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事实证明,近来的确是多事之秋。
那天放学后,晓芮因为急着要去打工,溜得比谁都快。
我缓缓收拾好书包,想着陆航对我说的话,计划着回去怎么向老爸、老妈说不去留学的事。等到我终于动作疲沓地走出教室,放学的热潮早已散去。天空有些浅浅的昏黄,一层薄幕低垂在眼前。在校门外那条落叶蹁跹的小道上,我又见到了美拉。
她站在小路对面的暗处,在稀薄的暮色中,像被染上了浓浓的暗黄色。她依然不睬温度地穿着一条毛线裙,长长的卷发被风吹得飘拂了起来。
一切都像电影回放,我想起了那个我和晓芮挨揍的傍晚。也是这样,美拉等在校门的那头,不由分说过来就给了晓芮一个响亮的耳光。
但是今天,虽然四周渐渐变暗了,我却清晰地看到了美拉的笑脸。说实话,她这种发自内心友好的笑,其实一点都不讨人厌。
看到我走出来,美拉迅速地向我走来,看来她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我看着她脸上的笑,有点愣神。
“谢谢你,米朵,那天多亏了你出现!”
“那个……不用谢。”
不知道为什么,当美拉对我说着这样的话的时候,我却忽然开始怀疑“碧枝”后巷的事件是不是真的发生过。她又变得意气风发,那天那个失魂落魄的样子已然荡然无存。
“但是,你给那个人的钱和你的司机帮我垫付的医药费我暂时没钱还给你,过段时间……”
“不用了,都过去了,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我打断了美拉的话,那些钱其实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可我很清楚它们对美拉来说意味着什么。而且,因为对她有了一些先入为主不好的印象,我多少还是有些担心她为了这笔钱去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不行!就算我找你借的,我一定会还给你!”
没想到,美拉除了有一副暴脾气,还有一身倔骨头。
“真的不用……”
我的话还未出口,美拉便忽然拉住了我的手。这从天而降的亲密让我很不适应,我的掌心很快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来,身体也僵硬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美拉瞪着大大地眼睛看着我,那眼神很是坚定:“对不起,上次真的对不起!”
我急忙摇了摇头。虽然那次挨了打,可我知道了晓芮和陆航之间的秘密。再说,要真的算起来,我才是抢走美拉男朋友的“元凶”。这么一来,美拉的道歉反而让我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但是美拉却没有在意我的窘迫。她握紧了我的手,眼神温柔无比:“米朵,就算你不接受我的道歉,但是给我一个感谢你的机会,可以吗?”
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温情的美拉,似乎失去了全部可以拒绝的力气,我点了点头,然后被她拉进了她们学校后面的一条小巷。
(2)
小巷很暗,我们走进去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路灯像神经质一样亮了起来,灯光却微弱得让周遭一切显得分外惨白。
我跟在美拉身后,她的长发在纤细的腰际轻轻地弹跳着,仿佛在跳一支轻快而暧昧的舞蹈。她高跟鞋上的小皮穗浅浅地晃动着,发出有节奏的沙沙声,像在演奏一支曼妙的舞曲。她时不时回头看看我是不是跟上了,然后总是报以一个隐约的微笑。那笑似乎让人捕捉不到,却又让人无法忽视地隐藏在空气之中。
我想,要是我是个男生,我也会爱上美拉这样的女生。
正胡思乱想着,手机却张牙舞爪地响了起来。在这条昏暗的小巷里,这音乐声显得特别刺耳。
“小姐,您怎么还没有出来?”自从上次我和晓芮出事,阿文就变得有些紧张了。
“哦……我去一个同学家参加生日宴会,我坐她家的车了,你自己走吧!”让阿文和蒙阿姨安心是让我自己生活安心的必要条件。
“那好吧,我先回了,再见小姐。”没有多问,我听到电话那边汽车发动的声音。
“拜拜!”
