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的约定Dual commitment
(1)神秘的访客
爱尔吸了吸鼻子,伸手翻开了放在门口小窗上的一个委托纸条。
拉杰爱尔16岁,他身材瘦小,一头天使般纯洁的金色短发和鼻子上零星的雀斑使得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才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可爱尔却已经是远近闻名的锁匠。没有人可以解开爱尔亲手制作的锁,而这世界上也没有爱尔打不开的锁——不管多么复杂,他都可以在几分钟内轻而易举地破解。
四村八镇来找爱尔做锁的人络绎不绝,但爱尔很少能够亲眼见到他的客人。客人多半只是把委托和期限写在纸条上,放到爱尔工房后门的小窗口,等到锁做好了,爱尔再放回去,客人会在提货时留下报酬。
爱尔从意大利辗转来这个位于英国西南部的小村庄已经三年了。即便英文已经说得非常好了,他在这个小镇里的存在仍宛若空气一般,平日出门,大家只会躲他躲得远远的,就算是想去买些生活用品的,也是自己把钱和想要的东西写下来塞进杂货铺门里,之后有人会放在他工房后面的小窗上。
起初爱尔还觉得有些不习惯,如今却也渐渐变得无所谓了。
至少这个村子愿意收留他,他无可抱怨。
爱尔哼着小调,戴上独眼的放大镜,用着工具灵巧地制造着锁。不知不觉间,太阳渐渐西沉。就在此时,屋内响起了不急不缓的敲门声。
起初,爱尔以为是有新委托了,他转身看了看后面的小窗。没有东西。可此时,敲门声又响了。
从来没有人敲响过爱尔工房的正门,他几乎有些紧张地放下工具,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前面,中途还踢翻了装食物的篮子。
“你好,我请锁匠来开锁。”
门外的声音彬彬有礼,却带着几分冰冷低沉。爱尔握着门把,顺着门缝小心地窥探出去。来人穿着绅士,精致的手杖、铮亮的皮鞋和上好料子的风衣。他的礼帽压得低低的,爱尔看不到他的脸,但从穿着上看,他似乎不是这个镇子的人。爱尔谨慎地说,“我就是锁匠爱尔,如果……您想隔着门谈也没有关系。”
那人顿了顿,随即有几分疑虑地说,“为什么要隔着门?我不是坏人。”
许久没有人和爱尔说话,听到他的声音,爱尔眼眶都有点发酸了。他用袖子擦擦眼角,“那我开门咯。”
来人进了门,摘下礼帽对爱尔谦和地行了个礼。他的举止老派,可相貌却远比爱尔想象的年轻。
“你好,我听说你可以开世界上任何一把锁。”
他开门见山,爱尔怔了怔,随即让开身体说,“请进来谈?”
他笑了笑,爱尔觉得他嘴角的弧度温柔而优雅,“不用,我想请你开一把锁。但因为种种考虑,我要请你蒙起双眼。”
他从怀中抽出一条丝帕,递向爱尔。爱尔接过来的时候碰到了他的指尖,虽然冰冷,但爱尔却感到了久违的亲切感。爱尔将丝帕往自己的眼睛上蒙,一边蒙一边说,“如果失礼了我道歉,我开锁基本没有失败过,但我从不开别人家的锁。”
他依然温和地说,“我以我家族的名誉保证,这里是我们自己存放粮食的地方。”
(2) 杰埃让家族的粮仓
来人让爱尔拉着自己手杖的另一端,带着他不急不缓地走着。
爱尔所在的镇子很小,没走多久,就进了树林。访客灵巧地牵引着爱尔,每当路面不平整,或者是有障碍物时,他就会放慢脚步,再把手杖握紧,让爱尔有一点力量可以支撑。
两个人就这样,踏着落叶沙沙的声响,在月光中静默地前行着。
走了不知多久,他停了下来,“这里就是了。一共有三道门,每道门上都有一把锁。”
他一边说着,就一边松开了手杖,爱尔一下失去了平衡。他于是反手将爱尔扶住,拉着他的胳膊,牵引着他的手碰触到了第一道锁,“抱歉,我忘记你看不见。就在这里。”
爱尔“哦”了一声,看似冷漠的回应背后却是因为他对自己的礼貌而感到的局促。而当他的双手握住了那把感觉起来很大而且坚实异常的门锁时,内心却又迅速地平静了下来。他从身后的袋子里掏出了简单的工具,探进了锁眼。细微的响声才持续了数秒,访客甚至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的怀表盖子打开,爱尔就说,“打开了。”
访客楞了片刻,随即走过去扶着爱尔的肩膀走到了第二道门前。
爱尔这一次几乎连工具都没拿出来,他的手指灵巧地将锁一转,又上下用力一磕,喀拉一声那个锁就开了。爱尔握着打开的锁头说,“第一把锁没什么问题,但这把我就要拿回去修一下才能再用了。”
访客轻笑着,“没关系,还剩最后一道了。”
虽然最后一把锁制作十分精巧,爱尔仍然只花了一分钟就打开了。
他开完锁,有些感叹地嘟囔了一句,“真厉害,连粮仓的锁都这么复杂。”
访客没有回答,只是将手杖伸过来轻轻戳了戳他,爱尔便拉住沉默地跟着他往回返。
两人走了一会儿,访客突然说,“我叫凡特,凡特?杰埃让。”
“嗯,我叫爱尔。”爱尔漫不经心地回答,过了一会儿,他才惊讶地反映过来,“杰埃让?”
