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这决战波澜壮阔

两天后,深夜,月满而亏。

穷途客栈难得关了一夜的门,虽然他们不关门也从来没有过生意。

四人坐在那山顶大石之上,老李给每人烤了只叫花鸡,一壶老酒。好吃的东西总是越吃越难吃,而难吃的东西却总是那么难吃。但一个东西难吃也有难吃的好处,寻常一只好吃的鸡,最多半个时辰也就吃完了。而他们手里的这只鸡,却足以吃一整夜。

山腰处的钟二娘看着不可一世,整个人盘腿悬浮在叶随风的墓前半空中,身体周围还散发着一股股波纹般的蓝紫色,宛若仙女下凡。

董岩还在山脚下磨蹭,不过钟二娘知道他不会跑,山顶四人也知道。

陈小姐等得有些不耐烦,掰了个鸡爪子放在嘴里,边嘬边问张二:“这大玄经、小玄经,是你写的吧?”

张二嘿嘿一笑:“当年无聊嘛,就想着若这天下至高景色被我们这帮半道出家的瓜分了实在可惜,我就想给这人间留一点真正的武学。写了大玄小玄二经,怎么样,不错吧?”

老李大口喝酒,完全不给面子,嘟囔道:“花里胡哨,一塌糊涂。”

王富贵一直在抽那旱烟,叫花鸡碰也不碰,反问张二:“你当初就没想过,你的无心之举,会给人间带来多大麻烦?”

张二被这么一问,神色有些黯然:“我留了后手了.....只是实在没想到,还是闹出了这么多条人命。”

“话不能这么说,王富贵!”陈小姐永远是谁长得好看帮谁,“这就好比有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两个男人为了争她大打出手闹出了人命,难道还要怪那女子太过美丽吗?”

老李却说:“若那女子明明有喜欢之人而不说出来,明知会闹出人命而不制止,便是那女子害人。”

“你这话不对!”陈小姐不服,“按你这个说法,是不是男子以命相求,女子便要嫁给他?若女子不嫁给他导致了男子自杀,是否也是女子的责任?”

“这是两码事----”

“呔!”山脚下一声剧喝,打断了老李的反驳。

紧接着,山里就刮起了风,那山脚树木皆被刮得往山腰处倾斜。狂风不止,但见那董岩踏着风,身体周围滴溜溜转着七八个玉牌形状的乳白色圆珠,朝着山腰直扑而来。

董岩这是做了十足的准备,他自觉浸淫大玄经已有年余,远非那钟二娘短短三日速成可比。这七八个乳白色圆珠是他特意花费了一天的时间打造,一个圆珠便相当于他三成的内力修为,足足八颗,相当于几倍战力。

“这董岩武学天赋甚是不错。”老李咂咂嘴,给出高度评价。

董岩来得极快,片刻之间就到了山腰,与那钟二娘面对面站着,冷声道:“二娘,冤家宜解不宜结。你我都是杀手,深知自己的命远高过别人的命的道理。平日里我们为了自己一条命,不惜杀那百条命千条命。今日却用自己一条命去赌对方的一条命,真的值得吗?”

钟二娘面无表情:“我与你不一样之处,便在于你认为这世间什么都不值得,我却觉得,有时候,为了某些东西,是值得的。”

这话说得山顶的王富贵都笑了。

“你自己寻死,那便怪不得我了。”董岩怒而向前,一掌拍出,直奔钟二娘面门而来。

俩人目前都已到了御物的境界,所以董岩这一掌无需拍到钟二娘身上,距她三丈已是掌未到,力已至!

董岩心里十分明白:今日之战,优势在他。所以不能跟那钟二娘斗身法,拼近战。只需远远各自耗费真气,那钟二娘迟早被他耗死。

钟二娘周遭真气勃发而出,竟然不躲不闪,硬着那掌力硬上!

只见钟二娘体内涌出的真气刚碰到那董岩掌力,夜空似乎都暗了一下,紧接着,董岩、钟二娘,噗通噗通,俩人竟然是同时摔倒在地。

钟二娘挣扎着站起身来,惊恐地发现,自己体内的真气、内力,已经统统消散于无形。

而那董岩显然也是一模一样的情况,站起身后努力运了几回气,却也只是颤巍巍地抬手再放下,毫无反应。

“这便是你留的后手?”王富贵笑着问张二。

张二点头:“对。大玄经,小玄经,相生相克。如若两个分别练了大小玄经的人碰上,不管武功根基如何,都会同时抽取所有武学修为。变成----两个不会武功的凡人。”

“如果是同一个人两个都练了呢?”

“那便是一个凡人。”

“公平,这才叫公平!”老李哈哈大笑,“原以为今晚的拼命会非常无聊,无非是这边发一道光,那边发一股波。像放烟花一样,最后耗死一个而已。现在可倒好了,一介女流打一个老头儿,公平,太他妈公平了!”