我挂了电话,却发现自己已经跟着美拉走到了另外一片天地。
眼前是一个小小的广场,许多年轻人拥在这里。周围簇着一堆堆的小摊,有卖小吃的,还有卖衣服的,也有卖生活小玩意的……那些摊前各自张着一盏白炽灯,明晃晃的灯光在我眼前闪着,让我一时有些眼花缭乱。
美拉再次伸出手牵住我。
“小心,别跟丢了。”
我下意识地拉紧了她的手,好似《桃花源记》,这地方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我心里的担忧和好奇一浪盖过一浪,每经过一个小摊,我都恨不得踮脚起来看个究竟。
说实话,这可比我那个花花绿绿的衣帽间有意思多了。
不知道美拉怎么绕了一番,终于在一间闪着霓虹灯的小屋门口停了下来。她转头对我说:“好了,我们到了。”
我抬头看了看,那小屋顶上的霓虹灯正用不同的颜色变换出两个字——蝶碎。
(3)
这是一间酒吧,还未掀开帘子,我已经听到里面浓重的音乐声。从缝隙里逃离出来的空气,似乎都带着杯盏交错的迷醉滋味。
美拉抬手举起了那有些厚重的米色门帘。我看了看里面,除了闪烁的灯光,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可不等我迟疑,美拉一低头身子便已经扎了进去。我跟着被拖了进去。在眼睛适应一切黑暗之前,我只是感觉到扑面而来的高分贝。
美拉把我拉到了调音台旁边,她对站在那里的小伙子耳语了几句,然后音乐便戛然而止。舞池里原本欢腾无比的人们似乎对此很是不满,大呼小叫地叫嚷了起来。
“大家安静点,我有事情说。”
美拉的声音刚从话筒里出来,原本的咒骂声一下便低沉了下去,只剩下一些微弱的嘟囔。
“啪——”
一盏大灯骤然亮起来,随即许多小灯也亮了起来。原本黑漆漆的场内变得灯火通明,别说是台下早已习惯黑色的那些人纷纷开始抬手避光,连我一时都有点不适应。
等我的眼睛终于适应,我才发现台下站着的,几乎都是美拉的手下,而一些原本在和她们跳舞的男孩子,已经开始三三两两地自动离场。
很快,场子里只剩下了女生,包括那个原本站在调音台的小伙子也闪到了吧台的后面。
不知道美拉从哪里拿来了一杯啤酒,她高举着酒杯,脸上洋溢着毫不掩饰的喜悦,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只是呆呆站在一旁。
忽然,她对着我仰头把那杯酒一饮而尽,然后一伸手把我抓到了她的身旁。
她冲着话筒激动地说:“姐妹们,就是她救了我的命,以后,她说的话就是我说的话!”
有那么一刻,场子里安静得似乎连呼吸声都变得刺耳了。然后,不知道谁带头打了个呼哨,整个酒吧再次沸腾了起来。有个留爆炸头的干瘦女生扯着嗓子大喊着:“美拉姐,她叫什么名字?”
美拉用一只手搂住了我,轻轻地对着话筒吐出两个字:“米朵。”那语气温软柔甜,让人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很是神圣。
“米朵!米朵!米朵……”
爆炸头很快带动大家齐声撕吼了起来,那场景活像我在电视里看到擂台赛获胜后的景象。可是,就在那么一瞬,我却忍不住问起自己来:你是米朵吗?这名字依然让我感觉陌生,陌生到似乎它只是长在别人身上的一个代号。
那些重复着一个名字的喊声让我的听觉模糊了,连美拉微醺的醉眼也在我眼前模糊了,我忽然忘记了我是谁,忘记了我怎么来到了这里。
(4)
灯光再次暗了下来,音乐又开始震耳欲聋地奏鸣起来。美拉凑近我的耳朵大声喊着:“米朵,我们跳舞去吧!”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马上摇了摇头,我向来都不喜欢这样快要掀开锅盖似的场景,我的脑袋似乎也下意识地疼了起来。我看着美拉的眼睛,放大了分贝说:“不了,我不舒服,下次吧!”
但是显然美拉还是没能听清,我不得不踮起了脚尖,也把嘴巴凑到了她的耳边,用尽力气大喊着:“我想回家了!”
美拉微微愣了愣,但是很快,她拖着我的手,把我拉到了酒吧外面。
“怎么了?”她关切的样子像是个体贴的姐姐。
“我不太习惯……”这个理由竟然让我感觉有些羞愧。
美拉却“呵呵”笑了起来,她的眼睛弯成了亮闪闪的月牙,仿佛我不习惯完全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
“那么,我送你回家吧!”不容我反驳,她拉着我再次东绕西绕,终于把我带回了灯光灿灿的大路旁。
一挥手,她拦下了一辆的士。
美拉把我塞进了后座,然后醉眼迷蒙地也打算坐上来。司机掉转头看着我们,其实,他只是在看着美拉。
我伸手微微拦了拦:“美拉,我自己能回,你放心吧!”
