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鸟啼了一声,罗敷推开他,耳朵上还残留着热气,“你回去住。 ”
他嗅着她发上淡淡的香气,低声道:“有人问过我,如果从来不曾有你这个人会怎么办。我想我大概会娶安阳,然后冷落她一辈子,就像父亲那样。我不愿意让你成为母亲或者元皇后中的任何一人,只求你相信我。”
“别人可以指责我,你也可以,别人可以疏远我,但你不能。暖暖,你明白么?”
他的眸子沉静而炽热,她垂下睫应了一声,“我没有质疑你的手段和谋划,是因为现在,你在这里我就能安心。我平时总是为自己考虑得多些,倘若有一天我觉得不安全,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装作什么都看不到。到了那时候,我不想你用今天晚上那个表情对着我。”
王放打横将她抱起,“不会的。”
她一推再推,他还是抱着她翻回了玉翘阁。楼下的侍女们已经睡了,只有值夜的灯在夜里微微亮着。
花朵浸泡在装满清水的水晶瓶里,形状不规则的花瓣上结了一层霜雪似的东西,在蜡烛的光下泛着莹莹的色泽。
罗敷挑了点香灰,均匀地撒在瓶口,不一会儿纯白的花就皱得如同吸了水的纸。她用手搓了下,表面滑滑的,像涂了蜡。这样静置一晚,明早再收拾茎叶。
她忙完,搬开榻上的小几,从柜子里找了床被子扔上去,本来想在床前拖来张屏风,又怕动静太大让人听见。
他褪了黑色的袍子,把腰带挂在帘钩上,道:“早上真的要走,不知隔几日才能见到。”
“原来你不要被子。”
她作势要收起,被他按在床角,“不用浪费,一床够的。”
“是要聊天还是谈人生?”王放先占了靠墙壁的位置,“君子都会选择睡里面,难守易攻。”
“你怎么非要这样!都说了之前勉强默认是因为动不了,不然早把你踹下去!”
罗敷看着他的举动,一个头两个大。他拉过她的手腕,长发蜿蜒在枕上,眼梢带了丝戏谑,竟有些孩子气。
“简单洗过了,身上比你的被子干净。”
她经验浅薄,硬着头皮道:“你睡那一头,不许动手动脚,不想跟你谈人生。”又盯着自己被他握得极牢的腕子,威胁似的补了一句:“要是我师父还在,你早就完了。”
王放乐得她这么夸他,仰面看着床顶上垂下的熏球,惬意地享受身边窸窸窣窣的动静。
罗敷拽着被子角根本放不下心,离他能远则远,也没有一点睡意。
更鼓在夜里渺远地响起,她在闭上眼睛,风里有树叶颤动的声音,水波摇晃的声音,士兵的靴子摩擦泥土的声音,还有月亮从云里穿过的若有若无的声音。
“越王真派了杀手来刺杀赵王?”
她也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沙哑而犹疑。
另一头没有应答,她翻了个身,百无聊赖地把手缩回被子里,隔着手帕摸索到一处温热,坏心地挠了挠,“喂,你没睡吧?”
王放顿时捉住她的脚,“再动一下试试。”
罗敷笑的肚子都疼了,连连求饶,“我很严肃的,你不想说就不说嘛。 ”
他的指尖停在她的脚掌心上,漫不经心地道:“若不是呢?”
