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ry VII

  四月楼兰April Illusion

  丝路千寻,黄沙万里。

  行路漫漫,以命为注,赴君约。

  (1)生死间

  小云雀躺在黄沙里。

  周遭是商队人们七零八落的身影,伴随着骆驼、牛羊、货物、破碎的水罐、散乱的布匹一并落在沙里。如同烈火般炙热的太阳已在慢慢西沉,繁星在天空的另一侧悄无声息地升起。

  小云雀艰难地眨了眨眼睛,想将这最后的景色牢牢地记在脑海里。

  一行人从扦泥城出发,沿着走过千万次的商道,却遇到了来势异常凶猛的空心风。几十个人在眨眼间被吞噬,旋转的沙墙,飞舞的黄沙,众人无法呼吸,被卷离地面,随即再被狠狠抛下。

  醒来时,早已不知身在何方。

  商队里照顾着自己的大哥,用身体全力护着自己。他摔得血肉模糊,而她才勉强活了下来。黄沙上染着同伴们的血,体力与水分一起,从她身上缓缓流逝。靠她自己,却是绝对不可能走出去。

  入夜,沙漠变得阴凉起来了。风卷起黄沙正将这破碎的场景慢慢埋葬。

  小云雀并不想死。家中的母亲得了重病,还等着她和大哥走商的钱来治疗。

  脑海里是母亲慈蔼的样子,小云雀拼命地咬着牙,不哭出来,不想浪费身上宝贵的水源。

  就在此时,耳边传来了若隐若现铃铛的声音。声音就好像舞女脚腕上的银铃,清脆而轻盈。小云雀明知这可能是幻觉,但她还是竭尽全力转过头去。

  无边无际黄沙的另一侧,年轻的男子牵着马,步履轻盈地走了过来。

  见了他,小云雀更加肯定自己处在一个梦里。

  他是汉人。一身洁白的汉服饰以水色的衣带,腰间挂着冰之结晶般剔透的宝剑、碧湖般的翠玉挂坠,就连他黑色的头发也好似温和的溪水,流畅地束起在脑后。

  小云雀所有的比喻都与水相关,不仅因为她真的很渴,也是因为这个男子就好象水一般,周身散发着平静、自如、清凉的气息,就连他象牙色的皮肤也没有丝毫晒伤的痕迹。他在这干涸燥热沙漠中的存在,是极端不合理而且虚假的。

  他步步接近小云雀全军覆没的商队,却完全没有发现小云雀的存在。随即他从商队的残骸旁踏过,坚定地向前走去。

  小云雀没有叫住他。

  可她的视线还是不由紧跟着他的步伐。看着看着,她突然挣扎着发出嘶哑的声音,“别、别往前……”

  她已竭尽全力,可声音却好像风吹过干枯的老树,虚弱而难辨。

  男子顿了顿,还是转头向商队这边扫了一眼。

  小云雀想抬起手,但四肢却动弹不得。他的视线似乎掠过了小云雀,又似乎没有。随即,他又回身,沿着自己方才的线路,继续向前。小云雀拼命地想要发出声音、移动自己,只是想吸引他的注意、让他改变自己行走的轨迹。可一切都是徒劳。

  绝望之时,突然有人将她半埋在黄沙的身体拉了出来。沙子簌簌而落,她用尽力气抬起眼,却正是刚才那穿着汉服的男子。

  “原来你还活着。”

  他的声音也好像流水一样,不高不低,不冷不烫,令人莫名地安心。

  小云雀看着他,焦急地想把刚才一直想说的话说出来,口中嘶哑了很久,才说,“蝎子、有毒……”可终究还是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小云雀再醒过来的时候,沙漠里已是漫天繁星。

  她身上盖着件夜色的披风,嗓子觉得润了很多,脸上甚至还带着点水水的湿意。她轻轻地张口,总算是发出了声音。在这干涸的大地上,水就好象宝石一样珍贵,不知道那个人给了她多少水才救回了她这条命。她坐起身,那个穿着汉服的人就坐在她不远处,若有所思地看着遥远的方向。

  她连忙把披风叠起来,小心地抱着走过去,“谢谢。”

  他“嗯”了一声,接过披风,往马上一扔,随即站起身来,打算离开。

  小云雀怔了怔,看着他执着地又沿着早些时候的路线前进。

  她不由上前了几步,将他叫住,“有毒,蝎子。”她伸手指了指,“它们是‘晃’色或者‘签’绿色的,和沙子,混在一起,像小石块。但那边,小沙穴,它们藏。你和马,很危险。”

  小云雀说话声音很大,又因为是外族人,汉语发音很奇怪。

  但他依然礼貌地等她把话说完,随即拱了拱手,“多谢,那你多小心。”

  小云雀看着他牵着马,继续头也不回地往那个方向走。但所幸他似乎想有意绕开毒蝎出没的地方。他走出去了数米,好像很无奈一般地叹了口气,终于转过头来问,“你去哪里?”

  小云雀怔了怔,“扦泥城。”

  “你认得去扦泥城的路?”

