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空空旷旷的,小姑娘的声音虽然不大,却无比清晰地回荡在了整个房间内。
周霁禾:“……”
要是没记错的话,她刚刚说的好像是,觉得小姑娘的舅舅挺有意思?
怎么变成她对他这个人有意思了。
面对小姑娘的童言无忌,周霁禾倒是没觉得有多尴尬,耐着性子半蹲下来与她平视,连名带姓地喊她:“傅可澄小朋友,不准偷换概念。”
周霁禾的长相本就明艳,看人时眼尾恣意上挑,此刻又故意板着脸吓唬人,倒真呈现出一种不太好惹的神态。
傅可澄下意识缩了缩肩膀,揪住自家舅舅的外套边缘,往他身后靠了靠。
“老、老师突然变得好凶。”
小姑娘虽然表面这么说,可那双瞳孔滴溜溜地转,古灵精怪得很,压根没有丝毫惧怕的意思。
周霁禾敛起多余的表情,稍稍用力站直身子后,这才抬眸对上男人漆黑凉薄的双眼。
“你好,我是澄澄的舞蹈老师,方便的话能和你谈谈吗?”
她的视线转移到了男人的脸上。
他五官的每一寸都精致得恰到好处,眼睛是勾魂的丹凤形状,眉梢处有颗浅黑色的痣。
面容无波无澜,整个人冷得像腊月凝雪。
虽凛若冰霜,却顾盼生辉。
有那么一瞬间,周霁禾突然觉得这张脸很熟悉,就好像从前在哪里见过一样。
还没来得及细想,她先是看到男人似乎怔了一下,然后听到他说:“可以。”
得到他的应允后,周霁禾把傅可澄领到电脑旁边看动漫,自己则和他一同来到了不远处的吧台位置。
周霁禾直截了当地说:“是这样的,澄澄的上课时间是在晚上,下课以后已经九点多了,小姑娘一个人坐在走廊上等家长来接,其实是挺不安全的行为。”
“而且我听她的意思是说,你和她的父母平时都挺忙的。”
“如果实在保证不了孩子上课准时接送的话,是否可以考虑请一个保姆呢。”
其实如果只有今天这么一次,她原本是不用跟家长说这些话的。
小姑娘过来上课不到两个月,已经迟到过好几回了,每次问她都是因为家人忙,只能抽空过来送她。
男人听闻,掀起眼皮淡淡看她,“这点的确是我们的失职。”
“那……”还是建议直接请个保姆。
“只是她小时候被保姆诱拐过,心里有阴影,所以很多事需要我们亲力亲为。”
后面几个字还没吐出来,她的话直接被他打断。
男人的语调不高不低,却蕴含了微弱的强势感。
没礼貌的男人。
周霁禾下意识半眯起眼。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他对她的态度不算特别友好,反而有些排斥,就好像是在反感她的多管闲事一样,又或者是对她这个人有意见。
明明只是刚见过一面的陌生人,她也没哪里能惹得到他吧。
想到此,周霁禾的言语间也少了丝客气,“既然这样的话,还请你们做家长的多为孩子上上心,我这边也会尽力配合。”
男人投来的视线没什么暖意,“不麻烦周老师了,以后我们会注意,绝不会再犯。”
又简单说了几句,这段对话就这样不痛不痒地结束了。
周霁禾直接下了逐客令。
扫了他一眼后,她稍稍用力从椅子上跳下,浑身散发着似有若无的傲气。
毕竟热脸贴冷屁股这种事,她很多年前绝不会做,如今就算日子过得再难,也根本不屑去做。
余光瞟到男人缓缓起身。
许是他的气场实在过于强大,周霁禾的注意力在不知不觉间全部集中到了他的身上,一时竟忘记了脚底下还有个门槛要迈。
几秒后,她欲要前进的左脚突然被硬物绊到,导致身子当即失去了平衡。
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像是不受控制般,直直往旁边的空地倒去。
就在周霁禾以为自己即将要摔成个脑震荡时,一只有力的大手突然攥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天旋地转间,她隐约感觉到自己被一股蛮力带了过去。
紧接着,她被迫扑进了男人滚烫的怀里。
两人的距离贴得很近,即使隔着两三层衣服的面料,她还是能清晰感觉到男人身体的温度极高,令她有些难耐。
他的身上带着细微的乌木沉香,像是一位僧人踏雪而归,在寺庙的佛像前点燃了那抹虔诚。
清冷禁欲,又夹杂着浓浓的疏远感,他身上的味道还真是和他的人一模一样。
正在心里暗戳戳吐槽着,耳畔不断传来他心脏的剧烈跳动声。
有节奏地扑通扑通,一下又一下。
此时的郁谨南眉宇微敛,眸色逐渐深沉,垂着眼皮低头看向怀里的女人。
明明上一秒还像个趾高气昂的小野猫,这一秒却变得异常温顺。
又过了一会儿,他慢条斯理地把她从自己的怀中拉出来,嗓音不咸不淡,“周老师下次还是小心些为好,不是每次摔倒都有人相救。”
男人的话彻底将周霁禾拉回了现实。
她迅速缓了过来,皮笑肉不笑地冲他扬了扬下巴,“没有下次了,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好心提醒。”
她的表情肆意又飞扬,语气带着些不满和倔强,举止言谈像个骄纵的大小姐。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郁谨南的目光忍不住又沉了沉。
气氛正踌躇着,原本还在看动漫的傅可澄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伸出小脑袋探了探头。
“舅舅,周老师,你们约会约好了吗?”