不等她开口,他就继续道:“在众人面前说的话信不得,不过让这位王叔相信还是绰绰有余。虽然越王雇了许多次审雨堂的人,但这次的人,是我买的。”
罗敷纵然设想了好几种可能,还是被震惊到了。在青台山她差点被这个杀手组织灭了口,只见过一面的外祖母也葬身于火海之中,此前别人提起审雨堂这三个字她仅仅是好奇和畏惧,此后就万分憎恶。世间有救死扶伤的大夫,也有买命挣钱的杀手,她出于天性,对一切与之相关的勾当格外反感,即使明白他的立场和目的,也无法做到理解认同。
王放坐起来,将帘子拉开一道缝隙,月光透过窗格照在他的脸上,半明半暗。
“你在生气。”
罗敷躺在那里,用手背遮住光线,闷闷地道:“咱们不是一种人,我不能要求你变成我偏爱的那样,不然就糟糕了。你说说理由吧。”
他最终还是挪到了她的枕头边,翘起唇角,“是呀,我从来就不是好人,最清楚不过。一个够格的坏人要做什么?谋财,害命,欺天罔地,再坐收渔利。”
他如同在说一个动人的故事,娓娓道来:“赵王叔收到的那封信是我仿照卞巨的字写的。地头蛇坐久了,洛阳要削藩,藩王们自然不甘心,赵王试图联合越王阻碍方氏在祁宁生根落户,以保自己能敛财如常。至于原因么,其一,方氏代表朝廷,渗入了工商行当,掌握的就是南部省份的命脉;其二,赵王目光短浅,唯一的乐趣就是囤积银票,得知宣泽来了,提心吊胆地招待,生怕在发难之前惹了他们。”
“难怪王府那么大张旗鼓地接我们,我还以为是你特意打了招呼。”
王放反应极快:“我特意打招呼一定是给礼部,不仅让他们准备八人抬的轿子,连八十一个随从都亲自挑好,把你抬进静徽宫。”
罗敷快受不了了,嘟囔道:“花言巧语。”
“越藩但凡有些脑子,就不会和赵王做盟友,但对方一心想找个助力抵抗朝廷,于是我就给他建议,让当地的大商人合力在接风宴上给方氏个下马威。他没料到这些商人早在到达王府前就已经死了,由杀手乔装成的商人以他为目标,在舞姬的酒盏破碎之后开始行动。宣泽坐得离赵王很近,既可以护住你,也可以看顾世子的性命,不让杀手得逞。”
自己花钱请了杀手,又自己把杀手给一锅端掉,这种自相矛盾的行为真叫少有。
“赵王觉得卞巨不是个好盟友,又当着我的面有愧于洛阳,之后他做事至少不会失了分寸。毕竟他是祁宁最大的财主,开战后有的是用钱的地方。”
罗敷双手环在胸前,“我记得你挺小气的,哪来的钱雇刺客?”
他伏下腰,凝视着她柔软的脖颈,不在意地说道:“那些商人做着贩私铁的生意,死有余辜,家产不用来充国库还能烧给他们?就近拔除积弊,是最省力的法子。”
“这也是你先生教的吗?”
王放伸手揽住她纤瘦的肩,感到她有些僵硬,不容拒绝地拖她到身前。
“说好了不许……”
她的嗓子骤然哑在了惊喘里,他含住她的耳垂慢慢吮吸,“我先生还教了其他许多,阿姊要是不满意刚才说的,换一种也无妨。”
罗敷徒劳地在他怀里挣扎,他禁锢得更紧,“好了,只是抱你一会儿,你想闹得她们都上来?”
她一口咬在他的左手上,恶狠狠地道:“开始还说只是聊天呢!”
王放吃痛地吸了口气,在她的腰侧一掐,她猛地转身,被子里的手指擦过什么东西,汗毛立刻竖了起来。
他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滚烫,喷在她跳动的脉搏上,吓得她结结巴巴地道歉:
“对……对不起,你冷静些……”
他的手落到了中衣的丝带上,单手便轻而易举地解开了活结。指腹下的肌肤带着要命的温润滑腻,散发着沐浴后幽幽的香气,他不能自抑,想要将每一寸据为己有。
她在怕他,甚至可能在内心深处讨厌他的虚伪狡诈,他的思维不受控制,充满了莫名的戾气,只想让她今晚再也说不出话。
罗敷按住他放肆的手,反而镇定下来了,“虽然我不是很讲究礼法之类的,但是好歹等到你应承的回洛阳成婚之后吧!这个天,有些干燥,能……理解你,不过就是几个月,你忍忍不行吗……”
“不是天气的问题,怕你跑了,我和谁成亲去?”