她迟疑了一下,然后扭回了身子,冲着的哥甜甜地露出一个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师傅,您可得把我的妹妹安全送到家哟!”年轻的司机师傅仿佛受宠若惊,连连应答又点着头。看来英雄与否都不重要,美人关对普天下的男人都是一个严峻的考验。
美拉终于放下心来,她帮我关上了门,笑脸盈盈。
师傅正要发动汽车,美拉却又急切地敲起了玻璃窗。我赶忙摇下了窗户,她迅速地把头探了进来,那张美丽的脸就快要贴上我的。
她轻轻地说:“米朵,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对吗?”
淡淡的酒气随着她的问话扑到了我的脸上,我仿佛也有了些迷醉,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美拉的样子很是满足,我的心跳却乱得一塌糊涂。
几乎是抱着逃跑的心情坐着的士回了家。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肚子已经抗议地“咕咕”叫了起来。
不行,我得马上找点什么吃的!
可是越急,却反而越没能在第一时间从包里掏出钥匙来。
这时,一个黑影闪到我的旁边,伸出胳膊挡住了钥匙孔。
(5)
啊!
我被吓得一抖,才发现原来这人竟然是丁诺。
“你……你要吓死我啊!”对于他的忽然出现,我惊魂未定地忍不住抱怨。
丁诺的微笑却依然迷人,仿佛忘记了上次我对他耍的花招。他显得兴致勃勃:“找什么呢?”
“钥匙。”这倒提醒了我,我又开始低头专注地在包里翻了起来。
“别找了吧!”丁诺也探头过来,他投下的影子让我的包里更加黑糊糊一片。
“哥哥,别挡着我,我饿……”我抬头看着他,声音里似乎有些哭腔。每当我心乱如麻的时候,仿佛只有食物才能拯救。可是丁诺还是微笑着看着我,完全不搭理我的请求。也就在那么一刹那,我的爪子终于抓到了钥匙串。我手脚麻利地开了门,顾不上丁诺,径直冲向了厨房。
丁诺尾随我进了屋,他语气轻快地在我身后说:“米朵,我今天发工资了,我请你吃饭吧!”
这句话从我的一只耳朵进便立马从另外一只耳朵出了,我心不在焉地回复着他,心里却只想寻出蒙阿姨留的晚餐,然后迅速地饱餐一顿。
“可是,你不是才工作没多久吗?怎么就发工资了?”
丁诺的语气显然有点得意了:“我可是为了今晚请你吃饭,特别要求领导给我预支工资的。”
我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嘴里却开始嘟嘟囔囔:“还不是因为你老爸,才有地方肯给一个实习生预付工资……”
可是,桌上什么都没有,连冰箱里也没有可以吃的现成饭菜。
我有些抓狂,身边的丁诺却气定神闲。
“为了不浪费,我打电话让蒙阿姨不用做晚餐了,谁知道你这么晚才回来!”
不理会我快要抓狂,丁诺一副很理所当然的样子,摊了摊手又耸了耸肩:“走吧,要吃饭就跟我走!”
不知道什么时候丁诺学得如此滑头。我看着他微笑的样子,总觉得暗藏玄机,这家伙不会是想变着法报复上次的事情吧?虽然这么想着,可是看在食物的分上,我还是准备“慷慨就义”一回。
我瞪了瞪他,大义凛然地抓着钥匙包就要出门,但是丁诺却一动不动。
“哥哥,走吧,再不走我可变扁人了。”
丁诺的笑却有些幽幽:“换身衣服再出去,今天有特别安排。”
我原本想抗议来着,可忽然想到自己还穿着幼稚得天花乱坠的校服,于是默认了这个建议。不知道丁诺要搞什么鬼,可是既来之则安之,大不了也找个男人给我相亲,总不至于还把我切了吃了。
我胡思乱想着,想随便找件衣服换了交差,可丁诺却在门外嚷嚷起来:“米朵,穿去年我送你的那条裙子,其他的我可不接受。”
见鬼了,我不得不扒下套了一半的牛仔裤,好不容易找出那个精致的包装盒。那是一条浅黄色带白色小碎花的小礼服裙,是去年我生日时丁诺送的礼物。生日那天被他强迫着穿过一次,可后来就被我束之高阁了……
(6)
再打开门,丁诺的样子显然很是满意。他用欣赏的目光上下扫视了我一番,最终将视线停留在我的头发上。
不顾一脸疑惑的我,丁诺绕到我身后,从我的梳妆台上挑了一个镶嵌着海星状水钻的发箍,走过来戴在我的头上,然后顺手理了理我的长发,脸上露出一副造就“得意之作”的神情。
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他已经折身往外走去:“你等等啊,我去开车!”