即便孤落寡闻如爱尔也听过杰埃让家族的故事。在南英格兰最富有也是最神秘的家族。没有人不知道杰埃让先生,他拥有一个城市一般大小的庄园,一望无垠的绿地和森林将他的家与其它的领地隔离开来。而传说城堡里有无数艺术收藏品,百十个宝箱,就连马桶都是金子做的,难怪粮仓也有这么豪华。爱尔不由在心里啧啧。没想到这么神秘的杰埃让先生,会亲自来找他开锁。
杰埃让先生说,“杰埃让是一个庞大家族里很小的分支。我们的家族古老而传统,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分工,我是家族里的小辈,主要负责财富积累和粮食管理。”
爱尔没有忍住插嘴道,“杰埃让家族已经这么富有了,没想到身后还有更庞大的存在。”
杰埃让先生轻笑着,“是,我只是与人类交往比较多的那一支,就像是冰山露出海面的那一角。”
爱尔觉得杰埃让先生这句话有些奇怪,但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他的下一个问题牵引走了,“以你的手艺,即便是去伦敦或者罗马这样的大城市,也是出类拔萃。为什么要屈居于这样一个小镇子。”
爱尔有点不好意思于他的夸奖,他吸了吸鼻子,随即又带着几分犹豫地说,“您听说过‘黑死病’吗?我是意大利人,在三百年前几乎杀死了三分之一我国的人。原本已经渐渐灭迹,却又在我的村子里复燃了……村镇里的人全死了,我家也只有我活下来。疾病逐渐蔓延,教皇只好下令猎杀来自我村镇、及附近的人!我好不容易跑了出来。但我意大利中部的口音却把我出卖,整个欧洲都抵触着我。我只好辗转,偷偷躲在货船里来了英国。大城市我不敢去,只好流浪在小村镇间。他们不知道我是意大利人,就会给我口饭吃,可一旦谁听出了我的口音,我就会被殴打、赶走。”
爱尔翻开自己的领口,从颈子延伸到胸口的是一道丑陋的刀痕,狰狞而恐怖,“最糟的一次是被横砍了一刀,差点死了。”他扯了扯嘴角,“不过我命大,就流浪来了这个地方。彼时恰好镇长有一个储物箱打不开了。我只用了几秒钟就拆了那个锁。镇长感谢我,就给了我一个废屋做工房。后来他们发现我是意大利那个村子来的,就将我隔离了起来。但总有人想找我做锁,于是他们就把委托和工钱放在我的窗口,我为他们制锁……您,您是第一个当面给我委托的人。”
他闭着眼睛,有些紧张。他怕自己说出这些后,会引来杰埃让先生的反感,但他不愿说谎。他的手心微微沁出汗水,似乎已经准备好了对方会将连系着二人的手杖直接撤去的举动。
但杰埃让先生只是淡淡地说,“黑死病的死亡率接近100%,你能活下来真是了不起。”他解开了爱尔脸上的蒙布,月光从他的背后静谧地落下来,逆光中,他的表情平静而温和,冰冷的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像是一名慈爱的神父,眼中却带着十足的悲悯,懂得他全部的经历,“可却没有人称赞你,真是可怜。”
那一刻,爱尔只觉得眼眶发热,就连喉咙也哽咽了起来。
他低着头,手紧紧地握起拳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杰埃让先生笑了笑,“你家到了,快回去吧。我会再来找你的。”
(3) 未被履行的承诺
自那以后,每隔一段时间,杰埃让先生就会来找爱尔开锁。爱尔不知道杰埃让先生有多少个粮仓,但就算是有几百个,以他的财富,也是合理的。
爱尔与人交往的经历很有限。在自己家乡时,父辈总是把他留在工房里学习造锁的技术,而过往三年,他几乎从未与人交谈过。虽然如此,爱尔仍然可以感到杰埃让先生是一个很特别的人,这特别来源于他如同大海一般宽广的知识。
当他的眼睛被蒙上,与杰埃让先生同行时,这位年轻而富有的绅士就会给他讲很多自己行商的见闻。比如,奥斯曼帝国苏丹的箭袋上镶嵌着数百颗绿宝石,他的桌子是用上万颗珍珠制成,而他的后宫有着全西亚最漂亮的女子;再比如,在大洋那一边的那一边,神秘古老的东方国家有着最香的茶和最特别的布料,那里的国王统治着比欧洲还大的领土;再比如,在欧洲的南方那边大陆上,有无数珍奇而庞大的动物。他们每年迁徙的时候就像一场波澜壮阔的进行曲。
杰埃让先生为爱尔打开了一面窗,爱尔透过这个窗子仿佛看到了全世界。
他第一次感到这个世界令人惊叹的美好与绚烂。而他只能守在自己小小的工房里,连门都不怎么敢出。他有点难过,却又有点庆幸,若不是杰埃让先生,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生活可以是如此特别。
他不由衷心地尊敬着这名客人。
在爱尔为杰埃让先生打开第六个粮仓的门以后,杰埃让先生突然要出远门,“我七天后就会回来,届时再来拜访。”
爱尔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可转折,就发生在第二天。
爱尔如常上街去买接下来几天的食品。他把自己的钱和纸条塞进杂货铺的门里,刚往回走了两步,突然老板从里面拉开了一小条门缝,警惕地看着他。爱尔从未见过老板,他有些腼腆地想向对方打招呼,他却“砰”地一声把门紧紧地关上了。
爱尔怔了怔,也只好吸吸鼻子往回走。
当晚,东西送到他的窗口上时,篮子上留了一张纸条,“不要再来了,请你离开这个村庄。”
爱尔看着那纸条,只觉得心里一凉。他正想着以后要怎么弄吃的,可又听到了敲门声。正奇怪着,门口响起了镇长的声音,“爱尔,你在里面?”