  小云雀仰头看了看星星,“我知道,但遇上空心风,不知道现在在哪里……”

  他转头指指身后,“我从阳关走直线过来,大约行了千两百里。”

  小云雀脑上滚过一滴汗,她擦了擦,“继续走,扦泥城,向西还有几百里。”说到这里,小云雀觉得自己再没可能回家了,她吸吸鼻子。指了指另一个方向,“这边,运气好,六七天就到丝路。驿站有水喝,有东西吃,再去扦泥城。”

  男子拉了拉马的缰绳,执拗地指向前面,“我走这个方向,要在七天内赶到扦泥城。”他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然后转头对小云雀说,“你坚持去驿站?”

  小云雀反应了一下,连忙走了几步跟上他,“不,去扦泥城。”

  (2)君四月

  小云雀汉语词汇量有限,记不住汉人的名字。他说自己生于清和,索性就叫他四月。

  小云雀来自鄯善,扦泥城生人,父亲是鄯善人,母亲原是小宛人,如今小宛也已是鄯善的一部分。鄯善地处丝绸之路要冲,东通敦煌,西至精绝,是大汉与西域诸国通商血脉之重要枢纽。小云雀从十三岁就跟着大哥往返于阳关和扦泥城之间,一晃已经四年时间。丝绸之路各个驿站、商点,她都背得滚瓜烂熟,就连父亲都称赞小云雀若非女子,日后定是个能独立带着商队行走天下的好手。

  “我唱歌好听,商队里汉人,叫我小云雀。”四月不懂鄯善文,小云雀便嘶哑着声音地介绍着自己的汉文名。

  而二人的对话也就仅此而已。小云雀很渴,而四月似乎不想交谈。同行起来,却是格外的沉默。

  才走了不过几个时辰,小云雀才觉得有点后悔要走那条冒险的路直捣扦泥城。

  四月几乎没有半点补给。

  彼时他一个人独自拉着马进到大漠里,只带了两皮囊的水。从阳关过来千两百里,水也就剩了最后几口,刚才也全用在了小云雀身上。

  小云雀不知道四月是靠什么走到这里的,他的速度十分快,而他那匹马也很了不起,一般的马进了大漠,根本走不了几步就半死不活了。这匹马不仅精神矍铄,看起来也十分悠然自得,真是匹好马。小云雀看着它通体洁白的皮毛,心想若自己能将如此宝马卖至精绝,一定赚得盆满钵满。念头一过,她又变得低落。

  她知道,以自己的体力,明天再没有补给的话,自己不是会渴死、就是被晒死。若是如此,还不如刚才和大哥他们呆在一起。

  想到这里,小云雀的步伐就越来越慢了,不一会儿,就被四月落下了一大截。

  她想着要不要转头回到刚才遇到四月的地方,四月已经走了回来,伸手好像拎起一只小动物一样,把她扔到了白马身上,“让吹雪载你,我赶时间。”

  小云雀发呆的当口,四月又已经走出去了一大截。

  小云雀想自己回去也没什么可能,于是说,“天快亮了,躲起来。”

  四月头也没回,“也是,白天比较热。”他把刚才的披风丢在小云雀身上,“拿去遮太阳。你少说两句,没有水了。”

  小云雀趴在吹雪背上,由四月的披风盖着。

  一夜的折腾、昏迷而醒来的死里逃生,小云雀觉得倦了。她不由随着吹雪扭动的背脊,慢慢地睡去。不知过了多久,小云雀落入了一个令自己惊恐的噩梦,她躺在扦泥城的家里,周身却突然燃起了熊熊大火,地面在剧烈地晃动着,她却被什么东西牢牢地困在床上,无法逃脱。她拼命地用手敲打着床板,可越敲,地面似乎晃动得就越猛烈。就在感到自己要被烧死之时,身上的重负被猛地掀开,周身腾地燃起热气,什么东西重重地敲在她的脑袋上,她几乎是喊着疼睁开了眼睛。

  四月拿着刀柄,如水般平静而礼貌的面孔,却带着几分不耐烦,“别拍,吹雪被你吓到了。”

  小云雀困难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四周。太阳高高地悬在空中,四周如死一般酷热,就连迎面吹来的风都好似炽烈的火苗,灼烧着她的皮肤。这地狱一样的场景中,四月却好像走在初春清凉的河畔,拉着吹雪,面不红心不跳地踩着脚下的沙丘向上攀去。

  这一人一马就这样,执着地沿着小云雀昏睡过去时的方向笔直地继续向前。

  小云雀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拉起了手边的缰绳。感到那动作,四月回过头来。虽然没有说话,小云雀知道他在问自己“又怎么了”。小云雀艰难地说,“沙丘,方向,反了。”

  很多人以为,风吹落沙子,反而造成了沙丘逆风而行的。然而沙丘的行进,完全要看它的样子

  从小就在沙漠里长大的小云雀,看出二人是踩在一座新月形的沙丘上。这种沙丘,只会在单一风向的荒漠地区出现,亦会顺着风的方向移动。四月牵着吹雪,正走在背风坡。也就是说,按现在的风速,就算四月腿脚俐落地走上一个时辰,可能绝对距离都丝毫未变。

