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没亮,赵掌柜和那堂兄赵远俩人一齐驾着马车来到了东柳巷。他们要趁着天还没亮,把孩子们都运出去。
天亮之后便人多眼杂,虽说不怕,但他们还是不想惹那不必要的麻烦。
“兄弟,这次回去帮我问问你们周城主,啥时候能让我也到你们定波城去,这鸟地方,真不想呆了。”赵掌柜跳下马车,来到门前。
赵远紧随其后摇了摇头:“还指着你做生意呢!”
“这兵荒马乱的世道,哪儿不能做这笔生意?”
“可别!”赵远说,“我们周城主在定波城名声好着呢,端地是个爱民如子。他爱惜羽毛,所以才让我找到你们云土国,越远的地方越好,不坏他的名声。百年之后,经那史官一记,昔年的好大帅,后来的好城主,名垂青史啊!”
“想不到,想不到。”赵掌柜一边赞叹一边开了门,“你们周城主还有这远大志向。”
“仓禀实而知礼节。”赵远说,“这你就不懂了!人吃饱喝足要什么有什么的时候,活着就图一个名声,一个万古长存的名声了!”
俩人进了门,发现那聋哑老太婆正站在院中,一脸惊恐地看着俩人。
“怎么了?”赵远意识到不对劲,问。
可这聋哑老太婆口不能言,而且看上去,似乎能言也不敢言。
赵掌柜赶忙上前两步,推开那大屋的门!
空空如也!
昨夜还见到的那十六个孩子,哪里还有半点踪迹?
赵远猛地一回头:“谁干的?!”
“我干的。”
俩人一抬头,这才发现,院墙上坐着一人。此人身形高大,面容黢黑,一脸的络腮大胡,目光无神地看着院中几人。
赵远瞥了瞥赵掌柜。
赵掌柜眯着眼,突然说:“我认识你,你是那穷途客栈的厨子!”
“仓啷啷”一声,赵远刀已出鞘:“朋友,你把我们的人弄哪儿去了?”
厨子老李纵身一跃,落在院中,挠了挠头问:“敢问,你们二位可有子女?”
赵远见此人装疯卖傻,心想先拿下再说!
他跟随周大帅征战多年,一身武艺决不容小觑!军刀在手,直指老李面门,脚下使的是那如意八卦的步法,身动而风起,来势极快。那刀尖稍稍偏了两寸,他还要问此人话,所以不想一下子取了他的性命。而脚下功夫才是真招,临近老李后,一条腿蓦地上踢,膝盖砸向那老李小腹!
仅这一套杀人技,若是周围有那看官,也能博个满堂彩!
然后,他只感觉自己脸颊吃痛,“啪”地一声脆响,便飞了出去。
在空中转了个七荤八素,然后便脸朝地摔了个狗吃屎。
老李两步上前,竟然还把他搀起,再问:“你可有子女?”
赵远怕了,实在是他看都没看清老李的路数就吃了败仗,说明此人功夫远在他之上!
“有----有两儿一女---”
“啪”,又是一个嘴巴子,又一次翻倒在地。
“有儿有女,还干这破事?”老李看着赵远,宣判道,“你不是人。”
扭头又问赵掌柜:“你可有子女?”
赵掌柜吓懵了,回神后忙说:“没有没有,我一直无儿无女。”
“啪”,一个嘴巴子,赵掌柜翻倒在地。
“难怪你没有!”老李又宣判,“你也不是人。”
赵远此刻不想再打了,反正打不过。站起身抱了个拳:“朋友,你可知我的来处?”
老李上前,又是一个嘴巴子:“装什么装?你想说什么就直说,不会?还非要问我‘朋友你可知我的来处’?我说‘不知’。然后你吧啦吧啦一顿吹牛,我就怕你了?”
赵远气极,侧在地上嚷道:“我是定波城周城主的亲信!你要是把我怎么样,我定波城三万大军立时剿了你们整个云土国!”
“这倒是个事!”老李一把抓过赵远,往外一扔,正好扔在那马车上。又抓起赵掌柜,又一扔。
出了门上了车,老李一拍马屁股,瓮声瓮气地喊了声“驾”!
“你带我们去哪儿?”赵远心知自己命不久矣,颤声问。
“你不是说你有三万大军吗?去会会!”
马车内俩人面面相觑。
............
穷途客栈今天热闹非凡。
后院里,张二带着十五个孩子在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张二是那老鹰,一个男孩子被选为“老母鸡”颇不情愿。
但片刻之后,所有孩子都疯了起来。那张二捉之前先是吹牛,说自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侠,举世无敌,只需片刻,就能把十四个“小鸡”捉到手。
但真正玩起来,这货却手忙脚乱,完全不是一帮疯孩子的对手!张二突袭队伍尾端,那“老母鸡”大喝一声“神龙摆尾”,孩子们登时变了队形。张二收不住脚步,直直地摔了个狗吃屎。
众人哄笑,孩子们哄闹。
闹得连那树上的鸟儿都惊得扑翅乱飞。
“孩子们总是这么容易忘记痛苦。”王富贵笑眯眯地说。
“所以谁敢说人性本恶呢?”林秀才微笑道。
“那个孩子?”王富贵指了指角落坐着的,唯一一个没有参与老鹰捉小鸡的孩子,正是那顾茹。
被救后,这孩子一开始表现得比其他孩子都兴奋。但等到其他孩子忘了胆怯,开始热闹玩耍的时候,她却有了忧愁,一个人坐在院子的拐角,小小的眉毛蹙着,看着并不开心。
“她长大了。”林秀才说。
“怎么说?”