爱尔快速地跑到门口,手刚放到门把上,却被镇长制止,“不用开门,你就这样听我说。”
爱尔怔了怔,整个人僵着在了那里。
镇长清了请嗓子,郑重地说,“请你立刻搬离这个村庄。”
爱尔一愣,“为什么?”
许久,对方没有回音。爱尔于是慌了,他恳求着, “镇长,我没有地方可去。我努力工作,我很小心地不与人接触——您看!我来了三年,从来没有人生病!镇长,求您了。”
“妖怪,你明明就是在帮吸血鬼!你快滚出这里!”有人愤怒地喊着,又有人小声的附和,随即这一切嘈杂被镇长制止了。
爱尔疑虑地说,“什么?”
镇长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却掩饰不了其中的恐惧和怒意,“当初我看你是个好孩子,才说服了镇民们让你留下。而你却招惹上了让全镇人、甚至附近所有人落入危险的事情。”
爱尔一头雾水,可来不及辩驳,镇长已继续说了下去,“最近几个月,附近的一些贵族庄园被吸血鬼攻击,人畜不留。”
爱尔紧张地说,“怎么会这样?难道没有牧师来保护他们?”
有镇民冷笑着回复道,“牧师祝福过的结界被人打开了,你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我怎么可能知道!”
“牧师们在每个庄园上加诸了三道锁,每道锁都十分精巧复杂,因为祝福,吸血鬼不能碰触那些锁,而若没有钥匙,人类也无法破解那些锁。爱尔,你真的不知道吗?”
爱尔怔了怔,他闭上了眼睛,又猛地睁开,随即斩钉截铁地说,“不会的。”
镇长重重地叹了口气,“总之,你快走吧。七天后,还不离开,就别怪我们无情。”
爱尔不知道镇上的人要对他做什么,但他知道不管是什么,他根本无力抵抗。根据过往的经验,他恨不得当夜就收拾好行李逃离这个镇子。但杰埃让先生说,他七天后还会回来找爱尔。杰埃先生让做下了这个承诺,便一定会实现——爱尔觉得,如果自己背弃了二人的约定而离开,他就再也无法见到杰埃让先生了。
比起镇民的威胁,失信于杰埃让先生这件事本身让爱尔更加无法接受。
于是他躲在家里,裹着毯子,缩在自己床边的一角,静静地等待着。不时会有人猛烈地敲打着他的门,还有人用石头砸他的窗户,可当他透过窗口看出去的时候,始作俑者又似乎带着惧怕地飞速消失了。时间一天天地过去,镇民们对爱尔的敌意只增未减。
终于挨到了第七天晚上,爱尔工房的门被敲响,他一个挺身从床上跳起来,飞也似地冲到了门口,“杰埃让先生?!”
对方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却是镇长的声音,“爱尔,这是我最后一次劝你。”
“但是我在等我的客人,我答应过他。”
“你到如今还要执迷不悟地帮那个吸血鬼吗?”
“杰埃让先生是个好人!他今天晚上就会来找我,你们见到他便知道我没有说谎。”
周围一阵带着深深恐惧的倒吸气,随即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镇长的叹气似乎沉进了空气里。随即便是大锤粗暴地落在工房门上的声音,只两下,爱尔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惊慌失措地向工房的后面躲去,可还没走几步,愤怒的镇民就已经破门而入,他们一把拉住爱尔,像拽着一只瘦弱的小兔子般将他扯了出去。
再没有人给爱尔机会辩解,石块、棍棒好像雨点一样向他铺天盖地般地砸了过来。
虽然没有机会和村民说太多的话,但爱尔知道他们都是很和善的好人,平日的疏远只是怕被传染了黑死病。杂货铺的老板经常会多给他一些水果,镇长偶尔还会送些红茶放在他的工房门口……可此时,他们的面孔上却都带着狰狞的恨意,他们下手毫不留情,像对待妖怪一般地攻击着自己。
爱尔视线里一片异样的鲜红,身上的疼痛细密而猛烈。他小心地护住自己的手,心想着自己还要去造锁、开锁!