  小云雀指手画脚地总算是给四月解释完了。没想到他头也没回,只是加快了脚步,仿佛想把风速赶回来。四周实在是太热了,在阳光下走路实在太诡异了,小云雀开始感到自己有严重缺水的症状,不禁头痛欲裂,就连身体都开始不听使唤。

  小云雀见过在沙漠里死去的人,他们死前痛苦的表情狰狞可恐怖。

  真不想死去,她于是将四月的披风又盖到自己身上,咬着牙趴在吹雪身上。

  马背均匀地颠簸着,在这残酷的环境下,小云雀不确认自己是睡着,还是醒着。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

  风停了,天黑了。

  月亮像西域最美的夜明珠,高高地悬挂在深蓝色的夜空里,将它的光芒静静散落到细腻的沙上。

  周遭总算是凉爽了下来,景色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唯一没变的是四月坚定到几乎疯狂的、持续向前的步伐。

  小云雀睁开眼睛的时候几乎要佩服自己还活着,她打量了一下四周,随后竭尽全力,狠狠地踢了一脚吹雪的肚子。

  吹雪受惊了,主人平日从不这么对它。小云雀这一脚,让它不由得拼命地挣扎了一下,随即甩开了四月手中拉着的缰绳,向另一个方向跑去。小云雀用最后的力气扯了扯缰绳,让吹雪笔直地冲向了不远处长着零星植物的矮地。而小云雀再也没有能力阻止吹雪,眼看受惊的骏马就要越过矮地而去,小云雀身子一歪,索性就这样狠狠地摔落到植物里。

  四月就像一只白色的魅影,以出乎常人般矫健的速度从小云雀身边掠过,飞速地向吹雪的方向追去。小云雀再也无暇为他的身手而惊叹,四月是一个几近疯狂的怪人。对小云雀来说,能活下去是最重要的。她从腰带里抽出防身的小折刀,割下了小灌木根部发硬的褐紫色植物,切开外壳,皱着眉头将其吞了下去。

  植物里水分十分有限,即便如此,能在沙漠腹地找到,也真是幸运。

  但她还是忍不住,再吃了两颗,又割了数枚放进自己腰后挂着的小包里。

  此时,四月已经牵着吹雪回到了她的面前。背着月色,他脸色平静,声音却冷了下去,“你要做什么?”

  小云雀感到了四月身上带着隐隐的戾气,她觉得四月身上的某种执着比沙漠还要恐怖。他简单得似乎像一汪透彻的水,唯一在乎的就是去扦泥城;而同时他又复杂得好像狂风骤起的汪洋大海,根本让人想不到他那种坚持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他可以不吃不喝不睡,燃烧着自己的一切,向他从未去过的那个城市前进着。

  她艰难地说,“我,找水喝。我,知道回去的方向。

  四月不置可否地看着她,随即又拎起她扔到了吹雪背上。小云雀伸手指了指,四月就牵着吹雪继续快步地走了起来。

  小云雀在吹雪背上谨慎地瞄了瞄四月的后背,想了好久,才说,“你着急去扦泥城,拼上命,为什么?”

  四月没有回头。他的脚步延迟了一下,随即又好像要逃离什么一般迈向前方。

  就在小云雀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他丢下了两个字。

  “赴约。”

  (3)百里城

  第三天正午,小云雀看到了蜃景。

  在如同海洋一般无尽宽广的炫金色沙地中央,平地立起一座繁华绚烂的砖城。它错落有致,色彩丰富,高耸的城墙里隐约看到了绿色的叶子,随风轻舞。

  四月直勾勾地向蜃景前行。

  自从被四月警告后,小云雀不敢再拍吹雪的背了,她拉了拉缰绳,看四月回过头来。

  “蜃景、假的。”

  四月说,“嗯,我知道。”

  但他还是在义无反顾地笔直向那座幻城走去。

  两个人都以为这蜃景会消失,可没想到随着四月步伐的加快,那幻象竟然越变越大起来——这竟然是一座真正的城。城门高耸,一块巨大的牌匾立于其上,用鄯善文字书写的几个大字宛若墨迹未干。

  小云雀定睛一看,随后便觉不寒而栗。

  用汉话来说,那些文字的意义大致是,“百里予安。”

  生活在鄯善一带的人都知道这座传说之城。它原本隶属小国小宛。小宛人口稀少,都城扜零城也藏在山区里,十分狭窄。而它靠近丝路的疆域之边界却莫名发展起来了如此一座华丽、富饶的小城。城池建筑精美,物资丰厚,集结了丝路东西各国的新奇之物。正因此城独特,小宛军事力量又薄弱,周遭诸国曾为此多起争端,小城亦数次易主。