我又转身找了件白色外套穿上,拿了个小包,把零钱和钥匙、手机什么的塞了进去。
“滴——滴——”
听到门外喇叭响,我小跑着奔了出去。丁诺开着一辆漆色澄亮的城市越野,俯身给我推开了副驾的车门。
“这车真帅!”刚坐定,我便忍不住赞叹起来。
丁诺发动了油门,脸上神情很不以为意:“哦,这是公司配的。”
我在心里低咒着:这是什么公司啊?不仅给实习生预付工资,还给配这么好的车……
但是很快,我刹住了脑子里的碰碰车,决定重新开启一个有建设性的话题:“哥哥,我们去哪里吃?”
丁诺头也不斜就回答了我:“‘碧枝’。”
又是“碧枝”!
我正想发作,可一想到那里有我最爱的腓力牛排,刚想出口的话又被我硬生生吞了下去。
一路上,我沉醉在丁诺新车的音响中,KatieMelua美妙的嗓音让我忘记了饥饿。
(7)
丁诺的车技确实不错,他带着我稳稳到达了“碧枝”。在我被饿死之前,我回光返照一般感觉到了欢欣雀跃。
可是,今天“碧枝”的气氛有些奇怪,其实我刚下车便已经感觉到了。这个平日里一到夜里便觥筹交错的地方今天竟然安静无比,并且透过全透的玻璃窗户,还能很清晰地看到里面诡异地没有开灯,只是在每个桌上都点上了蜡烛。
不会吧!好不容易来了,这里却在停电?
“今天还营业吗?”我探头问着门童,有些灰心绝望。
门童微笑着朝我点了点头,那笑有些神秘的味道:“当然,小姐。”
得到答案的我推门便进去了,管他停电不停电,营业就代表有东西吃,有东西吃就代表我不会被饿死。可是我的步子才迈出一半,便发现了更大的异常——
餐厅里完全没有其他的客人,而正中最大的餐桌却完全被白玫瑰包围了,四五个侍者都围在那个桌子旁边。桌上的银质烛台成排立着,影影绰绰的,有点美不胜收的味道。
见到我和丁诺走进来,餐厅里的音乐轻柔地演奏了起来。侍者把我们带到了那个餐桌边坐下,毕恭毕敬地递上菜单。虽然感到了不妙,可我还是想探个虚实,于是顾不上点餐,便放下菜单和丁诺开起了玩笑:“哥哥,你不会把这里包了吧?”
没想到丁诺却一点都不避讳,一边看菜单一边点了点头。
丁诺的点头虽然十分随意,坐在餐桌这头的我却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连接下来说的话也没了底气:“哥哥……”
“就要这个情侣套餐,还是喝上次我留的红酒,再准备一杯橙汁,问问小姐需要什么甜点吧。”丁诺似乎没有听到我说话,驾轻就熟地和侍者交代着,而且果然点了上次那个情侣套餐。
侍者朝着我走了过来,我没有看他,只是盯着丁诺,希望能从他的脸上找出些蛛丝马迹。
丁诺看着我,嘴角微微扬了起来:“丫头,今天是我生日,你一定忘了……”
(8)
这答案让我一下子安心了,可强烈的羞愧又很快替代了这种好不容易得到的踏实感。虽然丁诺的眼中毫无责备,但我却恨不得钻个地洞消失了才好。以前,每年丁诺的生日我都会记得,不管他在哪里,我都会早早给他挑选一份礼物。可是最近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我竟然把丁诺的生日忘得干干净净!
这下我可真的慌了:“哥哥,我没有准备礼物……”
虽然平日里我总是对丁诺指手画脚,又总是不在乎他的种种举动,可是我知道这次我犯了个连自己都无法原谅的错误。
丁诺的笑却很宽容:“没关系,好多年我都没能和你一起过生日了。你能和我吃饭已经是个最大的礼物,不用担心!”他顿了顿,似乎想让我完全放松下来,“怎么,现在不饿了?刚才不还在叫嚷吗?”说完,便自顾自笑了起来,仿佛看着我的样子感觉很有趣。
丁诺的笑反而让我释然了,此时肚子再次抗议起来。顾不得其他了,实在不行我过后再补一份礼物吧!
