底层农民们好一些。
郑昭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她想事情想入神了,完全就没察觉到圭和阿月两个人的状态。
但是这个世界也没有主人和奴仆道歉的道理,郑昭也不希望引起怀疑其他人的怀疑,她可不是什么为了讲究平等而做出一系列无脑事的人,于是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在自己的箱笼中翻找出一支猪油做的防冻伤膏给了这两个人,让她们在伤口处涂一涂。
晚上阿月值夜,睡在屋子中的坐榻上,上面已经铺了一层厚实的棉絮被子,是郑昭从箱笼中找出来的。
虽然天气有些冷,可郑昭躺在厚实的毛皮下身上都烧的慌,捂上一会儿脚心都会捂出一层汗,所以这些在冬日里才用得上的棉絮被子被她拿了出来闲置在箱笼中,现在刚好可以给阿月和圭她们用,她眠榻上只需要垫一层动物毛皮就够了。
晚上睡觉,圭很快就熟睡了过去,郑昭却躺在眠榻上盯着床的上方看了很久,才听着圭熟睡之后有节奏的呼吸声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两天她都非常忙碌,道士选定的出殡日子到了,准备给郑苛的陪葬品又重新整理了一遍。
墓地就在嘉富乡里,离她们村子不远,那边埋着的都是郑家人。郑苛的墓碑也已经找人雕刻好了,才从县城中运了过来,是请一位已经致仕的老君写的墓志铭。
郑昭是郑苛唯一的女儿,所以摔盆打幡的事由她来做,她此时穿着一身孝服,手中抱着牌位,郑细君也是一身白麻服饰站在她面前,整理了一下她的衣袖。
“重九,等下出殡的时候你要摔盆,郑姨昨天晚上应该已经跟你把流程说过一遍了,你记住了没?”
郑昭点头,认真道:“阿父放心,我记住了。”
此时灵柩已经被抬到院中摆放的两条长凳子上,因为从宅子走到祖坟那边也需要一些脚程,所以准备乘车前去。
但是有一段路需要人来抬棺,大母在乡里郑家亲戚中找了些青壮女人,这些抬棺的青壮都是和郑家关系较为亲近有着一定的血缘关系。
此时这些青壮已经都身穿白麻服饰站在棺柩旁边,一切都已经准备停当。
郑昭被身后的郑细君推了一下,她深呼吸了一下,跪在棺柩前往陶盆中扔了几张黄表纸。
在火燃起来的一瞬间,一旁的亲族突然仰天扯着嗓子高喊一声:
“起灵——”
虽然知道有这个程序,可郑昭还是被吓了一跳,差点跳了起来,还是郑细君压了她肩膀一下,把她摁在地上,没做出失礼的举动,她偏了偏头,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下心底的惊悸。
等灵柩抬起来以后,由两个人踹倒停柩的两条长凳,郑昭这个时候上前走了一步,端起棺柩前的陶盆奋力往下一摔。
大门内外顿时哭声大动。
郑昭也装模作样地擦拭了一下脸上的泪水。
可不知道人是不是感知动物,在听到周围人的哭声时,季郑昭望着面前的棺柩,内心深处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异常悲伤,泪水就止不住地往下流淌起来。
说实话,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擦都擦不干净。
摔完陶盆,郑昭把牌位抱在怀中,头戴丧冠,额头和腰上都系着丧带,脚上穿着用菅草做的丧鞋,一手拿着哭丧棒,低头弯腰一边哭开始一边向外那边走过去。
到了外面,抬棺的青壮们将棺柩放在车上,由驴子拉着前行,老弱的妇女还有小孩都坐在车上,郑细君跟在郑昭走在最前面。
沿路经过几户人家,门口都燃烧着火堆,一则是为了路祭,二则是为了驱邪。
整个出殡的队伍前面有一个人提着纸灯笼,大白天也没点灯,就是和现代烧的纸房子一样的东西,用这边的话说叫“引路灯”。
同时这个人边走边撒“纸钱”,俗叫”引路纸”,还有一个人走在右边,手中提着斗,斗内装有五谷杂粮和铭旌等物,是用来祭祀给死者的饭。
还有主持丧礼的族中老者走在最前头,扯着嗓子高声喊道:“魂归来兮——”
“魂归来兮——”
这是为了招魂,客死他乡的魂魄很容易找不到归途,停留在异乡,成为孤魂野鬼,不能享受后代的祭祀与香烟,若是听到招魂声,逝者便能循着声音回来。
郑昭听着耳边的声音,抱着怀中冰冷的牌位,毫无表情的满脸都是泪水。
冷风再一吹,直接呼啦在了脸上,只是越发平静下来的心告诉她,原身残留的最后一丝不舍被悲伤也随着一声又一声的魂归来兮而远去了。
此时已经是三四月,天气渐暖,旷野之中有零星绿色,远处的大雁开始回巢。
她一抬头便看见一队往北方的大雁。
还有远处道路上两旁边站着的一排又一排的流民,在出殡队伍走至跟前的时候,这群人不约而同地跪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有些熟悉的面容从郑昭的视线中一张张掠过。
她们也许不知道这位逝者生前是一位纵横沙场多年的将军,官至别部司马,对于她们来说已经是不可触及的高官。
但是她们知道,这位今日被送行的逝者是一路上施粥给她们的郑小女公子的母亲,于是她们相约来送这位女君最后一程。
郑昭被冷风吹干的脸庞很快又湿润了起来。
从这一刻郑昭知道,她在这个世界真正地安下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改名了,感觉改成《妻上》比较合适。
感谢投营养液的宝子们,因为是存稿,所以会在后面的章节显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