  后来鄯善吞了小宛。鄯善王说自己要使这百里再无战略,安平众生。随机提笔,写下了百里予安这几个字。再被旁人做成了牌匾,换下了这座城原本的名字。

  百里予安才归于鄯善后,确实享受了一段平静的繁荣。而天妒丽景,不过数年,这里便遭遇了百年难遇的恐怖沙难。狂风吹了一日一夜,随机彻头彻尾地将其没入沙之海洋,一并消失的还有传说中贯通东西的瑰宝和奇珍异兽。

  在小云雀出生前,这座城池便早已成为了坊间的传说。

  此时它再次出现在距离丝路百里开外,崭新而华丽,除却感概,小云雀却只觉得有几分恐怖。

  虽然快要渴死,但本能却让她不要再接近这里。

  但在小云雀看来,四月的逻辑是,走直线最快,穿城的距离自然最短。除此之外,他并无其它的考虑。因此,他毫不犹豫地走向高耸而紧闭的城门,伸手就要去推它。

  虚弱的小云雀无法阻止对方,电光石火之间,巨大的城门已经慢慢张开,四月立即牵着吹雪向城里走去。

  一进门,周身的气温好像都迅速降了数度。

  绿树凉荫,水声潺潺,空气里漂浮着湿润的香味,十分诱人。

  小云雀紧张这城里有蹊跷,紧紧抓住吹雪背上的缰绳连大气也不敢出,自己的视线也是迅速地四处打量,防备着可能的危险。而四月却十分坚定,不管看到什么,也丝毫不为所动。

  二人心思各异,但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没有关心周遭唾手可得的水源。

  可吹雪只是匹马,跟着主人一路走到现在全靠的是忠心。此时听到水声,它的一切自律终于崩坏,随即本能站了上风,什么都不管了,脖子一挣,载着小云雀就往一旁的喷泉水池边跑去。它的头往水里一扎,搞得小云雀直接抱着四月的披风一起落进了水里。

  水喷涌而来,小云雀吓了一跳。她连忙看向一旁忙不迭喝着水的吹雪,有点着急地想阻止它。可吹雪一挣,小云雀被弄了个趔趄,又摔进了水池里一次。

  她缠着头发的头巾散开了,深栗色的长发好像瀑布一样倾泻下来,在水里铺散开。

  四月跟着赶了过来,他牵起吹雪的缰绳,想把它拉离水池。就在此时,他看了小云雀一眼,那一刹,他温润的黑色双眼里闪过了无数情绪,可很快,这一切就化为了一声轻叹。

  他放开了吹雪,走到不远处的树荫下落坐。

  小云雀不解地看向四月。他则是连头也没有抬,只是说,“你不要喝水?”

  小云雀有点犹豫地看看吹雪,四月下巴一扬,“它喝不了多久,喝完了我们就走。”

  小云雀用四月的斗篷沾了水,润着自己的嘴唇,又谨慎的抿了几口。四月似乎有些不能理解她为什么只喝这么少,但又好像没有询问的意思。身体极度缺水后,如果过度摄取,反而会有生命危险。小云雀忍着大喝很多口的本能,反而将吹雪身上的皮囊摘下来,灌了个满。

  自己没有力气把皮囊放回去,四月便伸手帮忙,把皮囊固定回了吹雪身上。

  吹雪比一般的马体力好很多,喝起水来也似乎永无止尽。

  而小云雀瞄了四月一眼,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却并没有喝水的意思。

  小云雀早就觉得四月和吹雪身上多有蹊跷。她寻思着以前听闻过的汉人里面那种绝世武功高手,什么闭气假死做起来都很实用。或许四月便是高手中的高手,靠着自己的内功,便可炎热不侵,五行不惧。

  念头一过,她便也不再想着件事。擦干净了身上的泥土、血迹,小云雀整理好衣装,将头发包起来,开始打量起城中的景色来。

  百里予安正如传闻,外侧建筑错落华美,城内精致特别。水池上的西域雕塑无不镶金带玉,四周高大的蕨类植物充满着生命力。街道整齐却空阔,并没有看到传闻中的奇珍异兽,准确地说,百里予安城内,给人感觉生机盎然,却没有半个人、动物、甚至昆虫。

  水声潺潺,藏于其后,似乎有着细小而莫名的声音。

  小云雀仔细看去,家家户户门前都似乎挂着形状各异的沙漏,里面的白沙簌簌地下落着,似乎已经漏过了大半。而在公共的场所,也可看到数个日晷。

  大小、材质、样式不一。但都在指明着时间。

  小云雀怔了怔,回头对四月说,“城里,时间?”

  她想说,这个城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关于时间的指示?话没说完,四月已经站了起来,他走到终于喝得有些满足的吹雪身边,拉起缰绳,“好了,我们快点走吧。”

  小云雀爬到马背上,四月迅速地牵着吹雪向前走去。

  穿城的这一路,地面上的花纹似乎变得越来越模糊,而原本干净的街道上也逐渐漫上了沙粒。

  小云雀再去看家家门口挂着的沙漏,只感觉马上就要落完了。

  她心想着这些沙落干净后,会不会又有人出来将沙漏们调反回去。可此时,四月的步伐更快了,就连吹雪也不得不跟着跑了起来。她觉得蹊跷之时,四月“啧”了一声,随即回身,一跃跳上了马背,坐在小云雀身后,索性驱赶着吹雪飞速地全力前进了起来。

  小云雀也跟着紧张了起来,“怎么了?”

