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门上标示着福阿仑投资企业。
我走进办公室,外间有一张接待秘书的办公桌,有个内部总机,不少档案柜,外间没有人,通里间的门开了一半。
我走进里间,一位女人坐在办公桌后,她身旁地上放着二个污衣篮,正在清理档案,她自桌上一堆档案中拿出一些纸张,匆匆一看,弄皱了,抛向暂时当作废纸篓的大污衣篮,她根本没有时间分心,我进去,她没有注意到。
“是福太太?”我问。
她诧异地看着我:“是的。”
“我赖唐诺。”我告诉她,向她微笑。
“有什么事?”她问。
她胸部很大,臀部瘦了一点,睫毛很长,冷冷的眼睛,向人一看就好像在鉴定你有多少身价似的,她褐色肤发,好身材,穿了黑衣服,看起来相当好看,她小心地应对我,好像是拳击比赛第一回合。
“我想对你先生在加州的地产了解一点。”我告诉她。
“没什么地产在加州。”
“喔,据我知道是有的。”
“没有了,我先生死前把所有加州的地产都卖掉了,赖先生,你为什么对这件事有兴趣呢?”
“我在注意加州的土地,是不是你在犹卡的附近还有一块地呢?”
她稍稍使自己脸上露点笑容,她说:“我并没有把那块地称为地产,那是在荒无人烟大沙漠里的小盲肠,那里不出水,除了泥土外,种不出什么东西来。”
我向她移近一点以示小殷懃。
“你想,把那块地买下来,划不划得来?”
“卖给谁去?”她看着我,心里在奇怪,眼睛已软了一点。
“譬如说卖给我。”
她微笑道:“不可以。”
“是你先生的地呀!”
“是又怎么样?”
“他是一个精明的投资商人。”
“又证明什么?”
“除非他觉得将来有利可图,否则他不会把它买下来的。”
“你怎么知道他是买下来的?”
“在他名下,不是买来的怎么来的?”我说。
突然她完全解冻,哈哈大笑。
“请坐,”她说:“我来告诉你那块地产,那块地产是一件交易的额外彩头,我丈夫很迷信,给别人交易总喜欢在成功后要一点小彩头,认为如此可以在下次交易中得到利益。”
“这一次,交易的对手说他要把一大块加州地产给我先生做彩头,我先生对土地总是最有兴趣,认为总有一天会值钱的,所以那笔生意也就做成了。
“六个月之前,我们去加州,我们开车去看过那块地,我连倒了两天胃口,就是因为看到那块被人抛弃,也抛弃人类的土地。
“好几年前,一个可怜虫花了不少钱、不少时间,在那块地上,想掘一口井,现在留着的房子就是徒劳无功的证明,那口井上面是风化了的花岗石,到底下还是风化了的花岗石。
“我们把加州的所有土地都卖掉了,只是这一块留到,我们加州有几位亲戚伸长了脖子在等阿仑遗赠一点土地给他们,我告诉阿仑,把这块当作骨头,让他们去抢。”
她大笑,笑声阴冷而残酷。
“你能不能,”我问:“告诉我他加州有什么亲戚?”
“我知道两个外甥女的名字,但是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有一个人非常好,但是很贪婪,另外一个性急,下贱,不过一样贪婪。”
“其中有一位是韦君来太太?”
“我相信如此,她是两个中好得多的一个。”
“还有一位在萨克拉曼多的董露西?”我问:“你认识吗?”
“我对她再清楚也没有。”她冷冷地说:“不过正如我告诉过你,我从来没有见过她。”
“你们有通信?”
她用头及手做了一个姿态说:“不是和我联络,通信是和我先生通信。”
“矿产如何?”我问:“也许你先生认为那里有矿产,是不是有油?”
她笑了,指着书架上两块黑黝黝的石头问:“你看见了?”