巨大的月亮在围住他的镇民身后变得模糊。
爱尔心想,我要坚持再多活一会儿,再一会儿,杰埃让先生一定会来了。
再给他讲很多奇妙的故事。
(4) 爱尔的七天
可爱尔并没有坚持很久。
才不过十几分钟,他就死在了镇民的棍棒下。被鲜血浸染的少年倒在月色里,几个壮年的镇民将他用破布卷了,草草地扔到了郊外。爱尔明明闭着眼睛,但他却似乎可以看到周围发生的一切。
“你想继续活下去吗?”
发问的声音没有感情,却又带着有几分熟悉,爱尔身侧,银发的少年披着长长的黑色斗篷站在那里,他的旁边还伫立着一位身着白裙的少女。
V打断了他的思考,“别发呆了,你已经死了,而我们就是死神。”
爱尔木然地看了看他,随即又挣扎地想要侧过头去看自己工房的方向,但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V轻蔑地笑道,“都说你已经死了。不过你是有个机会活下去的。”他等着爱尔再次看向自己,“只要你在七天之内杀掉你脑海里最后出现的人就可以了。”
爱尔的眼睛骤然睁大,V确认般地垂首,又在他胸前放下一把银质的短匕,“杰埃让是吸血鬼,平常的你根本无法损他半根毫毛。但在我给你的这额外的七天生命里,没有人可以伤害你。只要你把这匕首刺进他的心脏,不,身体也行,就能活下去啦!”
爱尔仍然睁着自己浅蓝色的眼睛,不敢相信地看他们。
V看着他,叮嘱道,“记住,是他陷你至如此境地,除去他,也是理所当然。”
“可是爱尔,”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白衣死神缓缓开口了,她琥珀色的眼睛清澈而冷冽,“在做任何决定前,不要忘记,活着的本质因人而异,没有人可以替你定义生存的意义。”
二人的身影消失后,爱尔猛地睁开了眼睛。身体仿佛被去除了束缚一般变得轻松,他坐起身来,却有什么东西从胸前掉落,仔细一看,竟真是一把银色的匕首。指尖冰凉的触感让爱尔意识到这一切不是梦,但比起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被确认杰埃让先生是血族一事却更让他感到低落。
他把匕首扔到一旁,决定将死神的话抛到脑后,只想着要快些回到工房,亲自向杰埃让先生澄清。可走了几步,他又停了脚步,最终转回来捡起那支匕首,收进了自己胸前的衣襟。
爱尔趁着夜色,悄悄地潜进了自己的工房,熟悉的屋子,没有人造访过的痕迹,而他仔细地检查了前门、后门的小窗、门缝、窗隙,都没有留言。他有些失望,随即晃了晃头,到后面去清洗了身体,又换了件干净的衣服。
重获生命的爱尔不会感到饥饿,他抱着腿,坐在屋子的一角等着杰埃让先生。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佐漂浮在半空,观察着爱尔的情形,只有惋惜,“或许,杰埃让先生不会来了。”
彼时V正靠在树桠上在逗一只小松鼠,闻言他冷笑道,“那你不是白占的便宜。”
“话虽如此,只有这额外的七日凝集了本人最纯粹的情感,它的结晶才……”
佐还未说完,就被V不耐烦地打断了,“省省这种虚无缥缈的理论吧。你和我们一样,都只是为了某个目的而在做这场赌局。我们死神是为了更好的评定,而你的目的是什么?”
佐的视线滞了滞,却突然不知如何回答这句话。于是V继续说,“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你不会以为我真的会让你白赢了这局吧?”
V垂着眼,弹开了他修长的手指,小松鼠嘶叫着从树杈上滚落了下去,“佐,我不会再输给你了。”
第六天傍晚,爱尔被来他工房收拾东西的镇民发现了。
他躲在柜子里,没有忍住打了一个喷嚏,把镇民吓得几乎背过气去。可他们很快就回过了神来。已经“死去”的爱尔竟然还活生生地站在那里!镇民飞速地跑出去,紧接着,爱尔听到了房子周围有柴木堆放起来的声音,他惶恐地推打着门,可镇民早已用杂物将工房的前后门严实地挡了起来。
“烧死他!妖怪!吸血鬼!”
嘈杂的人声沸腾着,随即是火焰炙热的气息。浓烟、高温让爱尔感到绝望,火苗很快就将他逼到无路可走。皮肤被大面积地烧伤,但很快伤口又开始慢慢愈合,然后再被烧伤,只有疼痛——但,这就是与死神七日之约的力量。爱尔哭着,跳进了储水的水缸里。他不需要呼吸,就这样又挨过了几个小时,直到他的工房化为一片漆黑的灰烬。
“他死了吗……?”
镇民们在废墟里谨慎地用翻找着爱尔的尸骸。猛地,爱尔从水缸里跳了出来,拼命地向镇外跑去。
“啊啊,他竟然还活着!!”
那些恐惧的叫声,扔向他的石块,爱尔没命地跑着——他变成了怪物吗?