  四月说,“小宛人都会在门口挂上沙漏吗?”

  小云雀猛摇头,“没听说过。”

  “所以我们要尽快。”

  以前四月曾说过,吹雪速度很快,但坚持不久,所以只有在很紧急的时候,他才会骑着吹雪前进。

  此时,四月的紧张,和吹雪的全力以赴,让小云雀不由更加在心中呐喊——

  “早就告诉你不要进来了@¥%&……”

  所幸百里予安面积很小,不出片刻,两个人就冲到对面的出口。大门就在眼前,上面又是高高地挂着牌匾。又是鄯善的文字,小云雀心想,那意思大约是人生是空虚不实之意,而就在此时,四月也仰着头说,“浮生若梦。”

  “什么?”小云雀想要转头。

  四月只说,“那牌匾是汉文书写的,大体的意思却是人生虚空。宛若幻梦。”

  小云雀一惊,吹雪却已经载着他们正对着那虚掩着的大门冲去。

  (4)幻予安

  吹雪一头向高耸的大门撞去,想要以自己的速度直接将其撞击开来。

  “咚”的一声巨响,小云雀只觉得自己被马背上震开,随即狠狠地掉落在沙地上。

  这一下摔得狠。她本就虚弱,缓了好一会儿也回过神来。可一睁眼,自己竟躺在夜晚的黄沙里。

  周遭是商队人们七零八落的身影,伴随着骆驼、牛羊、货物、破碎的水罐、散乱的布匹一并落在沙里。

  这熟悉的景色,却带给小云雀一种难言的绝望。

  她原来从未离开被空心风袭击的商队残骸。

  这三日里如水的男子,洁白的宝马,和幻城百里予安都只是一个梦境而已。她依然躺在这里,静静地等死。

  她动了动自己的手指,身下逐渐冷去的沙地在仿佛在印证她的想法。

  心绪逐渐冷去之时,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大哥带着伤在自己身边睁开了眼,对她说,“阿罗答,你还活着?”

  本以为自己永远再听不到别人叫自己鄯善的名字,小云雀眼眶一红,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大哥、大哥,你没事!”

  大哥用粗糙的手抹去小云雀的眼泪,“阿罗答,沙漠里,不要哭。”他挣扎着坐起身来,小云雀连忙上去扶好他,他被那空心风摔得不轻,满身是伤,见到大哥如此,小云雀又难过地哽咽了。大哥连忙安慰道,“不怕,哥哥带你回家,我们先往那边走,走到丝路,做一些补给,再回扦泥城。”

  小云雀怔了怔,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挠着头笑道,“大哥,我也是这样想的。话说回来,我刚才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有一个奇怪的汉人,牵着一匹马打算沿着直线去鄯善。我们一路上都快死了,结果走到了一个……”

  小云雀没有说完,大哥就接口道,“这世上怎会有人牵着马进入这大漠中央,补给本身就带不了多少,人骑在马上,更是寸步难行。”然后大哥摸了摸小云雀的头,“好了阿罗答,你先去看看商队里还有没有剩下的补给,可以带着。”

  小云雀摸了摸头,但还是听话地向商队的残骸走去。

  翻着散乱的行李、破碎的水罐,突然她被脚下的尸体绊了一下,摔倒在地面,就那么直接坐在了自己腰后的小包上,狠狠地被硌了一下。她倒吸一口气,几乎眼泪都出来了。

  突然,四周的景色飘忽了一下。她一怔,却听大哥在后面说,“阿罗答,过来。”

  小云雀回头看向大哥,原本满身伤痕、连站立都困难的大哥,此时却带着微笑站在不远处,手里还牵着一头骆驼,“还好,发现一头生还的骆驼!”

  小云雀记得很清楚。

  就在须臾之前,商队里无人生还,更没有半头骆驼是活着的。

  她回身摸了摸自己腰后的小包,里面装的正是两天前从小灌木上割下来的褐紫色植物。

  她紧张地抬眼,大哥牵着骆驼,步步接近。那熟悉的微笑在此刻却令人恐怖,小云雀突然从腰间抽出随身带着的小刀,狠狠地扎向了自己的手臂。

  鲜血喷溅之时,画面在剧烈地晃动,四周的景色骤然像无数碎片一样猛地崩坏开来。

  原本是黑夜的沙漠亮若白昼,小云雀抬起头,面前仍是百里予安高耸的大门,牌匾上写的文字却是陌生的汉文,并非之前自己看到的鄯善文字。

  转头,四周街道上挂着的沙漏眼看就要漏光。

  遥远处似乎传来了规律的钟鸣,道路上的沙砾却越来越多了。

  小云雀侧首,吹雪正垂着头,好像拼命地吃着草。而四月却微笑地站在不远处。他睁着眼睛,但黑色的双眸却没有聚焦。小云雀只见过四月的冷漠或礼貌,却从未见过如此温和的神情,他一定是陷入了一个非常美好的幻境。

  小云雀心里带着歉意,却也知道自己必须要叫醒四月。

  她冲上前去,用力地晃着四月的胳膊,大声地在他耳边喊。但对方没有任何反应。钟声越来越响了,小云雀低头,自己的脚侧已经被沙子埋了起来。

  这座城正在慢慢地下沉当中!