“懂得烦恼了。”
王富贵笑而不言。
“孩子们,吃早饭咯!”客栈打杂的陈小姐突然出现,手里端着足足四五个大笼屉,竟是把云土国唯一一家包子铺的包子整个儿包圆了过来。
王富贵为啥打发厨子老李去料理后事?就是怕他瞎折腾!他要是在,再弄个什么“钱氏肉饼”出来,这帮孩子岂不是刚离狼窝再入虎口?
孩子们登时围了上来,也不管烫不烫,急不可待地去抓那笼屉里的肉包子。
吃也没个吃相,大多啃一口直接往肚子里咽。
只有那顾茹,那着一个包子,小口小口地细嚼慢咽。
但不管是哪种吃法,脸上都有些,乱世难以见到的幸福。
王富贵觉得,这种东西,拿什么换,都是值的。
“林公子,门口有人找!”陈小姐给孩子们又发了一个包子,喊道,“长得很好看的一个姑娘。一会儿你们先别走哈,让我看一眼你们站在一起的郎才女貌!”
林秀才愣了一下,赶忙出门。
果然见到那宋寡妇,一身黑衣,站在客栈门口。
“来来来!”林秀才一见到她就拉她来后院,“让你看看世间美好!”
宋寡妇被他拉着见到了那十几个孩子,好像一瞬间,都明白了。
吟吟地笑,然后又转过头问林秀才:“一夜没睡?”
“没有。”林秀才笑着摇头,又突然皱了眉头,转身问她,“你也一夜没睡?”
“嗯。”
“你忙什么呢?”
宋寡妇倚在那后院围栏上坐了下来:“我一直有个门派,你知不知道?”
“你的事,我管不着。”
“昨夜门主得知你要干件大事,召集了我们十八个姐妹,都在我家。只等你回来找我,就全部去帮你行事。”宋寡妇说,“没想到你本事这么大,一个人就办完了。”
“不不不,不敢这么说。”林秀才忙摆手,“主要是王掌柜的功劳,我只是辅助而已。”
“不。”宋寡妇摇头,“我觉得你才是主要的功劳。”
林秀才也就不跟她拗了。
............
到了晚上,老李才从定波城回来。
等到众孩子都睡了,客栈四人难得在大堂议事。
“定波城那边,处理得如何?”王富贵问。
“稳妥,放心!”
“那赵掌柜,赵远?”
“死了。”
王富贵皱了眉头:“那定波城主?”
“死了。”老李说,“不仅是城主,这事儿牵连的,参与的那帮达官贵人,该死的都死了。”
王富贵反问:“你杀了他们?”
“不是我杀的。”老李摇头,“放心,我不会随随便便杀人的。我把那两个家伙绑到定波城,直奔城主府!城主府一帮兵想拦我,开玩笑。不过我没跟他们纠缠,直接拿住了那周城主。那姓周的一开始蛮横的很,要与我换命!后来发现无论如何也与我换不了命,也就乖了。”
“然后呢?”
“然后升堂啊!”老李说,“我让他们在定波城露天搭了个大台子,升堂断案!”
“你审的?”张二也皱了眉。
“当然不是我。”老李说,“我哪会审案啊!就他们城里,编律法的那个家伙,让他审的!那律法里明明白白,杀人罪处死,杀孩童者罪加一等处以极刑。一开始那周城主还抵赖不认,但慢慢地就有证据了。那呆货还以为自己在老百姓眼里有多好呢!其实老百姓心里门清,总有那杀人的人吧?总有那做菜的厨子吧?这事儿做了,就没有不漏风的。那城主府里的丫鬟奴婢,很多人当场揭发,还有人知道那证据所在。刨坑挖土,挖到些证据,去那城主府后厨,还能找到证据---哎----看着都丧良心。那律法是姓周的自己签字的,如今用这律法来审他,再好不过了!最后审了一天,杀了三十几人。”
王富贵点点头:“如今定波城城主死了,会不会大乱?”
“乱总会乱的,但也不会乱到哪儿去。”老李说,“你不用想太多,事情该怎样就怎样。原先的副城主变成了城主,临走我警告了他半天,说我隔两个月会偷摸回来查查,问问老百姓。他赌咒发誓会善待百姓。”
“好,此事就算了了。”王富贵说,“这些孩子如何办?”
陈小姐一听就炸了窝:“什么怎么办?养着呀!”
“你养?”
“我们养啊!”陈小姐忙说,“你什么意思?你想赶他们走?姓王的,要不要跟我打一场?”
王富贵一阵头疼:“你能养一辈子啊?还有这云土国,连个正经私塾都没有,认字是必须的!我们四个臭皮匠会什么?给他们吃他们喝就叫养了?他们长大了是念书还是学个手艺,总要有个章程吧?”
老李一拍桌子:“我可以教他们厨艺!”
其余三人异口同声:“滚你的蛋!”
张二沉吟片刻,说:“你们还记得我曾经大闹风土国吗?”
“嗯。”
“那个老宰相,还记得吗?”
“对,你说过那个事儿。”王富贵说,“好像人还行。”
“当年我说,过了三年去看看。”张二说,“如今差不多啊!我带着孩子们去找他!那风土国在那老宰相的操办下,弄得像模像样。老百姓过得不错,让他善待孩子们。”
“是个办法。”王富贵点头,但他立刻又想到了昨天夜里林秀才说的“道理”,行善之事,万不可赌别人的善心,又想了想,说,“这样,你给他带一万两银子去!我们出钱,让他在风土国弄个孩童所,用以给那些乱世中无家可归的孩子吃喝住处,而且要有识字师傅,手艺师傅。孩子们长大成材,于他们风土国,也有用处。”
“一万两不够,带十万两!”陈小姐立刻说,“你还要警告他,我们半年去一次,要是发现孩子们受了虐待,要他命!”
“行。”张二说,“我明儿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