爱尔跑到了镇子外面树立里的小高地上,藏在暗影里,看着自己居住了三年的地方。镇民们点着火把,寻找着自己,这些星星点点的光芒多么像杰埃让先生曾提起的遥远东方国家的焰火啊,而此时,这些火光却意味着自己的死亡。他紧紧地按着自己胸前的银色匕首,他尊敬、信任的杰埃让先生,真的欺骗了他吗?
不知过了多久,镇内的嘈杂声似乎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爱尔的生命到了最后一天,他看着月色,迷茫的双眼里不知道装着何种情绪。
“爱尔,终于找到你了。”
熟悉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爱尔反应了一秒,随即猛地从地面上弹坐了起来,“杰埃让先生!”
年轻的绅士摘下了帽子,月光下他的微笑一如既往地平和而礼貌。
“抱歉,让你久等了。家族内有些琐事……”
杰埃让先生专注地看着自己,爱尔骤然意识到自己身上还湿漉漉的,面上也带着几分火灰和汗水混合的狼狈。他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脸。抬起手的时候,他胸前衣襟下的银剑一晃而过。
杰埃让先生怔了怔,随即抿起了嘴,“你还好吗。”
爱尔点点头,随即又顺从地闭上了双眼,“您说过还有委托,我们走吧。要蒙上眼睛吧?”
但杰埃让先生并没有像平常那样拿出丝帕,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不、这次不用了。”
(5) 血族的规则
爱尔跟在杰埃让先生的后面。他的双腿修长,步伐平稳。
月光透过黑色的树枝落在二人身上,化为了诡异而恐怖的影。许久,爱尔才小心翼翼地说,“杰埃让先生……您再继续给我讲讲那些故事好吗?”
“什么故事?”他的声音带着迷茫,又有着几分冷漠。
“就是,您以前给我讲的,行商时候的见闻……我十分喜欢听那些故事。”
“嗯。”杰埃让先生想了想,“好,给你讲一个年轻人的故事吧,他叫凡特。”
“和您的名字一样。”
“呵,是啊。可故事却发生在六十年前。”
凡特出生在匈牙利喀尔巴阡山区的小村庄里。村庄隶属于纳达司第伯爵的领地,但伯爵经常四处征战,诺大的赛依特城堡便由他的太太,神秘的巴托里伯爵夫人管理着。虽然已经有四十岁,巴托里伯爵夫人却看起来仿佛一名才二十余岁的少妇,这在当地十分有名。
凡特还很年轻,他有一个十分宠爱的妹妹洁西。他竭尽全力地照顾自己的妹妹,让她过得无忧无虑。直到有天,洁西被巴托里伯爵夫人的仆人带去了赛依特城堡,从此便再也没有回来。凡特去找过几次,每次都被巴托里伯爵夫人的仆人赶出来。焦急万分的他终于在某一天趁着月色潜入了赛依特城堡,却看到了惊悚的一幕——
数名年轻的少女被绑在黑铁的柱子上,伯爵夫人的仆人们用利刃切开她们的喉咙和手腕,像对待牲口般将她们的血通过管子输入房间中间豪华的浴池里。浴池里浮着黑色的玫瑰花瓣,巴托里伯爵夫人在少女的鲜血中沐浴着,她用水晶杯喝下她们的血,露出满足的笑容。
凡特突然觉得十分恶心,随即万念俱灰。洁西,他珍贵的妹妹,难道已经也变成了那血池中的血水吗?
他扶着自己藏身的柱子、几乎无法控制地干呕了起来,可就在此时,他被伯爵夫人的仆人们发现了。
“巴托里伯爵夫人,是吸血鬼……?”爱尔屏息问道。
从杰埃让先生的背影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有他的声音平静地持续传了过来,“巴托里她……只是血族的仆人。她被血族诱惑,饮下少女的鲜血来维持青春,却并不配成为血族的一员。”
巧得是,真正的血族那日恰好也在城堡里。
对方是非常位高权重的纯血,最简单的证据是他的名字——与血族的先祖、圣子该隐一同。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该隐不仅没有杀死他,反而亲自举行了仪式,将他变为了血族的一员。
凡特十九岁,他在该隐麾下庞大的家族里,位于最卑微的末端。但凡特十分聪明,别人教过一次的东西,他就可以明白,而且他善于数字。很快,他们开始让凡特参与家族商业的管理。高级的血族不参与这些与人类交往的琐事,而这些维持血族生存、奢华生活的财富积累全部交由混血来经营。而凡特是百年来为数不多的新入混血,他很快得到了重用。
“从庄园经营、贸易买卖、到后来的,粮仓管理。”
对于血族而言,人是粮食,而就好象人类会吃牛、羊一般,血族也必须吃粮食才能存活。
约定俗成的事情便是,血族绝对不能对人产生心灵上的凝系,就像人不会因为同情一颗玉米而一辈子养着它。血族若对人类产生了感情的羁绊,便会被视为背叛。
杰埃让先生突然转过头来,“对于一个混血来说,起初是十分难做到。”随即他的表情又变得漠然,“但若做不到,就会受到非人的惩罚,所以渐渐地,也做到了。一晃,凡特已经成为血族的一员很多年了,如今,若他再次‘背叛’,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杰埃让先生背着光,他的身后,茂密森林的尽头,一座暗色的古堡若隐若现,正如他的面容般模糊难辨。“爱尔,听了这个故事,你怕吗?”