……约会?
周霁禾忽略身旁男人的存在,走到傅可澄面前轻轻弹了弹她的脑门。
“小鬼头,话可不能乱说,小小年纪你知道什么叫约会吗?”
“诶?你们不是在约会吗?”傅可澄满脸不解,“电视上说了,男生和女生独处一室又把其他人支开,就是在约会。”
“少看些有的没的。”郁谨南接过话茬,“走吧,我们回家。”
傅可澄慢吞吞“哦”了一声,牵住自家舅舅的食指准备离开。
临走时还不忘回头和周霁禾打个招呼,“周老师,明天见!”
周霁禾懒洋洋地摆了摆手,“明天见。”
片刻后,室内留下了满满的寂静。
原本应该快些回家的,可周霁禾却突然没了焦急赶路的心思,转身回到吧台处就坐,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发呆。
外面的雨势渐缓,连带着雨点敲打门窗的声音也小了很多。
脑海里不知不觉浮现出不久前突然闯入她视线的男人的那张脸,以及他身上惑人的沉香味道。
他携雨而来,又踏雨而归。
她承认,自己还是有些好奇的。
又过了几日,周霁禾照常上课,偶尔也会留意一下傅可澄下课后的动向。
从那晚以后,她没再见过小姑娘的舅舅,来接人的变成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子。
周霁禾也没想着主动去问,不过小姑娘心直口快,毫不遮掩地告诉她自己舅舅近日繁忙,把接送自己的任务委托给了邻居家的大姐姐。
眼看着那个女生对傅可澄忙前忙后很是殷勤,接送从不迟到,周霁禾自然也就放下心来,顺带着将那个雨夜发生的插曲抛在了脑后。
这天上午,花店刚开门营业不久。
相亲不顺的段阮风风火火走进店里,将趴在收银台前犯懒的段时午给臭骂了一顿。
新账旧账一起算,段时午自然逃不过此劫,于是只好双腿站直并拢,低头佯装乖巧状,等待段阮发完这通邪火再见机行事。
周霁禾被这姐弟俩吵得耳膜发疼,无奈摇了摇头,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递给段阮,同时用眼神示意段时午赶紧跑路。
段时午见状,直接拿起收银台上的手机溜之大吉。
走到门口时丢下一句:“诺诺姐,我真是太爱你了,你是我的神。”
周霁禾直接白了他一眼。
屋内很快恢复安静。
段阮喝了一口冰水,表情愤然,恨不得将他的头给拧下来。
“这个浑小子!年纪轻轻就好吃懒做,我非得替他父母教训教训他不可!”
“他才十八岁,你跟他置什么气?”
周霁禾瞥她,直接点出她不爽的原因,“这次相亲又因为什么闹掰了?”
“别提了,本来我对这次这个还挺有好感的。”
段阮越想越生气,“然后昨天我们去看电影,他正好看到了我手机壁纸上面咱俩的合照,就问我你是不是叫周霁禾。”
“再然后呢?”
“后来我问他什么意思,他说他是你的高中同学,又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你的坏话,我觉得他嘴碎,当时就跟他吵起来了。”
周霁禾也没恼,饶有兴致地又问:“说我什么坏话了?”
“我想想……”
段阮稍稍回忆了下,“啊!说你一副跋扈做派,脾气大得很,要多难搞有多难搞,之前甚至还把一个女同学给欺负退学了。”
见周霁禾没说话,段阮又说:“不行,诺诺,我得再给他打个电话骂他一顿,凭什么在外面这么造谣你啊,无语死了。”
她认识的周霁禾根本不是这个样子的好不好。
虽然有时候的确会从骨子里透出一副养尊处优过的骄矜,可性格随和,工作起来能吃苦擅隐忍,哪里就刁钻跋扈了?
“别打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周霁禾顿了顿,“而且他说的也没什么错。”
除了最后一句话。
“……啊?”
周霁禾没再接话,心里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原来她曾经也如此浓烈地活过。
她以前啊,哪怕是想要天上的月亮,也总有人心甘情愿去给她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