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一接到何必业的电话,就立即给李一光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张啸市长要到酉县来。
李一光问,要通知石书记和罗县长吗?
陈默一听,就知道市政府办并没有通知酉县接待,说,你知道就行啦,至于要不要通知石书记和罗县长,听市政府办那边的通知。李一光就明白了,说,谢谢你了,陈默,你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办。
打完电话,陈默收拾了一下公文包,笔记本,钢笔,带了一套换洗的衣服,就出门了。因为是周末,他也不准备让市委办的人知道。刚刚出门,就碰上杨昌骏开车来接他。杨昌骏说,陈主任,市长让我来接你。陈默说,两脚路,接什么啊,抬脚就到了。上了车,来到市政府,何必业在走廊上等着,陈默就从车上下来,在车门边等着。何必业见陈默来了,就上去报告张啸,说,张市长,陈主任来了。张啸说,我们走吧。说着就在头里走下楼来,何必业一手提着他的包,一手拿着水杯,在后面跟。陈默迎了上去,说,市长好。张啸伸出手来,和他握了握,说,陈默,今天周末,我们去你家乡走走吧,不打扰你的休息吧。陈默说,哪儿会呢,我也正想回家乡看一看呢。说着,何必业已经把车门打开了,张啸坐在副驾上,陈默和何必业坐在后面,车轻快地驶出市政府大院,向市中心驶去。天还早,居民们大都不像往常那样早就起床,因此大街上也没有往日的拥挤。
陈默问,市长,去酉县准备看什么?
随便走走看看吧。张啸说,反正在市里也没什么事,就当休闲,现在不是流行什么乡村游吗,我们也时髦一次。
陈默说,我是怕你要看矿山,如果去矿山,这台车不行,底盘太矮。
何必业也说,矿山的路,就是烂,经常陷车。
张啸说,不去矿山,这次就是玩,劳逸结合嘛。
何必业说,市长,你怎么说我都不信,当领导的哪儿有闲心玩啊。
张啸就笑,回过头来对着后排说,小何真会说话,好像领导都是神仙似的,领导就不是人了?
何必业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嘟哝一会,说,领导是特殊材料制成的人。
陈默不禁捧腹,就连专心开车的杨昌骏都笑了,说,何秘书,你拍马屁的功夫还要修炼修炼。
张啸也笑了,说,这也算不上什么拍马屁,哈哈。
何必业窘得脸都红了起来。陈默有点不忍心,何必业才二十多岁,这个年纪的时候,他还在县委办当秘书,回想起自己那个时候,也和何必业现在一样,想和领导说几句话,一开口就比较生硬。陈默和何必业打过多次交道,觉得这小伙子不错,文质彬彬的,文笔也好,平时话不多,对领导很体贴,是块当秘书的料子,只是经验少了一点。从张啸平日对待何必业的情形来看,张啸对何必业也是满意的,甚至有点宠爱,把他当小孩子看待。所以刚才何必业的话也有一点撒娇的意味。
四个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出了城。一个小时后,来到了酉县的地界三岔路口,陈默往车窗外瞟了一眼,路口上,停着一辆三凌车,司机正在车下忙着修车。当陈默他们的车一闪而过的时候,陈默从车里隐隐地看到了李一光,不禁哑然失笑,心想这个李一光不愧官场上混了多年,着实精明过人,竟然把地下党那一套都用上了。他们的车过去很远了,才见那台三凌车开动起来,远远地跟着。陈默不敢多看,生怕让何必业也看到了。
开了一路的玩笑后,大家不再说话了,只听到车轮碾压在油路上的沙沙声,像是下着一场小小雨。张啸把目光投向窗外,欣赏着公路边的亚热带风景,心情很是轻松。他已经很难找到像现在这样的一种闲适、恬然的心情了。
来楚西市任职以来,他常常会无端地生出一种孤独和空寂,仿佛是孤身一个处在一个无人的荒岛上。作为一市之长,他并不缺乏众多粉丝,多少想来巴结他的人还唯恐巴结不上,为什么还是感觉倍感孤独呢?张啸自己总结了一下,得出的结论就是自己太清醒了,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朋,他是那么清醒,以至于看透了一切,对那些眼睑堆着笑,怀里揣着钱,肚子里装着鬼上门来的人们,总是保持着一层防护膜似的距离。这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像是戴着安全套*,虽然只隔着着薄薄的一层,却始终亲密不起来。
