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XLVI
时间悄然来到九点, 黎晓写完最后一道数学题,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这是本学期以来,她第一次“独立”完成作业, 一种难得的成就感涌上心头。
眼见着图书馆内人流渐少,黎晓说:“学长,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家了。语文作业我还没写呢。”
“女孩子晚上一个人不安全,我送送你。”林衍辰收拾东西,“你走西门还是东门?”
黎晓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说:“西门。”
林衍辰和她一路谈天说地。
从图书馆到西门, 路程不长也不短,西门近在眼前。
“西门到了, ”林衍辰停下脚步,“你叫的车来了吗?”
黎晓看了一下手机, 说:“已经到了,就在门口。”
这时, 身后有鸣笛声响起。回头一看, 原来她挡住了一辆灰色轿车的去路。
她立刻躲开,然后和林衍辰道别:“学长, 那我走了, 下次再见。”
林衍辰微微颔首, 说:“到家记得给我发个消息, 路上小心。”
黎晓和他摆了摆手, 从侧门出去,找到自己的出租车。
拉开车门的一瞬间,她恍惚想起,前段时间, 季扶倾也是在这里送她上车。
那时竟不知,这是他对她的最后一丝温存。
黎晓的眼神暗了暗。
在司机的催促声中,将车门“啪”地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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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色轿车内。
“你妈妈特地打电话叮嘱我,让我一定要把你送回家。”姜沛韬扶着方向盘,“她这个人啊,就是太过操心,生怕你路上出什么事。”
浅金色的液体香薰在玻璃瓶里微微晃动,季扶倾按着中控台的按钮,副驾驶的窗户随即降下。
一阵晚风拂面而来。吹散了熏人的橙花香气,也吹散了姜沛韬的说话声。
姜沛韬笑道:“我跟她说,得亏你是个男孩儿。万一你是个女孩儿,她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得担惊受怕。”
季扶倾目视前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自从他和黎晓的事情被姜沛玲撞破,他彻底失去了自由。
姜沛玲明面上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可她现在每天上下学都亲自接送季扶倾,风雨无阻。
如果季扶倾有事要留校,她会打电话和老师确认。
他像是生活在一座看不见的监狱里,四面全是密不透风的玻璃围墙。
“你妈妈对你,是关心则乱。”姜沛韬意味深长地说,“她一门心思都在你身上。”
季扶倾猜姜沛玲可能没有提过关于黎晓的事。
在她看来,儿子产生早恋倾向,是她这个当妈妈的失败——明明已经严防死守了,怎么还有机会呢?
姜沛玲惯会旁敲侧击,让周围的长辈对他进行提点和教育。
比如,他有事晚归,她会和季建群一起在客厅里等他回家。
又比如,他因黎晓和她产生隔阂,母子关系跌落至冰点。她找舅舅当说客,试图修补母子关系。
季扶倾的胳膊肘搭在窗沿上,漫不经心道:“我知道。”
“知道就好,”姜沛韬说,“你可千万不要让她失望啊。”
季扶倾“嗯”了一声,目光锁定前面那辆出租车——黎晓就在那辆车里。
他亲眼目睹她被另一个男生送到校门口。可是,隔着重重阻碍,他看不见她的身影。
罢了。
他升起车窗,眼不见为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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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扶倾被舅舅送回小区楼下。
姜沛玲亲自下楼来接,舅舅对她说:“小孩闹闹情绪,没事儿的。你跟他计较什么?”
然后他又扭头对季扶倾道:“阿倾,过几天你外公生日,到时候大家一块儿聚聚。你外公也很想你。”
一番简短的寒暄之后,母子二人跟他道别。
送走舅舅之后,季扶倾拎着书包上楼,回房间写今天的语文作业。
他把老师批改过的作文纸拿出来,又是一篇高分佳作。
除了老师的批语,他还看见被红笔圈出的一个错别字。
“终会迎来黎明的曙光”,“黎明”这个词,被他误写成了“黎晓”。
这作文是前几天写的,他对这个笔误竟毫无察觉。
语文老师不认识黎晓这个名字,只是帮他把这个词圈了出来。
内心最隐秘的一隅被撕开一道小小的裂缝,见不得光的那一面就这样赤/裸裸地呈现在纸上。
“终会迎来黎晓的曙光”,这句话读起来,十分讽刺——像是在嘲笑他对黎晓的难以割舍。
季扶倾将作文纸折了起来,同时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极其普通的错别字。
“黎明的曙光”,很容联想到“黎明破晓”。脑子里如果想着“黎明破晓”,下笔写成“黎晓”是很正常的。
今天的语文作业是一道阅读理解,鲁迅先生的《给颜黎明的信》。
鲁迅的文章晦涩难懂,琢磨一番之后,季扶倾提笔开始答题:“鲁迅在写给青年颜黎……”
写完日字旁,他下意识地在右边写了一个未完成的“戈”字。
季扶倾用橡皮拼命地擦着这个字。
谁知一用力,字没擦掉,纸却破了一个洞。
欲盖弥彰。
黎晓,对他而言,是一个固定词汇,连肌肉都产生了记忆。
这个名字像是被刻进他的骨头、融入他的血液,难以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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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晓回到家中,发现桌上有几根金灿灿的香蕉。她问:“哪儿来的香蕉?”