  小云雀回头,出口的大门就在十数步之遥。她咬了咬牙,用自己腰带的小刀背侧狠狠地划着四月的手臂,她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四月!快醒!城在沉没!”

  那一刻,四月的表情变得如此哀伤。

  他突然握住了小云雀割着他手背的匕首,沉稳地说,“我知道,小云雀,我在一个幻境里。”

  小云雀愣住了,随即又更大声地叫,“快醒来!快走。”

  他依然微笑,“我知道,再给我一点时间就好。”

  小云雀难过地看着他,沙子已经淹没了自己的脚面。如果再延迟,可能大门就会被沙子埋起来,推不开。她忍着哽咽,竭尽全力地拖起四月的胳膊,又去牵吹雪,用了全部的力量,向大门走去。

  吹雪和四月都十分沉重,小云雀好不容易拉着他们到来了大门,可黄沙已经将门的下面埋起来了一些。她用力地推着原本半掩着的大门,可没有了体力的小云雀根本就没有办法推开门。

  沙已经盖过了她的膝盖,回头看去,吹雪还在幻想自己在高高的牧草里,而四月依旧带着微笑。

  小云雀绝望了,可就在此时,四月突然睁开了眼睛,冷静地说,“小云雀,让开。”

  小云雀吃力地把身体移开了一点,四月抽出身侧如水的宝剑,刺向眼前的大门。那短短的一瞬,不知道四月出剑多少次,只听到啪啦地一声,大门猛地破开了一个洞。

  可下一秒,看起来是木质的门,竟好像有生命力一般,从边缘迅速地修补着自己。四月一手拎起小云雀,一手拽着吹雪。他的力气大的惊人,几乎是凭一己之力,将一人一马带出了渐渐下沉的百里予安。

  就这样,一口气冲出了城门,四月没有放下小云雀,而是提着气,牵着吹雪,快步地登上了据城百十米的沙丘上。

  二人回首,那座宛若虚假般美好的砖城,正慢慢地沉入金色的沙海之中,伴随着漂浮在空中的钟声,就像一首波澜壮阔的挽歌。

  小云雀紧张地看着那传说之城的坠落,此时,四月正在检查吹雪的情况。

  “吹雪没事了。”

  四月把小云雀放到吹雪背上,而小云雀突然说,“百里予安的梦,希望的事情?我看到、大哥活着,吹雪看到牧草。”她顿了顿,才问,“四月,你看到什么?你知道自己在幻境里,不愿意,醒来?”

  四月的动作停滞了一下。随即他拎起她放回吹雪背上,又将刚才湿润的斗篷盖过去,“不重要,走吧。”

  (5)赴君约

  百里予安是一座奇妙的城市,它可以移动、沉浮于沙海,可里面的水源却都又是真的。

  有了这两皮囊水解渴,再加上路上偶尔找到的沙漠植物充饥和四月不眠不休的速度,小云雀竟对能够回到扦泥城有了一点信心。

  趴在吹雪背上,白天用披风盖着睡觉,晚上天气凉爽了,再掀开斗篷透气。就这样又走了三天。

  晚上,小云雀看着天空的星星,带着喜悦地对四月说,“你,速度快。扦泥城,百五十里。”

  照四月的速度,一百五十里,再走过两、三天就到了。其实走到这里,离开丝路已经不远,如果运气好,还可能遇到商队。想到这里,小云雀就愈发充满了希望。

  但听到小云雀的话语时,四月的脸色沉了一下,竟又加快了脚步。

  “不用急,一定可以到。”

  小云雀鼓励着,可四月却丝毫不为所动。小云雀已经习惯了四月的逻辑,她于是反过来躺在白马身上,看着天空上的星星想自己的事情。

  就在此时,吹雪和四月的脚步都放缓了。小云雀翻过身来,发现四月的步子陷得比平常更深,每一步都似乎非常吃力。终于吹雪和四月都无法再继续向前了,他们的身体开始飞速地下沉。

  小云雀惊恐地说,“流沙!别动!躺平!”

  可能是因为更加地接近了水源充足的地带,这一带出现流沙。四月听到小云雀的话,立即缓慢而镇定地移动身体,将自己背朝下躺平于沙面之上。小云雀也滚下吹雪,平躺到沙上。但吹雪并不懂小云雀的话,它拼命地摆动着自己的四蹄,挣扎着,可却因此更加快了自己的陷落。

  小云雀难过地说,“四月,四月,我们……可能救不了吹雪了。”

  她以为四月会不顾一切地站起来,去拉吹雪。但他没有,他只是静静地躺在流沙之上,看着天空说,“不用管它。它早已死了。”

  小云雀一怔,可就这么几秒,吹雪已经被旋转的流沙没过了顶。

  两个人继续躺在沙旋之上,不敢动弹,小云雀战战兢兢地问,“吹雪,已经死了?”