近来,他和市委书记路由之的关系是越来越微妙了,见面的时候,大家也开着礼貌得体的玩笑,每一次两人之间的握手,都像电影里伟人之间的握手一样,握得有力,亲切,笑容里似乎彼此无限信任。但他们都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其实就像盯上了同一块骨头的狼。路由之一直把楚西当作自己的领地,不容别人染指,当一个陌生的人来到这块领地的时候,他肯定有着天然的排斥。
前不久,同样是外籍干部的组织部长胡建设来到张啸的宿舍,给了他一份人事安排的方案,这次人事安排是路由之提出的,责成市委组织部先拿方案来,准备下一次常委会上讨论通过。胡建设好像有意又好像无意似地说,这已经是今年第三次较大的人事变动了。
胡建设的话,有着很深的含意,张啸心里不是不明白,张啸想这可能是胡建设对他的提醒。市里三次人事变动,都发生在他来楚西的前后,他来楚西的前夕,楚西市对各县和市直班子动了一次,明里说是正常人事变动,其实是抢在他上任之前夯筑底子。他还是代市长的时候,他对干部还不熟悉,由路由之主持,市委又一次对市直各局主官动了一次,其实就是给他这个新任市长的一个下马威了。这次路由之又提出要研究人事问题,简直就是挑衅了。如果这次人事研究完全按路由之他们的想法落实,身为市长的他,只怕就变成一座高高搁在神座上的尊神,底下连一个答应的小鬼都没有了。
张啸正想着心事,突然,车停了下来,杨昌骏说,妈的,又堵车了。张啸往前一看,路上果然横七竖八地挤满了车辆,长得几乎看不到头。杨昌骏无可奈何的看了张啸一眼,说,过不去了。
陈主任,下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张啸说。陈默答应了一声,拉开车门跳了下去。何必业说,我和陈主任一起去,说着也跳下车来。陈默一看,这里正是酉县黄龙乡乡政府所在地,这里五天赶一次场,赶集场的时候,路两边摆满了摊子,容易堵车,开始的时候,陈默还以为是赶场天堵车呢。两个人从车的缝隙里钻来钻去,还没走到堵车的地方,就见一些年轻人从那边过来,挨个往各辆车里塞东西,正不知道塞的是什么,手里却已经被人塞了一叠纸了。陈默低头一看,是一小叠传单,拿出一张来看,只见传单上几个黑体大字:“我们要生产,我们要生存!”
陈默一下子感兴趣起来,站在原地看那份传单,只见上面写道:“过往司机和旅客朋友们,我们堵了大家的路,很对不起大家,希望大家能够理解。我们堵大家的路,是万不得已,酉县县政府把兴隆滩水库的水源全部卖给汇银集团、兴业集团、金鑫集团用于矿业生产,致使下游五个村四千多亩土地因无水灌溉而抛荒,6000多人和数万头家畜饮水困难,我们五个村的村民多次向县、市反映,得不到解决,楚西的天太黑了,我们只得采取此种非法手段,希望这事上达省里和中央。请各位司机和旅客把我们的传单广泛散发,我们将不胜感谢之至。我们要生产,我们要生存!”下面的落款是:某某省楚西市酉县黄龙乡上大冲村、下大冲村、鸡鸣岭村、杨家寨村、瓦厂村全体村民。
看完后,陈默和何必业继续朝前挤,还没有挤到最前面,就看到一面横幅,横幅是白布写的,也是十个字:“我们要生产,我们要生存!”那里围了一大群人,有几个干部模样的人正在人群中间,声嘶力竭地说着什么。陈默一眼看过去,就见李一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挤到最前面,正在和一个四十来岁乡干部模样的人在说着什么,李一光看见陈默,就拉着那个干部挤过来,问,陈主任,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陈默笑笑,说,我们也正巧路过。然后又介绍了何必业,说,这是市政府办的何主任,张市长的秘书。李一光说,久仰久仰。大家握了手。李一光说,我也是正巧路过,见这里有事,就把黄龙乡的龙乡长找了来解决,这样堵下去不行,这是国道,堵上几个钟头,国务院都要备案的。