锁匠垂着头,再抬起来的时候,他的双眸清澈而坚定。
“我从您第二次来找我的时候,便意识到,我们开的锁背后并非一般的粮仓。”
杰埃让先生的面容微微透出讶异。
“三道锁,第一道是坚实,第二道是巧妙,第三道则是复杂。每一道都牵动着很多机关,我能感到这些锁在尽力守护着远比粮食贵重的东西。但我不去想自己开了那些锁以后会发生什么。我一次次地跟您去,因为想听您给我讲那些奇妙的故事、想和您交谈!您的眼神温和而透彻,那不是一个说谎的人可以拥有的。即便到了如今,您也从未骗过我。”
爱尔上前一步,“人会吃动物,而动物又会吃植物,这都是为了自保。我虽为人类,却没有人愿意和我说话,没有人去理解我的想法。只有您,因此,不管您是谁,您是什么,我都不会怕您!”
爱尔的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嘶哑着嗓子喊出来的。
就在此时,森林里刮起了厚重的风。
尖细的声音伴随着黑色蝙蝠翅膀的煽动,空气里漂浮着令人不安的气息。杰埃让先生眼睛里似乎流转过无数难辨的情绪,可紧接着,他突然沉下了脸,他向着来时的方向狠狠地推了爱尔一把,随即异常粗暴地低声喝道,“快滚吧,你这个下贱的人类。你对我们已经没用了。”
爱尔一怔,他只犹豫了那么一下,随即便上前一步,拉住了杰埃让先生的外衣,微弱却坚定地说,“我没地方可去了,我就要在这里,哪怕是您要吃了我也没关系。”
杰埃让先生看着爱尔,突然他的双眸变得如血一般鲜红,而嘴里也露出了长长的獠牙,他似乎竭尽全力才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滚,快滚——”
爱尔缩着身体,虽然心里带着难以控制的惧怕,却也似乎有种安心的感觉。
杰埃让先生的面容几乎是扭曲了起来,“来不及了……”
电光石火之间,他突然转过身去,将爱尔揽到了自己身后。遥远的古堡里如箭一般地弹射出来数个锐利的黑影,赤红双眸的血族,宛若饥饿的厉鬼,向森林边缘的二人发起了进攻。
“凡特,你又背叛了我们。”
“难得该隐大人给你了机会!”
(6)双重交易
从古堡中涌出的吸血鬼们,叫喊着、狰狞地向二人扑击而来。他们的手臂像钢铁一样狰狞有力,而他们赤色的眼里充满着嗜血的兴奋。爱尔第一次看到失去冷静的杰埃让先生,他展现着与自己同伴相同的外表,却将身为人类的爱尔紧紧地护住,开始了顽强的反攻。
在该隐庞大而古老的家族里,凡特只是一名很新的血族,他头脑很好,却并不擅进攻。在数名战力高强的吸血鬼面前,凡特看起来脆弱不堪,很快便弄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只有将爱尔护在自己身后的行为坚定而没有犹豫。吸血鬼们叫着,“他是混血,扭下他的头,他就死了!”
站在前面的高大吸血鬼提起凡特的肩膀,他用手按住他的头,这使得凡特不得不松开了自己紧紧保护住的爱尔。身体终于获得自由的爱尔突然声嘶力竭地叫喊起来,他从胸前抽出死神的银剑,竭尽全力地刺向那名高大吸血鬼的前胸。
银剑拨开筋肉,深深地埋进他的胸口,却没有发生任何事情。那名吸血鬼带着几分戏谑地看着他,而其它吸血鬼也笑着说,“他是贵族,你这种一般的银剑根本伤不到他的心脏。”
话音刚落,突然“扑”地一声,那名吸血鬼的胸口破开了一个巨大的洞。他的心脏化为了细碎的粉末,而紧接着,以胸口的洞为中心,他的身体也在瞬间变为了灰烬,甚至没有给他机会发出最后的哀鸣。
吸血鬼们惊恐地看着爱尔,“这不是一般的银剑,这也不仅仅是牧师祝福过的银剑!”
爱尔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短剑,随即他的神情又变得坚定起来,他站到凡特倒下的身体前,“我要保护凡特!”
吸血鬼们闻言,突然发出了刺耳的笑声,“就算你有把特别的剑,你也不过是个人类而已!”