  四月没有回答小云雀的问题,他只是静静地说,“扦泥城,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小云雀不明白四月的问题,于是她又重复了一遍,“扦泥城,怎样?”

  看不到四月的表情,只感到他的声音饱含着向往,他说,“她说,扦泥城是鄯善之都。早在鄯善名为楼兰之时,扦泥城便名扬四周。那里草肥水美,伫立在金色的黄沙之中,好像一颗翠绿的宝石。在那里,女孩子出嫁之时会穿着洁白的长裙,头戴华丽的扬羽。”

  他说着,小云雀逐渐明白了,“四月,去鄯善,见心爱的人?”

  四月沉默了好久,才说,“我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但我曾经答应过她,在我有生之年,一定要去她向往的那个城市看看。”他的声音如常平静,却又带着几分空洞与伤感,“但,或许来不及了。”

  “来得及的!”小云雀大声地说,“我们离扦泥城,近!流沙下,水源。流沙推,我们安全。鄯善,不远,两三天。”

  四月的声音如常平稳,却又飘渺,“小云雀,我的生命只到明天了。”

  后来,四月再没有继续与小云雀的对话。

  静谧而恐怖的沙漠之夜,只有身下滚滚移动的流沙还证明着二人的存在。不知过了多久,小云雀睁开了眼睛,她按了按周身的位置,发现自己身下的沙地已经变实。她抬起头,几乎难以置信地要尖叫起来。他们就在丝路附近,几乎可以用肉眼看到那一边的扦泥城!

  绿茵、沛水、砖城。那就是鄯善的首都啊!只要再走上一个时辰,就一定会到了。

  小云雀兴奋地爬起身来,快速地跑向不远处的四月。他的身体还半埋在沙里,一夜过去,他就好像神话里说的天人五衰一般,展露出了死前的样子。

  洁净超然的他,衣袖脏了,面颊染污了,嘴唇干裂了。

  小云雀哭了,她拍了拍他的脸。他睁开眼,看向她,嘴边竟带着一丝微笑,“真遗憾,还差一点。”

  小云雀猛地摇头,“就到了,就在那里,四月!”她用尽全身的力量,将四月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随即用手指向那边的扦泥城。

  “你看!美丽,绿色!扦泥城!”

  四月看着扦泥城,身体却像残破的布偶一般,再也动弹不得。

  他呼了口气,随即说,“遇到你时,我的生命还剩七天,却是无论怎样都可以活下去的七天。我只想带着吹雪,用这死神赐予的七天,到达扦泥城,完成我和她的约定。可却遇到了你。”

  小云雀难过地道歉说,“对不起,四月,对不起。你不如扔下我。”

  四月展眉,“最初,是我问你要去哪里。那时,我心想若你回答别的地方我便不理会你。可你偏要去扦泥城。你和她有着一样颜色的头发,一样颜色的眼睛。即便你一言不发,我也没办法丢下你。虽然,我知道这只是徒劳。”

  小云雀深琥珀色的眼睛里又充满了泪水。

  他说,“抱歉,我死后,这七天不会留下半天痕迹,不管是你、吹雪、还是百里幻境……你还是要回到那茫茫的大漠中。你不会记得我,但若你醒来,你还是向着丝路走吧,那样回家,更安全。”

  小云雀拼命地摇头,坚持说,“四月,我背着你,我带你去扦泥城。”

  她努力地将四月颀长的身体背到自己瘦小的身体上,拖着步子,拼命地向那似近似远的扦泥城走去。

  小云雀每一步都凭着自己的毅力,她的脚印深深地落在沙地上,拖出了一道长长的轨迹。

  一条,宛若永远无法到达扦泥城的轨迹。

  身后的男子轻叹着,“百里予安,幻境如梦。她一袭白色长裙,莞尔微笑,真想永远留在那里。”

  小云雀的泪水已经将视线完全模糊。

  她不能理解,一个如水般隽秀淡然的男子,只身闯入茫茫大漠,不惜赴死,只为一个虚无缥缈的约定。

  不能理解,却总是要发生。

  她听到四月在她身后轻轻叹道,“我要放弃这七天。”

  (6)楼兰梦

  转瞬间,所有一切画面都好像螺旋般随着时间的隧道向后卷去。

  地狱般炎热的沙地、空灵幻灭的百里予安、冰冷强大流沙旋和尽在步遥的扦泥城,在转瞬破碎、消逝,随即从时空中被抹去。

  小云雀睁开眼时,自己躺在黄沙里,躺在牢牢保护自己的大哥怀里。

  她依旧想哭、依旧哀伤。

  但过去的七天,却好像沙漠里偶尔一过的水汽,从小云雀的记忆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宁静的夜空里布满繁星,就连风都没有。四月没有再次经过,却是沉默的死神悄无声息地来到她的身边。