说着,把那位乡干部拉过来,说,认识一下,这位是市委办陈副主任,这位是市政府办的何主任。那位乡干部连忙双手来握,连连道,领导好!陈默就想笑,李一光又介绍说,这位是龙乡长,龙国用。龙国用又一次伸出双手来,紧紧握住了陈默的手,摇着,说,陈主任好,您原来在我们县委办的时候我就认识了,那个时候我还是副乡长,陈主任不认识我。陈默听了,好好看了一下龙国用,似曾相识的样子,副乡长一般都跟政府办打交道,和县委办打交道少,所以不熟悉。陈默和龙国用握了手,笑着说,龙乡长,你今天是中了彩了,不瞒你说,我们今天是和张啸市长一起下来走走的,张市长的车也刚好给堵住了。龙国用一听,慌了神,说,哎呀,把市长都堵在这里了,这可怎么办好。
李一光明知故问道,怎么,张市长也在这里?陈默暗笑,心想李一光平时里一个忠厚长者,装神弄鬼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明明是特意来迎接张啸的,这时偏要做出碰巧遇上的样子,只是因为自己身边还有一个何必业,因此也不好道破他。正想着,李一光说,陈主任,市长来了,你怎么也不给我们县里打个招呼。陈默正要说话,何必业抢过来说,李主任,莫错怪了我们陈主任,张市长只说是散散心,不让跟县里打招呼。李一光听了,才笑,说,我哪儿敢怪陈主任,我是说今天太不巧了,骑马没碰上亲家,骑驴倒碰上了亲家,龙乡长,请你立即组织乡里的干部和派出所干警,做好群众的思想工作,疏通道路,要注意,不要让群众知道张市长在这里,以免群众围堵着市长上访,影响领导的工作。
龙国用走了后,陈默趁着何必业不注意,悄悄地问李一光,这是怎么回事?李一光说,老问题了,一时间说不清,咱们不过是赶了巧。陈默心里却存着疑问,心想这次群众聚集堵路也真是太巧了一点,该不会李一光捣的鬼吧?正想着,李一光说,我们这就去见张市长吗?陈默说,这怎么行,你等一会儿,我们先去通报一声,再叫你。
李一光就对着陈默和何必业说,那这样吧,二位大主任,我去找龙乡长他们商量一下,疏通群众,市长那里,你们二位去给我美言几句吧,等路疏通了,我再当面去给张市长作检讨。何必业不知就里,说,李主任,辛苦你了,别耽搁得太久。陈默只是笑,然后大家分开了。
陈默和何必业回到自己的车上,见张啸正坐在车上认真地看着那传单,显然,张啸车上也给塞了一沓。见他们回来了,张啸抬起头来,问,怎么回事?陈默正想说什么,何必业抢先说,群众在堵路发传单。张啸唔了一声。陈默说,我们去看了,酉县县委办李一光主任正好从楚西办事回来,也被堵在那里,他正在协调黄龙乡政府和有关部门疏通群众,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通了。
何必业接着说,李主任得知您也被堵在这里,感到很抱歉,他说等路通了就来向你检讨。听着何必业的话,陈默心里不禁好笑,心想有这个何必业跟着也好,好多话还不用他来说,何必业就替自己说了。
坐着等了一会儿,路还没有通的意思,张啸说,与其在车上呆着难受,还不如下去走走。说着一边推开车门下来,一边说,小杨,你在车上等着,我们去乡政府看一看,等下通车了,就把车直接开到乡政府来,小陈跟我去乡政府,小何去找一找那个李主任吧,找到了就请他去乡政府找我,我在乡政府等他。何必业答应一声去了。
陈默就跟在张啸的后面,路上已经堵得水泄不通了,陈默在前面开道,沿着两边人家的屋檐走。陈默不时看张啸一眼,张啸的脸很平静,看不出有什么烦躁,更没有着恼,像是闲着散步的样子。走着,张啸摇了摇手里的传单,说,陈默,你怎么看这个事?陈默说,这事我没有调查过,不好说。张啸对他的回答似乎还满意,说,是啊,没有调查没有发言权,毛主席说的嘛。
两个人走到乡政府大院的时候,都出了一身汗,乡政府大院静悄悄地,只留一个年轻的秘书守家,乡干部们估计都给调到堵路现场去处理堵路事件去了。秘书戴着眼镜,正伏在办公桌上写着什么,见来人了,就问,有事吗?陈默刚想回答,张啸却抢在前面开口了,说,堵路了,来你这里休息一下,讨口茶喝。年轻人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陈默心里暗暗担心,生怕他讲出什么无理的话来。幸而那秘书没有说出什么无理的话来,而是给他们每个人泡了一杯茶,说,喝吧,要说什么乡政府可能没有,茶倒还是有的。