我点点头。
“两块石头都是从那块土地里来的。”她说:“那个马亦凤看到石头是黑的就想到是石油,她把石头寄来,说是从沙漠的地上来的,她认为那边也许有油,石油在这种岩层里?笑死人了,所以我一再鼓励丈夫把那块地送给她,有一天那里出了点什么东西,正好让她富一富。”
再一次,她又大笑了,只是笑声并不悦耳,而是窃喜的、幸灾乐祸的。她说:“你看,赖先生,我丈夫的律师说在遗嘱里应该把他两个外甥女都提到,他提议阿仑给她们两位每人一百元钱,我告诉他阿仑在加州的全部土地都给她们,然后把加州的土地都卖掉,只留那一块地给她们,我丈夫坚持要给点钱,所以我告诉他可以给亦凤留点钱,不过我告诉他,要是他想留钱给萨克拉曼多那骚小妮子的话,他死了我还是会把他眼珠子挖出来。
“我倒不是小气,赖先生,只是那个姓董的女人完完全全令人无法忍受,我不知道我们初见,为什么会告诉你这些事,赖先生,相信是我把情绪和紧张关在心中太久了,再说,你好像很了解,肯听别人说话……你的眼睛也好像会听我在说什么。”
她向我笑笑。
“谢谢你。”我说。
“你好像天生有同情心。”她说:“我不希望你在这块地上花血本无归的钱。”
“谢谢。”
两个人寂静了一下。
我开口问:“福先生加州的亲戚,听说他要结婚时,有什么反应呢?”
这个问题打开了她另一个话匣子,我想她也实在寂寞,说说他们在加州的亲戚,对她是个愉快的转变。
“这两个女人反对、怨恨我,反对到极点了,她们两个几乎使阿仑陷入她们贪婪的手掌,后来我和阿仑相遇了,阿仑爱我,我们两个结了婚,她们当然失望到了极点,你想她们还会不会试着了解我?不会!我是一个捞女,我是为了钱嫁给阿仑的,衣帽间女郎摇身一变,成为富家主妇,我有阴谋的呀!
“你可以想象得到,整天想钓一个有钱凯子的衣帽女郎,看到阿仑这种千年难遇的单身有钱人,会不想办法勾引吗?这就是她们对我的批评,我是捞女,我可以对着她们大笑,但是我不值得,她们以为我看不到她们拍马屁的信件,嘿,我对她们了如指掌,还有比女人更能了解女人的?我早就决定好好整整这一对贪心的小人了。”
我突然想到一个聪明的念头。“你丈夫和高劳顿是好朋友,是吗?”我问。
“噢,是的,阿仑的好朋友不多,他很保守,很内向,但是他很敬重高先生。”
“他们是朋友?”
“噢,是的,高先生替我丈夫做成好几笔生意,他是个很好的地探子,他整天在外面跑,把有希望的地集在一起,有的时候他以薪水来计酬,有的时候以佣金计酬,有的时候他自己也做一两票,我丈夫和他做过好多次生意,对他非常敬重。”
“你真的确定所有在加州的土地都已经出售了?”
“当然,全部出售了,除了那一块沙漠。”
“你不认为可能还有什么你不知道的?”
她摇摇头:“不会,阿仑的财产,我没有不知道的,加州的财产都出售了,除了我们说的一块,他决心留给他外甥女,因为他外甥女说地下一定有油,看看那些石头,整块地榨出油来,也多不过把这张桌子拿来榨油。”
我说:“我以前听别人说,一旦福先生死去的话,董露西会有一笔很大的遗赠。”
“那是她一厢情愿,”福太太说:“我一生都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女人,我丈夫没见我之前,非常、非常寂寞,他去了次加州,那女人可真讨好到极点了,你该看看她写的信,老天,她要她阿仑舅舅相信,那边永远有他一个家,他的亲戚都在关心他,假如他肯去加州,她会为他准备一个家,就放在萨克拉曼多,她不要他一毛钱,老天!她说把遗产都给她是不对的,应该再看看有没有别的亲戚,她喜欢他不是为了他的钱。”
“会不会这外甥女倒是真心的?”我问。
“绝对不可能。”
“你能把韦太太地址给我吗?”