随即,爱尔就被一只结实的手臂狠狠地击打向了另一侧。巨大的疼痛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他的脸侧瞬时被鲜红的液体浸透了,但他还是坚持站了起来,握着银剑,看向对方。
攻击他的女吸血鬼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爱尔,“他的脸已经碎了一半,怎么还能够站起来……”话未说完,她的身体就被银剑刺透,随即化为了灰烬。失去一半脸的爱尔仿佛再无惧怕,他瘦小的身体挥动着短剑,金色的短发杀戮中更显得圣洁耀眼——碰触他的吸血鬼都只有毁灭一途。
血族们不解着,却也真实地产生了因为未知而出现的恐惧。
“够了。”城堡里传来低沉而压抑的声音,飞跃了漆黑之森,仿若黑夜里的闷雷,近在咫尺。血族们闻声,几乎是带着恐惧地立刻跪倒在原地。爱尔浑身是血,而脚下又踩着已死血族化为的灰烬,他拿着银剑楞了楞,随即抓住这个机会飞快地转头,看向倒在自己身后、奄奄一息的凡特?杰埃让。
“爱尔……快、快走。是该隐。”凡特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爱尔脸上的泪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他擦了擦脸,坚决地说,“杰埃让先生,我带您走。”
他尽力地拉起身材高挑的血族的一只胳膊,抗在自己的肩膀,但没走几步,就因为重量而摔倒。于是他再试着将他背起来,然后再摔下去。
四周一片寂静,时间仿佛停止,爱尔狼狈的挣扎前,再次出现了死神的身影。
黑衣的死神说,“不要管他,他死了,你就活下去了。你的生命只有这几个小时了。”
白衣的死神却说,“不要在乎结果如何。只要你追随了自己的决定,你的人生就是有意义的。”
爱尔看着眼前的路,他左脸的鲜血一滴滴地垂落下去,“你们都躲开,我要带着杰埃让先生离开这里!”
“停下。”又是那个低沉的声音,V和佐都抬头看了过去。
穿着整齐的青年男子静静地伫立在离开爱尔几步之遥的地方,他的短发如夜般漆黑,他的眼睛是泛着金色的碧绿,而他的皮肤则好像十二月的大雪一样冰冷苍白。
佐惊讶地说,“我们现在处于时间的缝隙,应该只有爱尔可以看到我们。”
V骤起了眉头,神色凝重地说,“因为他是该隐,人间现存的最古老而高级的血族,他的存在甚至超越地狱之君的规则。”
该隐没有表情地说,“既然如此,你还在我面前玩这种了双重约定的把戏。”
V的脸色一僵,佐便继续问,“什么是双重约定。”
该隐淡淡地继续说道,“七天前凡特从我的座下活了下来,我便知道他获得了额外的生命。如今更确认,你竟与他们二人同时做了交易。”
(7) 凡特的七天
七天前——
爱尔时常让凡特想起自己的妹妹。
不管是他脸上的雀斑还有他时常吸吸鼻子的样子,都让凡特觉得十分熟悉。而当他给爱尔讲自己周游各国的故事时,金发的少年就好像洁西睡前的样子,总是充满期待地问,“然后呢?”
等打开第六个粮仓时,凡特开始觉得,如果爱尔和他生活在一起,或许不错。
他一直很遗憾,自己没有保护好洁西。而现在,他有能力保护爱尔。
他如此以为。
恰好他在南英格兰的事务即将处理完毕,凡特打算以把爱尔当成食物的名义,将其带到远离该隐控制的西亚。于是他对爱尔说,“我七天后再回来。”
这期间,他要把剩余的工作处理完毕,再去觐见该隐。
凡特没有想到的是,该隐手下的血族们早就嫉妒他受到的重用。他对爱尔的关注已经被发现、并且向该隐汇报了!第七天,凡特去见该隐时,他才提到爱尔的血很合他的口味,想要作为长期的粮食带着这一件事时,该隐座下的卫士就毫不犹豫地向他进攻——只一下,凡特的心脏就被打烂,当即死在了该隐面前。
彼时该隐继续阅读着手中的书卷,甚至没有瞥他的尸骸一眼,“六十年虽然不长,但竟还对人类的情感念念不忘,真令我失望。”
凡特是混血,变为血族的时间又不长,他在死后尸体不会化为灰烬,而是会慢慢腐烂。在族人将他带往埋葬血族的坟场之时,V独自来到他的身边。
“给你一次活下去的机会如何?”
死神随着送葬的队伍一并前行,却仿佛去参加盛典般愉悦地独白道,“七天额外的生命,只要你杀死最后出现在你脑海里的那个人类的小孩,就可以获得该隐的原谅、血族的接纳,并继续伟大的永生了。”
凡特听得十分清楚,却不想作答。
V等了等,才又轻描淡写地说,“你自己决定。那个小孩儿说不定也想着如何杀死你呢——如果你看到他身上带着银剑,那就足以说明一切了。想好了的话,就去见他吧。”
虽然获得了生命,凡特的肉体却又花了四、五天才恢复原有的机能。他从墓园里站起来,守墓人即刻汇报给了该隐。该隐起初有几分讶异,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是地狱之君又给你了七天的生命,也罢,我就给你继续活下去的机会,你把那个人类带来给族人做粮食,我便放过你。”
凡特带着疑虑,回到爱尔居住的镇子找他。
但他的工房已经被烧毁了,凡特在镇郊找到爱尔的时,他还无法决定自己到底是否要把他带回该隐的城堡,献上他的生命来换取未来——直至看到他胸前的短剑。
死神的诱惑在凡特耳边响起,他浑浑噩噩地将爱尔带到了血族的领地。可就在那里,爱尔的一番话让他再次动摇了。爱尔信任着他,他绝对不会害他。凡特想赶爱尔走,可为时已晚!