想着这些,我打开了菜单,除了我最爱的提拉米苏,还点了个煎白兰地布丁,最后点了个可可松饼。
合上菜单,丁诺的眼里闪烁着一些隐隐的光:“你还记得我喜欢吃可可松饼?”
上帝作证,我从来不知道,只是每次丁诺都喜欢点,我跟着吃一些觉得还很不错。可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否定似乎不会是个好选择。
“呵呵。”又是干涩难听的笑声,我还顺带挤出了一个应该相当难看的笑容,“那当然记得了……”
虽然我的声音很小,可说的话一出口,丁诺眼睛里隐隐的光便放大了起来。那一刻我恨不得立马扇自己两个耳光,一个是因为自己昧着不多的良心撒了个谎,一个是因为这个谎言似乎带来了更多的困扰。
看着丁诺满脸的幸福样,我开始后悔自己没有立场地跟着出来吃了这顿饭。现在的情形,似乎还不如让我饿死在家里来得干净又干脆。
我暗暗给自己下了决心,陆航的事情,看来第一个应该告诉丁诺。虽然这样有些残忍,可总比他如此这般下去要好很多。
(9)
包场就是非同一般,以前“碧枝”因为生意很好,总是要让顾客等上不短的时间,而大家为了享受美味似乎也对长时间的等待形成了习惯。可今天我们点的东西很快便被陆续端了上来。这除了让我感到意外的惊喜,也恰当地缓和了我内心已经开始无限升腾的尴尬。
可丁诺的注意力显然已经不在面前的食物上。他看着我的眼神定定的,让我手足无措地不敢抬头。
情侣套餐、烛光晚宴、悠扬的音乐、成群的侍者、俊秀的帅哥、灼热的目光……要是主角搭配好了,一切似乎都是那么完美,可惜……
“米朵,你穿这条裙子真的很好看。”丁诺的赞美让我心里直发毛。
“呵呵,这不是你送的嘛!”
我仍然低着头,佯装专注地切着牛排,可丁诺却仿佛对食物全然失去了兴趣,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
“丫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吗?”
我咽下了嘴里的食物,抬起了头,装作漫不经心地回答:“哥哥,那时候我才3岁吧,怎么会记得?”
丁诺盯着面前的烛火,却似乎很快陷入了回忆之中,眼神也失去了焦点。
“是呀,那时候你还是个呀呀学语的小不点呢!脸蛋圆圆的,笑起来眼睛里好像有星星。你总是喜欢拖着我到院子里去玩,园子里种了那么多花,可你唯独喜欢嫩黄色的小雏菊。给你采一束,你就高兴得不得了……”
我放下了刀叉,在丁诺自言自语的讲述中,我的记忆也渐渐复苏了。那个时候的丁诺,为了给我采花,把一件雪白的丝缎衬衣搞得乌七八糟,还把他家美丽的花园搞得面目全非。他们家的管家急得在一旁直跳脚,可他根本不管不顾。
记忆在我脑中缓缓展开,丁诺还在喃喃说着:“当时一看到这条裙子,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想起了当年那个捧着雏菊乐不可支的你,于是才忍不住买下来。现在看到你穿,仿佛那些沉睡的过去又醒过来了一样。只是,那时的你那么依赖我,现在却完全长大了……”
说到这里,丁诺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而我仿佛也被他带到了一种情绪之中,心情很复杂。迷迷糊糊地,我竟然吐出一句在现在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的话:“哥哥,你永远都是我的哥哥。”
丁诺眼中的光一闪而逝,他端起酒杯将红酒一饮而尽,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眼睛微红地盯着我,露出一个似乎有些艰难的笑:“我有礼物送给你!”说着,他直直地站了起来,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十分精美的黑丝绒盒子。
(10)
看着丁诺拿着礼物盒子向我走来,我忽然变得很紧张,不仅心跳加快,连手脚似乎都不知道应该放到什么地方才合适。仿佛是特意的安排,餐厅的乐队忽然奏响了一支温柔绵长的曲子。我感觉丁诺手里的那个盒子像是潘多拉魔盒,不知道里面会跑出什么妖怪。
丁诺走到了我的身边,盒子打开了,没有妖怪,里面是一条璀璨夺目的钻饰项链——我知道,那个牌子不是一般的贵。
不知道是不是被钻石闪了眼睛,我连说话也结巴了起来:“哥哥,这……不太好……”这么贵重的礼物,对丁诺来说或许算不上什么,可要作为送给我的礼物,我觉得那可比妖怪还妖怪。
可是丁诺却全然不顾我的拒绝,顺势半跪在我的身边,一只手扶在我坐的椅背上,一只手抓住了桌上的项链。这个姿势让我完全无法动弹,我感觉自己的身体瞬时便僵硬了。
乐队的音乐声变得高亢了起来,仿佛还有乐手走近了我们身边。
一切,都像极了若干电视剧中求婚的场面。
“哥哥,你起来!”我的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惊慌,还有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的一丝恼怒。
可丁诺这次好像决心不理睬我的一切反抗,认真的表情让人胆战心惊。
“朵朵,你还记得当时我给你那束雏菊的时候,你对我说过的话吗?”