四人说话的工夫,钟二娘已经再次蹂身而上,几乎是第一时间抬腿踹住了董岩的肚子。

董岩没有了真气内力护体,发出“嗷”一声嚎叫,但也顺势抓住了钟二娘的小腿,死不撒手。

钟二娘被他扯得摔倒在地,但董岩也被带着摔了个跟头。

这下钟二娘的腿终于被他放开,她趴着就又朝董岩扑过来,把他压在身下,“啪啪”两声作响,狠狠扇了董岩两记大耳瓜子。

董岩忍着痛,薅住钟二娘的头发,狠拽住不撒手......

“你们希望谁赢?”王富贵突然问。

“钟二娘。”陈小姐说。

“钟二娘。”老李说。

“钟二娘。”张二说。

“为何?”王富贵皱眉,“这俩人可都不是什么好人。那董岩杀人无数自不必说,钟二娘做杀手的时候,也曾杀过数不清的百姓,甚至有那无辜的妇孺。都是罪孽深重之人,为何你们都希望钟二娘赢?”

“话不是这么说的。”陈小姐说。

“冤有头债有主。”老李说。

“要就事论事。”张二说。

“你们详细说说你们的道理呢?”王富贵再问。

“一件事是一件事。”张二一口啃到了鸡屁股上,又“呸呸”地吐掉,“这俩人都罪孽深重,这不错。可是在这俩人之间,那钟二娘实则没有半点对不起董岩之处,而董岩却杀了钟二娘的丈夫孩儿,所以在这一件事上,在钟二娘和董岩之间,理应是钟二娘杀了董岩。”

“对!”陈小姐说,“钟二娘或许也该死,但不该由董岩杀。该由那被钟二娘杀死的人的亲朋好友来杀,这才算完满。但董岩若是被钟二娘杀死,为她丈夫孩儿报了仇,这件事则是善恶有报的结局。”

“就好比做那钱氏肉饼。”老李说,“先放油还是先放肉,这是两种不同的道理。”

其余三人听到老李拿钱氏肉饼说事,皆不言语了。

王富贵很想问问他是先放的油还是先放的肉,但想想还是算了。

山腰的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钟二娘居高临下,掐住了董岩的喉咙,董岩眼看着脸色发白,眼珠也开始泛白,奄奄一息了。

钟二娘看着这老头儿临死模样,心中一阵痛快,竟然开心地在这山林里哈哈大笑起来,听着甚是渗人。

董岩脸色又越来越红,终于,慢慢合上了眼睛。

钟二娘放了手,转身去寻摸一块石头,想要再补上一记!

但突然间,董岩又睁开了眼,瞪得如那老牛,刚刚竟是诈死。此刻浑身蛮力一撞,竟是把钟二娘撞翻在地,这下子是他居高临下了,一模一样的姿势,掐住了钟二娘的喉咙。

然而钟二娘右手已经摸到了那块石头。

“砰”“砰”“砰”......山林之间,唯余石头一下一下狠狠砸击脑袋的声音。

石头不停地砸在董岩脑袋上,直砸得那是头破血流,满脸浴血。

但董岩动也不动,就这么掐着钟二娘掐了很久,而钟二娘也砸了很久,俩人像是在进行一场比赛,看谁撑得住,又看谁的命长。

董岩深信,自己平生杀的第一人是个女人,最后一人也将是女人。

钟二娘深信,自己平生杀的第一人用的是石头,最后一人也将用石头。

一样的深信不疑,唯有搏那命运。

此种搏命之波澜壮阔,远非武林高手之间的斗武可比,直把那山顶四人,也看得沉默良久。

终于,俩人都不动了。

整座山一片静谧,就连风,也仿佛在绕着山刮。

董岩重重地往前倒下,压在了钟二娘身上。

又过了片刻,钟二娘才蠕动了身体,从下方钻了出来,靠着胳膊,一寸一寸爬到叶随风和铁娃的墓前。

“随风,我给你报仇了。娃,娘给你报仇了。”钟二娘咧嘴笑,已是满口的鲜血,“我们仨,永远在一起。”

“我去救她。”陈小姐起身。

陈小姐来得极快,几乎是瞬移,一下子就出现在了钟二娘的面前。

但还是太慢了,她到达的时候,钟二娘已经狠狠撞在了墓碑之上,抱着叶随风的墓碑,死了。

王富贵、张二和老李,也瞬间到了墓碑之前。

四人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默默无言。

良久之后陈小姐才问:“掌柜的,上回韩生死了,你说大错特错。那这回呢?我们是对了,还是错了?”

“我不知道。”王富贵喃喃自语。

四人谁也不知道,于是该干活还是干活,把两具尸体葬了之后,谁也不想这么早回客栈,于是每个人都坐在一座坟前,看着天上的缺月。

“张二。”陈小姐突然说。

“嗯。”张二回。

“那钟二娘说的,当初你在风土国的故事,是真的?”

“嗯。”

“那说说呗。”

“你们想听吗?”张二问。

“嗯。”

“好,那就说说。”张二喝了一大口酒,陷入了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