张啸啜了一小口茶,问,你是乡政府的秘书吧?年轻人回答说是。张啸说,那么你应该知道了,那些老百姓为什么堵路呢?秘书说,为什么,还不是因为过不下去,要是能过得下去,老百姓谁惹这些事来。
张啸说,没这么严重吧,太平盛世,要说穷一点苦一点还是有的,要说是过不下去,至于吗?
秘书就奇怪地看了张啸一眼,说,你是外地人,哪晓得这里老百姓的难处,原来我们这个乡,是有名的水旱无忧的粮食基地,自从矿山开发以后,县里把上游水库的水源全部都划给了几家矿产企业,几千亩良田无水灌溉,就这样荒了,老百姓没有了粮,还怎么过下去?
陈默见年轻人说得太多,生怕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就说,现在发展工业企业是重点,农业是要作出一点牺牲的。秘书说,谁说发展工业企业就必须得牺牲农业?陈默一听,自己的观点的确有点立不住脚,连忙笑说,你说得也对,发展工业不一定要牺牲农业。
张啸听了,来了兴趣,问道,县里把水库的灌溉用水全都划给企业,这是怎么一回事啊,你说一说?年轻的秘书见张啸问这事儿,不高兴地咕哝,说,你要知道这个干什么,你又不是省长市长,你解决得了?!
张啸笑了起来,说,你这个小同志,我问一问打什么紧,莫非一定要是省长市长才能问。说得那年轻秘书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说,话不是这么说,我是讲告诉你也没有用,还攒得话讲。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也罢。
接下来那个年轻人就说了起来,原来这黄龙乡是一个缺水的乡,二十多年前,县里在这个乡的上面修了一个小二型水库,水库分为东灌区和西灌区,黄龙乡就处在西灌区,全乡有五个村6000多亩的田地全靠这个水库的西干渠来灌溉,一些村的人畜饮水也全靠这条西干渠。前些年,位于黄龙乡上面的另一个乡青龙乡发现了铅锌矿,建起了很多浮选企业和电解厂。这些企业的老板就私下和水管所签订了协议,企业每年给水管所一定的资金,水管所同意企业用西干渠的水源进行生产。矿产浮选厂和电解企业都是高能耗企业,用水量非常大,把整条西干渠的水全部抽干用尽,下游这五个村6000多亩土地又成了看天吃饭的靠天田,更加严重的是,几千人口的人畜饮水成了大问题。群众向乡政府反映,乡政府也多次向县政府反映,问题仍然得不到解决。群众万般无奈之下,就经常堵塞公路,希望引起上级的关注,群众一堵路,县里就指示乡政府去做工作,乡政府无法劝止,就被县里批评。年年如此。听说最近五个村的群众开始联络,如果政府再不解决,要去炸那些工厂,到那个时候,只怕要出大事。
陈默见秘书说的和传单的差不离儿,心里也就有了些底。其实,企业和农业争夺水资源的矛盾,酉县好多年前就开始凸现了,这些问题难以解决,关键还是企业关系到县里的税收,再一个,酉县的一些矿老板通过十多二十年的滚动发展,确实也是财大气粗,对县一级政府来说,是尾大不掉,连县政府都难与和他们抗衡了。正说着,就见何必业、李一光和龙国用走了进来。一进门,李一光就趋身过来,说,张市长,对不起,对不起,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我要向您检讨。张啸握住了李一光的手,说,你就是李主任吧,听陈默说起过你。李一光就向陈默投来感激的一笑,说,陈主任我们原来是一个办公室的同事,市长您来楚西时到过我县看望我们县四大班子,可惜那次我在省城出差,没有在家。
接下来,李一光就把龙国用介绍给张啸,说,这是黄龙乡的龙乡长。张啸伸出手去,龙国用忙伸出双手,握着张啸的手,说,欢迎领导来视察和指导工作。张啸笑说,好好,大家随便坐吧,不要拘束。
张啸坐在正中,左边是李一光,右边是陈默和何必业。龙国用远远地欠着身子坐在对面。乡秘书这才知道和自己聊了半天的原来是市长,又是激动又是生怕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不对的话,脸都红了。
张啸看着李一光说,李主任,群众都疏散了吗?