张阿姨解释说:“今天小区门口有人摆摊,我记得你上次自己买过香蕉,就给你买了几根。”
黎晓:“……”
不提这事儿她还真给忘了。
之前她为了陷害季扶倾,跑去小超市买烟。先是挑几根香蕉打掩护,结果突遇王主任,她吓得弃蕉而逃,是季扶倾把香蕉递给了她。
后来她才知道,他没有付钱。这一波是“借蕉献佛”,可怜老板,被他白嫖。
黎晓暗自嘟哝了一句:“白嫖怪……”
张阿姨又说:“进口香蕉,可贵了。你尝尝?”
黎晓从袋子里拿出一根香蕉,剥了皮,咬了一口。
不愧是进口香蕉,又大又甜。
黎晓想着,有时间一定要去把上次买香蕉的钱给补上。
虽说只有四块钱,但是按照季扶倾的说法,她是偷香蕉的重大嫌疑人。万一老板哪天报警把她给抓了可怎么办?
手机震了一下,有人给她发消息。
【鲍晖:黎晓,最近有一部新上映的电影,口碑不错。】
【鲍晖:期中考试刚结束,不如去放松一下心情。这周末你有空吗?】
黎晓现在不需要跟鲍晖借作业,他对她而言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但是……鲍晖这些日子对她有求必应,就这么把他踹到一边,过于绝情。
她才不要当季扶倾那样的白嫖怪!
自从黎晓被季扶倾拒绝之后,她不敢再随随便便玩弄别人的感情了。
先给人希望,再让人绝望,残忍程度不啻于凌迟。
黎晓叹了一口气。
从今以后,她要改过自新,和过去的自己说拜拜。而说拜拜的第一步,就是斩断“情丝”。
她打算和鲍晖见上一面,把话说清楚。
省得他像许开畅那样,大半年过去,还对她念念不忘。
【黎晓:有空。上次你请我看电影,这次换我请你好了。】
【鲍晖:哪有让女孩子付钱的道理,我请你。】
【黎晓:到时候再说。】
【鲍晖:好。】
切出聊天界面,黎晓瞥见季扶倾的头像,蓦然失神。
她点开他的朋友圈,一片空白——可能是对她隐藏了。
他这人一向狠心,之前拉黑她都不带通知的。
既然已经跟她说过“到此为止”了,那他肯定把她的联系方式都删了吧?
这时,屏幕上方跳出一条新的通知。
【林衍辰:黎晓,你到家了没有?】
居然把这事儿给忘了,黎晓心下茫然,收回思绪,一边吃香蕉一边打着字。
【黎晓:学长,我到家了。下次再见。】
香蕉吃完,点击发送,然后把香蕉皮扔进垃圾桶里。
一通操作,回过神来,仔细一看——她怎么把消息发到了季扶倾那里???
让黎晓意外的是,消息成功送达,没有显示感叹号。
他没有删掉她的联系方式吗?
黎晓很快恢复镇静,将消息撤回。
前后只有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季扶倾应该没看见吧?他回消息的速度一向很慢。
系统提示:“你撤回了一条消息。”
这句话挺扎眼,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她怕季扶倾以为她余情未了,大半夜又骚扰他。
毕竟,她是有前科的。之前那句“哥哥,夜深了,妹妹好寂寞啊”,是每想起一次都会让她脚趾抓地恨不能原地暴毙的存在。
黎晓决定解释一下,又发了一条看似画蛇添足的消息。
【黎晓:不好意思,发错人了。】
谁知,对面的状态瞬间进入“输入中”,黎晓的呼吸一下子停住了。
不会吧不会吧?他不会看见了吧?
可是,“输入中”的状态仅仅只维持了一秒,便恢复如常了。
黎晓松了一口气,他应该只是看见了她的最新消息,看样子是不打算回复了。
他好狠的心啊。
黎晓立志要比他更狠心,于是又发了一条消息。
【黎晓:记得互删。】
发完这句话,黎晓切出去给林衍辰回复消息。
【黎晓:到家了。】
【林衍辰:到家就好。】
再度切回来,季扶倾仍没有回应。
黎晓的指尖在“删除”键上停顿了好久,最终决定将这件事交给季扶倾去做。
只要他删了,她删不删又有什么影响呢?