他放开了她的腰,极低地叹了一声,“暖暖,不要离开这里好不好?无论北朝发生什么事,你得记住,你是我的未婚妻子。我从来没有逼迫你做选择,可是你既然选择了我,就得负责,否则这对我不公平。”
她心头无比杂乱,鬼使神差地说:“我知道匈奴已经快不行了……”
蓦地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鼻尖一酸,有些委屈:“苏桓身体羸弱,宇文氏独掌大权,甚至通敌卖国,我没有对匈奴有期望。小时候父母去世,长辈们跟我直说缘由,就是让我不要再与帝都有所牵扯了。我也是畏惧人言的,十年后重修玉牒没有实现除名,那至少要得到婆婆的同意才能没有愧疚。我不想带着杂念成婚,这样于你于我都特别不好,要是真出了什么让我不得不回去的大事,你再说也是没有用的。”
他直言不讳:“今年秋季雨水会比往常多,解决完越藩,趁粮草和兵马都还足,我会亲自带兵北上。若是他们打的是联姻的主意,之前就会派使臣前来,如果梁帝还有点骨气,不管左相怎么压制,也是要支持开战的。盛氏两百年经营,我希望能在这一世全力以赴,驻军中原。”
罗敷靠在他的下巴处,“咱们俩都别说话了,有些困。”
他依旧抱着她,“要是匈奴没有人同意,那我就抢人了,你觉得压寨夫人这个身份怎么样?”
她捂住他的嘴,两行眼泪在黑暗里坠了下来。
罗敷又是一夜没有睡着,他本想陪着她,却被她拿手帕盖上眼睛勒令休息,一觉睡到丑时末。
他又骗了她,说早上走,现在就束了发冠。她不知为何分外难过,拉着他的袖子擦眼睛,倒把他弄得不知所措。
王放穿好靴子,低下身听她压在嗓子里的啜泣,柔声问:“又怎么了?”
听了好半天,才明白她在埋怨他每次离开都不和她好好地说话,出京时是这般,十天前还是这般。他仿佛记得以前她没这么黏他,想来都是他自己的功劳。
他边换衣边安慰,到最后力不从心地捏了捏她冰凉的鼻子,“在王府把你小姑子的药收拾好,自己也收拾得清爽点。我这一趟要走许多天,后头说不准还要让你帮忙,养好精神。”
罗敷眼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窗口,枕头上还残留着温热的气息,惆怅得直接坐了起来,披着衣服下床点灯,准备上工。
夜深露重,她打了个喷嚏,在火盆里多添了一块炭,扶着桌沿观察来之不易的花。
静置了两个时辰,银丝凤丹的花瓣已然变成了月白色,很是漂亮,但一剪子下去再漂亮的花也没辙。她在房间里翻来翻去,接下来是要把根给切碎,她有了银制的小刀,却少一个钵来装过滤的液体。
下面有人值夜,她打算把能做的全做完再问她们要东西。不知不觉中,夜空褪去深蓝,她给左腿换了药,跳去了窗口眺望对面的屋舍。
屋子还是没有亮灯,徐步阳不喜人伺候,独居摆弄瓶瓶罐罐,一天没见到他,罗敷还不太习惯这么安静。
待药力最开始引发的剧痛好点,她撩着裙子一级级踩下楼梯,掀了帘子欲唤个人来,却霎时愣住。
珠帘前不着声息地围了一圈人,唯不见侍女,五六个便服的河鼓卫站在榻前,面色阴晴不定。
罗敷突生不好的预感:“出事了?”
他们恭敬地行了礼,让开一条路,罗敷看见榻上躺着个人,衣上血迹斑斑,胸口已经给包扎好。
正是徐步阳。
一个圆脸的侍卫禀告道:“某等是凌展轩的暗卫,一炷香前徐先生要来玉翘阁见秦夫人,说完就晕了过去。某等看他的伤没有性命之忧,秦夫人又在楼上忙,就想等您办好事再通报。”
风水轮流转,这回由罗敷给他诊脉了,她仔细检查一番确定无大碍,才焦虑地问道:
“他怎么弄成这样?你们不是负责看着他的么?”
凌展轩的暗卫摸着脑袋辩解道:“徐大夫很晚才回来,到了屋里先去净房,一去就是半个多时辰。某觉得异样,就潜进去看,哪想到他身上多了个窟窿。某等护住他的心脉,徐先生也挺争气的,醒过来让我们将他抬到秦夫人的玉翘阁。”
罗敷额角青筋一跳,净房里遇刺,这种事大概只会发生在她这个师兄身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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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以前感冒时收到你贴心的评论很开心!
Gui:记得你说欲速则不达真是好感动……太符合镜子的速度了。
Li+Fu:陛下和秦夫人的互动多起来的时候给镜子砸了雷,抱住!
girlwithabird:喜欢说花花花的小天使,谢谢支持!
凯妈:说我伪更加断更一直记着哼哼~
高楼MM:卖萌的催更王,少了催更居然还挺想念的……好作死╮(╯_╰)╭
给你们鞠躬!镜子真的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