  银发的少年穿着黑色楼兰服装,吃着苹果,果肉崩裂的声音在空阔的沙漠上回响。

  “你死了,但出于某个原因,我们会给你七天时间。这七天,你不会死,也不需要吃喝。你想如何利用,完全由你决定。但在此之后,你会再次面对选择。以你脑海里最后出现的人的性命,换取你的未来。”

  小云雀脑海里最后想到的是自己那在家里等待着她和大哥归来的、病重的母亲。

  她绝对不会考虑用母亲来换取自己的生命。

  她张开嘴,声音没有传出来,却直接入了他们的耳里,“我不用这七天。”

  银发的少年听过很多这样的说法,他笑着,轻描淡写地叙述着死神的筹码, “你母亲的未来本身就已经很短暂。说不定她的希望,就是你能健康地活下去。”

  小云雀还想说什么,视线却被他身旁的少女吸引。

  她穿着白色的长裙,深栗色的长发,琥珀色的双眸。从未真实地见过她,但却有种难言的熟悉。感到她的视线,白裙的女孩也转过了头来。与银发的少年不同,她的眼睛透彻而宁静,白腻的皮肤就好像罕见温润的翠玉。

  翠玉。

  记忆里惊鸿一瞥闪过了如同碧湖的翠玉,挂在谁人身侧,带着她走出茫茫大漠。

  白裙的女孩对着她伸出手,轻轻地说,“不管你的选择如何,珍惜这最后的七天。”

  小云雀想将手递过去,却突然狂风吹来,睁开眼时,只觉得身体轻松,身侧再无旁人。小云雀仰头看着星空,突然,她猛地回头,面对着空空荡荡的茫茫大漠,她突然觉得有谁要从那边走过来了。

  但并没有。

  就好像自言自语一般,她说,“向西走直线去扦泥城,还有几百里;但向北,运气好的话,或许六七天就到丝路。”

  然后,她觉得莫名哽咽。随即便好像中了邪一般,执着地向西、笔直地走去。

  【终焉】

  V喜欢吃苹果。

  正如人们所知,死神爱着苹果那充满生命力的果肉,和生命在口中消逝变为碎末的感觉。

  他默默地看着小云雀独自一人,用着她用之不竭的体力,坚持地沿着直线,义无反顾地前往扦泥城。突然,他转过头来看向佐,“我觉得她有一点像你。”

  “哪里?”

  “其实,你们的五官、性格都很不一样。”V笑笑,“但你们都有深栗色的头发,琥珀色的眼睛还有固执的性格。就连身材都一样属于没肉型的。”

  V用没有拿着苹果的那只手在空中划了条曲线。

  佐没有搭腔,只是毫无表情地看着沙漠里独自行走的小云雀。

  V觉得佐与她最初开始赌约时不太一样了。

  虽然她一直都不像一个真正的人类,在面对生死之时,她非常冷静、甚至漠然。可一直以来,在寻找七日水晶之时,她似乎都有着非常明确的目的。偶尔,在某些时刻,她的眼中会流露一丝哀伤、甚至痛苦。可最近,她寻找七日水晶之时,就越来越像在执行某个机械的任务。如果打个比方,她就像一名真正的死神一样——

  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穿梭在时空的间隙里,只记得自己的任务。

  V想,就和他一样。为什么他要收集人类的背叛,其实他要这些东西又有什么用呢。

  他突然想起自己之前问过佐这个问题,她为何接受这个任务而不去转生。

  现在他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或许佐并不是不愿意回答,而是她已经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而这些,与时空中相遇的血族所说的话又有什么样的关系。该隐对佐的态度,明显非常奇怪。可V偷偷去翻时空的水镜,关于她的历史竟然全部被地狱之君屏蔽掉了。

  这个令人讨厌的女人背后到底有多少秘密。想到这里,V不由有些烦躁。他咬了口苹果,却发现佐正在凝神看着不远处的沙地。“又怎么了?”

  “那里,好像谁掉了什么东西?”佐对V说。

  V伸过头去,“哦,好像是块玉。在那个时候的人间,还是挺值钱的呢——你干嘛?”他伸手拉住了想要过去把那水色玉佩捡起来的佐,“地狱之君早就说过,三界物质不能交互。想死吗?”

  “你还不是在吃苹果。”

  “那个,苹果大家都爱吃嘛?地狱有种哦。你想要玉,我可以变啊。”V一边说着,一边手里冒出了无数不同样式的玉。

  佐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了看那块静静躺在沙地中央的玉。不知为何,在记忆的某个角落里,似乎有着那一点若隐若现的印象。但佐终究没有想起来任何蛛丝马迹,随即转身离去。

  一阵风吹过,黄沙漫过了碧湖翠玉,将它沉入了时间的底层。

  佐再没有回头。

  因为,新的旅程还在等着她进行。

  穿梭于这茫茫的时空中,与V开展再一场的赌局。这似乎是她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