就好比,他拒绝了她,她再一厢情愿又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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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费子阳准时到校执勤。
季扶倾站在校门口,低头在《值日日志》上写着东西,看样子来了有一会儿了。
“季委,早啊。”费子阳打了个招呼,却意外瞧见季扶倾眼底隐隐泛着一缕黑青色。
他不禁关切地问道:“季委,你昨晚没睡好吗?”
季扶倾执笔的手顿了一下,又继续写。
“下次不用来那么早,”费子阳并不在意季扶倾理不理他,“早上多睡一会儿,才能精神好。”
他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黎晓背着书包,踏入校门。她分明看见了他俩,却一反常态地低下头,选择绕开。
“季委,你看她,好像在躲着我们。”费子阳拽了一下季扶倾,“她是不是又触犯校规了?要不要上去检查一下?”
季扶倾淡道:“不用。”
费子阳眼见黎晓走远,颇为不满道:“季委,你就惯着她吧,迟早给她惯坏了。”
季扶倾眉头微皱:“……你瞎说什么?”
费子阳四下瞧了瞧,这才小声说:“季委,舍不得归舍不得。可是,这个黎晓——”
季扶倾直截了当地说:“以后别在我面前提她。”
“我也不想提她,”费子阳有苦难言,“还不是看你对她……”
季扶倾冷睨了他一眼,他立刻住嘴。
执勤完毕,季扶倾回到教室,英语课代表来他这边收昨天的作业。他刚把英语卷子递过去,鲍晖拿了一支笔着急忙慌地跑过来,说:“等一下,我好像忘记写名字了。”
鲍晖埋头在一堆卷子里翻找自己的,季扶倾拿出英语书和笔记本,准备预习下节课的内容。
这时,方脸男钱明旭从教室外走进来,他拍了拍鲍晖的肩膀,说:“周末去不去玩密室?学校旁边那家有一个新主题,血腥玛丽,恐怖题材。二班的几个人上周去了,说是特别刺激。”
“我不去,”鲍晖说,“周末有别的安排。”
“别的安排?”
钱明旭盯着鲍晖看了两秒,似乎看出些端倪来,随即坏笑道:“你是不是跟妹子有约?”
鲍晖找到自己的卷子,果然忘记写名字了。
他一边写着字一边得意地说:“我要去看电影。”
“跟谁去看电影啊?”
“不告诉你。”
“呦呦呦……”钱明旭揶揄道,“这么高兴,该不会是跟那个谁吧。”
“哪个谁啊?”英语课代表也来凑热闹。
“还能是谁?”钱明旭大声嚷嚷着,“六班的黎晓呗。”
鲍晖听了,又羞又窘又高兴。他说:“你小声点儿。”
钱明旭八卦地问:“终于要追到手了?”
“她说她要请我看电影,不用我花钱。”鲍晖卖着关子,“别的就不知道了。”
一群男生立刻开始起哄,还有人出起了馊主意。
“时机成熟就能表白了,兄弟加油。”
“好好表现,争取上位。”
“鲍晖,看好你。”
鲍晖却说:“可是她最近心情好像不太好,估计是考试没考好,现在不合适吧?”
那些人一听,更激动了。
“女生越脆弱的时候,越容易拿下。真经。”
“机会难得,你要抓紧啊。”
“这还不赶紧上?”
……
热闹的谈话忽然被季扶倾的咳嗽声打断,大家齐刷刷往他的方向看过去,他不冷不热地说:“要上课了。”
众人一惊,差点儿忘了纪检委员在这里,真是得意忘形了。
他们都以为季扶倾只是好心提醒不要公开谈论这种话题,压根没往别的方面多想。
于是纷纷作鸟兽散。散场之前,还用眼神和手势给鲍晖鼓励和加油。
鲍晖主动和季扶倾说:“季委,我发誓我周末只是去陪她散散心,还没考虑到那一步呢。”
季扶倾:“……”
费子阳见状,说:“鲍晖,别怪我没提醒你。黎晓不是什么善茬,你最好离她远一点。”
鲍晖:“你怎么背地里说人家女生的坏话?”
“我说什么坏话了?”费子阳说,“季委,你来评评理。”
季扶倾勉为其难地“嗯”了一声,这才慢条斯理道:“还是少招惹女生为好。”
鲍晖:“???”
这话说的,怎么感觉他还挺有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