这就是V设下的陷阱,看到爱尔胸前银剑的凡特必然会产生对他的不信任而动了杀心。而一旦凡特有威胁到爱尔的举动,爱尔又会拿起短剑自卫。如果一方取胜,至少他与佐是平局,如果两方都死在这场战斗里,他就独胜两颗黑色水晶。
V对该隐说,“确实是双重约定,但这并不妨碍您什么。”
该隐金绿色的眼里泛起一丝绯色的光芒,“V,你犯了三个错。”
“其一,你的银剑并非人间之物,它伤害了我的子民,你难逃其咎。其二,爱尔与凡特是对立的两面,你与他们分别缔结七日之约,不管谁生谁死都是一个无解的结局。最重要的是,地狱之君向来恪守公平,你却用银剑为饵,挑拨了爱尔,又欺骗了凡特。即便你达成了目的,地狱之君也不会容忍。”
在短暂的沉默后,V无奈地摊了摊手,“那您要如何。”
该隐却低下头,对着愣在那里的爱尔说,“倒不如问问当事人,孩子,你要如何?”
爱尔不甚了解地仰着头,似乎完全没有听到该隐的问题。
V有些不耐烦地补充道,“你的生命只有一个小时了,放下凡特,你一个人离开森林,就可以活下去。”
爱尔将凡特的身体又向上背了背,垂下头继续向前走去,“杰埃让先生果然信守了他的诺言,他本来是要回来找我的,所以我要带着他离开这里。”
爱尔踉跄却坚定的步伐表明了他的选择。V挫败的叹息着,杰埃让和爱尔都选择了相信对方、牺牲自己而保全对方的生命。他不满地对佐说,“竟让你一人独赢了两颗水晶。”便转身消失进了空气里。
而佐没有离开,她转向了该隐,敬重地说,“血族的先辈,这次是V破坏了规则,请您再给凡特和爱尔一次机会可以吗?”
这时的该隐侧过头来看向了她,二人视线交错的那一刹,他的眼中骤然扬起了动摇的波澜。可那情绪仅仅展露了那短短的一瞬,很快,他就又回复了早前的冷静与淡漠,“死神,你叫什么名字。”
“我?”佐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确认该隐是指的自己,“我叫佐,而且我不是死神。”
该隐眉头微挑,重复了一次佐最后的话语,“你不是死神?”
“你看她那样子,哪里都像是个人类,怎么可能是我们地狱一族的人。”V在一旁补充,话语里不由带着几分讽刺。
该隐又细细地打量了佐一遍,“你身为人类,为何会在时空的间隙里,与死神供旅。”
佐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我有赌局在身,但这……说来话长。”
血族的圣祖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回到了刚才的话题,“话说回来,你让我给凡特他们再一次机会,但生死是地狱之君的事情,我能做什么?”
“如果作为凡特的血族死了,爱尔便完成了七日之约,从道理上他可以活下去。请您将凡特变回人类,这样他血族的生命消逝了,却可以作为人类,与爱尔一起正常地生活下去。”
该隐犹豫了一下,“血族的变化是不可逆的,你不知道么?”
佐看着该隐,似乎十分确信他刚才的话不过是在搪塞自己。
颀长的沉默后,该隐突然饶有兴味地笑了起来,那笑里带着几分怪异的扭曲,“分明是你全胜的一局,你却要放弃。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好吧,这次我就破例。我倒要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会是怎样的收场。你与我今日在此再会,注定你的旅程里,会与我再次会面。”
佐不明白,她明明是第一次与该隐相见,他却莫名其妙地说了这样一段如此的话。不过好在该隐默许了佐的请求。当佐和V回到时空的间隙里,他们看到了爱尔和凡特后来的故事。
【Finale】
爱尔继续向前走着,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受伤的左脸仿佛要燃烧起来一般地灼疼,他似乎能感到生命逐渐离开自己。但就这样坚持了一个多小时,他却还活着。身上凡特的重量似乎减轻了,而他脸上的伤也好受了许多。
好不容易坚持到了树林的边缘,借着明亮的月光,他向宁静的水塘看进去——自己的倒影恐怖非常,原本可爱的脸庞左边是一大片狰狞的疤痕。他险些被自己吓到,然后他看向身侧的杰埃让先生。在月光下,年轻的血族发生了骤然的变化。他的伤口快速地愈合了,而时间却也飞快地在他身上流逝着,他在数秒中就开始变得衰老——缩小的身影,苍白的头发和满脸的皱褶。
风中,爱尔似乎能隐约听到该隐的声音,“我放你们一条生路,凡特如果还是人类,他已经将近八十岁了。或许没有几年可活了,而你也要背着伤痕活下去。你可愿意吗?”
爱尔再仔细去听,却什么都听不到了。
此时,凡特在爱尔身边轻轻动了一下,肩膀传来的温暖让爱尔不由微笑。
他当然愿意,如果一直得不到与他人的交互,永远感不到来自他人的温暖,那样的生命又有何意义呢?即便要拖着残破的身体,只能与凡特再相处很有限的时光,但只有能为他人付出、再被他人所需要,这才是生存过的证明,爱尔如此坚信着,心里就又充满了力量。他再次背起了衰老的凡特,继续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