李一光说,正在疏散中,市长,我也是到市里去办一点私事,回来时刚好碰上,因此也就责无旁贷,和乡里的同志一道去处理了。没想到您也刚好被堵住。何秘书找到我后,我就立即和龙乡长回乡里来见您,乡政府和派派出所,县交警的同志们留在那里继续作老百姓的思想工作,估计不用多久,路就可以通了。我们是不是先向您汇报一下……
汇报就暂时不用了。张啸说,一光同志,等下我们再谈工作的事。说着,转过头去对龙国用说,龙乡长,这里是你的地盘,你是不是应该尽一尽地主之谊啊,我们清早出来,肚子早就提意见了,怎么样,给几碗面条吧?
龙国用激动得脸都胀红了,说,领导在我这里用餐,是我们黄龙乡的光荣,刚才也想请示一下市长,见您忙于工作,不敢说。我马上安排,马上安排。说着,就要跑出去。张啸说,不要搞得太复杂了,搞复杂了我们也等不起,还浪费。
龙国用犹豫着,看了看李一光。李一光说,市长,看这个时间,也该到吃午饭的时候了,一碗面怎么顶得了饿?这样吧,还是吃桌子吧,简单一点搞。见张啸没说什么,李一光就对龙国用说,龙乡长,你还愣着做什么,去安排一下,就在你们乡政府食堂吃吧。
龙国用如获大奖,兴冲冲地冲了出去。
龙国用走后,张啸笑着地李一光说,一光,你们这位龙乡长倒还精干。李一光说,老牌子乡干部了,光副乡长都当了八年,正乡长也当了有五六年了。
闲聊了一下,张啸从口袋里把传单拿了出来,说,一光同志,传单的事,你清楚不清楚?李一光说,报告市长,我大致知道一点。接下来李一光就把企业和农村争水的事汇报了一遍,和乡秘书说的也大同小异。最后,李一光说,这事儿,黄龙乡政府和五个村的村民到县里来反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张啸就觉得奇怪了,既然村民和乡政府都到县里反映多次了,为什么还不解决,难道非得要酿成群体性事件才县里才出面解决?李一光看出了张啸的疑问,就解释说,这件事,因为涉及到几个大企业,这些大企业又是我们县财政的支柱,石城书记和光耀县长的意思,还是不动为好。
不能在寻找水源上想想办法吗?张啸问。
这些企业都是用水大户,附近没有能够满足需要的水源。
那这五个村的村民怎么个赔偿法?
基本上没有赔偿。李一光直言不讳。
为什么?
这事情很复杂,一两句话难得说清。李一光说,如果有时间,我再详详细细给您汇报。
陈默悄悄笑起来,心想这个李一光果然厉害,不动声色之间,就已经给自己下一步计划埋下了伏笔,如果张啸市长想要详细了解这事,自然也就会给他机会。果然,张啸笑着说,好吧,一光同志,我们再说吧。
这个时候,龙国用跑了进来,说,饭成了,请领导们去食堂吃饭。李一光站起来说,市长,你看,我们是不是先吃饭?
张啸问,堵路的群众疏通了吗?