我有说过什么吗?我快速在脑中仔细搜索了一遍,可是却完全没有与此有关的记忆。这个结果让我完全慌了手脚。难不成,我说了什么“长大了要嫁给你”一类该死的、不负责的话吗?
终于,我不得不放弃,呆板又茫然地摇了摇头,可我还是打算为自己毫无印象的过去辩驳一番:“不管说了什么,小不点的话好像也不用记在心上……”
“不,我一直都记得……”丁诺也摇了摇头,似乎对我的失忆蛮不在乎。他低下了头,有些沮丧地说:“那时候你就说过,让我永远当你的哥哥……”
原来,历史与今天重合。
我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当初没有说出什么离谱的誓言。可看到丁诺伤感的眼神,我的心却有些忍不住隐隐作痛。
“哥哥,继续吃饭吧。”半天,我才说出一句话来。
(11)
丁诺终于站了起来,他很固执地要把项链亲自给我戴上。而在那样的氛围之下,我似乎也没有了反抗的理由。
或许是为了保护我,最终,丁诺还是没有戳破那层纸。他或许以为我还不懂得,可他不知道我已经清晰地看到了他眼里的伤痛。
那伤痛不仅让他欲言又止,也让我心如刀割。
但是餐厅的乐队却没有意识到客人的情绪,他们演奏的乐曲依然情意绵绵,就像情人之间絮絮的低语。在这样的情形下,这样的氛围除了让人尴尬,还有些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我依然僵硬地呆坐在座位上,丁诺将我的长发理到了胸前。就在他拿着项链绕到我身后的那一刹那,我抬头便看到离我们不出一米远的那个小提琴手。
他拉出的乐曲虽然悠远流转,眼神却像把刀一样,径直插进了我的心。
陆航!
在看到陆航的那一刻,我惊觉到和丁诺之间动作的暧昧。我的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了一下,丁诺刚要给我戴上的项链一下顺着我的脖子滑了下去,然后停留在我的裙摆上。
我多想给陆航解释,可是他却随即转开了眼睛。
身后的丁诺也沉默了。我拾起了项链,转头看着神色窘迫的他。显然,他以为刚才是我故意在挣扎。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如果可以的话,那一刻我真希望自己根本就没有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两个人,我似乎都应该给出解释。
“哥哥,这项链实在太漂亮了,还是收起来吧!”我把项链放回了盒子里面。破罐子破摔吧!我刻意把“哥哥”两个字说得很大声,一来想缓解气氛,二来想让陆航听到。
可是,不仅陆航不为所动,丁诺这下也真的有些生气了。
接下来的就餐变得局促且很不愉快。不管是丁诺还是陆航,我一个人也不敢看,低头闷闷地戳着牛排。虽然依然很饿,却再也吃不下什么。
(12)
“走吧,我送你回家。”丁诺站起身来,虽然我心乱如麻,可还是注意到他几乎没有吃任何东西。
“哥哥,你的可可松饼……”这句话虽然是对丁诺说的,可我的眼睛却心虚地瞄着坐在角落里的陆航。可角落里实在太暗,我完全看不清陆航的表情。
“走吧,不早了。”没有回复我,丁诺已经穿上了外套。
我点了点头,只好紧跟在他身后走出门去。侍者关门之前的一刹那,我不死心地转头又看了看,陆航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我的心一下跌到了谷底。
如果今晚注定让我失去丁诺,又失去陆航,那只能说是命运给我开了一个玩笑。而这个玩笑,离谱得让人感觉生不如死。
看着丁诺的车从我家门前消失后,我迅速跑出房间,从另一个方向上大路招手拦了一辆的士。
“师傅,去‘碧枝’!”末了,我又补上一句,“麻烦快点!”
我必须马上找到陆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