她说:“我律师有过她先生一封来信。韦君来,是在一条叫霜都路的,我……”
“霜都路一六三八号?”我问。
“没错,”她说:“我现在连房子号码都记起来了。”
“那封信,目前不在你这里?”
她摇摇头道:“我正在把没用的信件都丢掉。我先生是什么东西都舍不得丢的。那些年来,一点都没有用的信件,一封也舍不得去。你看看,一房间都是。”
我说:“外面一间的,大概都是商业档案吧?”
她点点头:“那些他秘书都知道。他秘书已经不干了。是我叫她走的。她很会自作主张。”
“他应该另外有位小姐管档案的。”
“是的,是有位小姐管档案。我丈夫过去的第二天我也叫她走路了。另外还有两位小姐,也对我没有什么礼貌。只因为她们跟阿仑久了,她们就认为阿仑是她们的。
“阿仑活着的时候,我什么都不说。我总觉做太太不应该干涉先生的公事。他喜欢她们是他的事,轮到我骑在马鞍上的时候,又是另外一件事。我统统请她们走路。”
她把背直一直说道:“赖先生,你真好。这是在处理我丈夫遗产律师的名片。你去找他,你要的消息他都会给你。至于韦太太,你可以到洛杉矶霜都路找她。”
“假如你在找有展望的土地投资的话,我先生在德州的土地合乎条件的很多。我会打电话给律师,请他给你一切方便。”
“谢谢你……谢谢你,”我说:“我真抱歉,打扰你了,但……”
“没关系,老实说和你讲话我很高兴。阿仑的死亡对我影响很大,我必须要做点事把我的时间支配掉,所以我才一个人到这里来整理东西。这里垃圾也真多。”
“是的,我相信你说的没有错。”一面说,一面看看她面前一大篮废纸。
“至少有一件值得安慰的。阿仑的朋友都非常好,帮我不少忙。阿仑走得很突然,不过这样也好,没痛苦。”
我又谢了她,离开办公室,找到大厦的管理员。他是一个粗短的瑞典后裔,手中拿了枝短短粗粗的烟斗,眼珠是浅浅的灰蓝色,像是贴了一层透明的塑料纸。
我给他一张我的名片。“我是个侦探,”我说:“你知道‘吗啡玛莉’今晚会到这个大楼来做案子吗?”
“什么吗啡玛莉?”他问。
“吗啡玛莉,”我说:“是偷窃毒品这一行中最顶尖的了。你这大楼中有医生、牙医生没有?他们都在办公室留点吗啡和其它麻醉品做急诊应用。吗啡玛莉都是晚上溜进大楼去,她把锁弄开的本领,也是这一行中第一流的。”
他只是抽他的烟斗,什么话也不讲。
“办公室都打烊之后,”我说:“你只让一辆电梯作业,而且是停在这地下层,是吗?”
他点点头。
我拿出一张廿元的钞票说:“今晚我想在这里值班。由我来替你开这电梯,算是你的助手。”
“你还给我钱?”他问。
“我给你钱。”我告诉他。
“吗啡玛莉假如来了,你会把这个地方弄乱吗?”
“不会,不会。”我说:“一旦知道她来了,我只是用电话请警察来捉她。我替客户工作,这些客户都是医生,他们讨厌吗啡玛莉多次打扰他们,都希望她能去坐牢。我相信她今晚会来这个大楼,但是不敢先报警。你知道警察知道了,会派很多人在这里,那吗啡玛莉最精明不过了。我只是一个人等她来。她一来我就报警。”
他伸手接过那二十元钱,对折后放入背心口袋。
“清洁工几点清扫各楼的办公室?”我问。
“七点。”他说。
“我七点会到。”我告诉他:“我也许要等到很晚。”
他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