李一光看了看龙国用,龙国用连忙掏出手机来,给留在现场的乡干部打了个电话,回答说是堵路的群众已经散了,只是堵的车太多,交警正在疏车。张啸听了,放了心,那就吃饭吧,毛主席说的,人是铁饭是钢,一餐不吃饿得慌嘛。
一行数人走进乡政府食堂,果然饭菜都弄好了,整整齐齐地摆了一大桌子。陈默一看,那些菜炒得色香味俱全,显然不是食堂师傅弄的。当他们在办公室里谈话的时候,只怕乡政府那一干人早已经跑遍了乡里的大小馆子,把最拿手的菜炒来了。李一光夸张地抽动着鼻子,说,好香,龙乡长,你们食堂的大师傅比县政府食堂的好。龙国用谦虚地笑着,把领导往上座让。大家都坐好了,龙国用就向李一光请示,说,李主任,上不上酒?李一光问询地看了陈默一眼,陈默知道张啸平时是可以喝一点,但今天是早酒,因此也不敢确定。张啸说,酒就不用上了,大早上的喝什么酒。
李一光说,还是上一点吧?
张啸已经捞起了筷子,用筷子点了点李一光,说,是你自己的酒瘾发了吧?要是酒瘾发了就自己吃吧。李一光连忙说,市长明察,只是领导不喝,一光也不敢喝。张啸笑了起来,说,你这个李一光,好吧,上一点,总量控制。
陈默在一边饶有兴味地听着李一光和张啸说话,对李一光暗暗佩服,心想李一光和张啸初次见面,就已经突破了客气而隔膜的气氛,变得恭敬而不谄,亲近而不狎了。这种和领导迅速亲近的能力,实在是他所不及的。
李一光亲自给张啸先盛了一碗饭,说,市长,您先吃碗饭,空腹喝酒伤胃。张啸接了饭,见龙国用在给他斟酒,就说,国用同志坐吧,你们基层的同志辛苦了,我敬你一杯酒。龙国用忙用碗给自己斟了一碗酒,双手捧了,说,我敬领导,我敬领导,领导来我们乡检查指导工作,是我们的荣幸。说着,和张啸碰了一下,一仰脖子,咕噜咕噜就干了。张啸要制止都来不及。
你这个同志,喝那么猛做什么。张啸略带责备地说。龙国用却仍然捧着碗,很光荣似地亮着碗底。
李一光说,市长莫怪龙乡长,基层的干部就是这样质朴,他们以为不喝干或者喝少了对领导不够尊重,但领导同志是可以随意的,不一定要干杯。我们县里有一个女乡长给领导敬酒的段子,有点粗,但却正好体现了这种质朴。
张啸看着李一光,说,哦?
李一光说,这个吧,请龙乡长来说,他也一定知道的。
龙国用已经有了酒意,脸红红的,说,这个段子是实有其事,有一次,省里一位领导到乡里来视察,这乡里的乡长是个女的,长得很漂亮,喝酒的时候,女乡长敬过领导酒以后,领导又反过来多次主动敬女乡长酒,敬了几次,女乡长有点醉了,又不敢不喝,有些无奈,于是和领导碰了杯,说,领导在上我在下,想搞几下搞几下,今天豁出去了。
张啸先是愣了一下,细细一想,不禁哈哈大笑起来。陈默和何必业也不禁捧腹,一面却在想,这个龙国用确实有些憨,第一次见面就把这种段子讲给市长听。
笑完了,张啸对李一光说,这段子不错,雅俗共赏,含而不露。陈默你说是不是,你原来是搞文学创作的,文学创作需要想像力,你臆想不出这么好的段子吧。
陈默从来没有见过张啸这么开过玩笑,知道他是真高兴,正要说什么,张啸已经偏过头去和李一光说话去了。张啸说,一光同志,我有一个观点,不知道对还是不对,在这个社会上,与其聪明,不如质朴,质朴是好事呀,现在质朴已经越来越成为一种稀缺的品质了。
李一光连连点头,说,与其聪明,不如质朴,市长的归纳,真是太精辟了。
陈默没有插上嘴,就默默地吃着饭,一边注意观察李一光和张啸的谈话。看着李一光和张啸言笑晏晏的情形,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心里有些酸酸的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