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要面对死亡,这是全人类一个共同的和永恒的命题,无论帝王权贵、活佛高僧,还是庶民百姓、芸芸众生,任何人不可能躲避由生到死的自然规律。用幻想消除对死亡的恐惧,摆脱现实的烦恼,把希望寄托于未来,这也是一种人生态度。
生与死,永远是一个沉重的话题;然而,在西藏旅行的日子里,不论是徜徉在殿堂庙宇,还是奔波于旷野山川,我又无时无刻不看到它存在的痕迹。一个笃信佛教的民族,生死轮回的信念已经根植于他们灵魂的深处,体现在他们一切生活习俗中。“法不孤起,必仗缘生”,佛教阐明了整个宇宙都遵循着众因缘和合而成,缘生缘灭的自然法则。正如索甲仁波切在他的《西藏生死之书》中所述,作为世界上最重要的宗教之一,佛教不但对生命赋予了最神圣的尊严,而且对死亡也给予最终极的关怀。佛法的特质表现在通达生死如一、解脱轮回痛苦的智慧上,更表现在“但原众生得离苦,不为自己求安乐”的慈悲上。在来西藏之前,我曾经许多次听到过有关天葬的传说,对于藏民族这一奇特的风俗充满了好奇与不解。经历了西行阿里的生死旅程,尤其是在江孜之夜,同一位知识广博的导游进行彻夜长谈之后,对于天葬——这一曾令我颇感恐惧的丧葬形式,突然有一种深刻的感悟。这也算是我亲历西藏的一种收获吧!
笃信佛教的藏族人
自从到了江孜之后,雨就一直没有停过,淅淅沥沥,令人心烦,仿佛置身于江南的黄梅天。晚上呆在旅馆房间内,百无聊赖。突然进来一位瘦高的中年人,开门见山地介绍自己叫王忠季,汉族,是导游兼司机,带了一个德国旅游团,夜宿江孜。闲谈中得知,他父母亲都是于1950年和平解放西藏时,进藏的十八军干部;他出生在拉萨,在藏区生活四十多年,对西藏的一切了如直掌,可谓地道的西藏通了。我们谈论的主要话题,就是我长久以来一直满怀好奇的西藏风俗——天葬。我所获得的有关天葬的知识,往往都是经过道听途说者的想象加工和以讹传讹。因此,面对这样一位西藏通,我首先提出了这一在藏族人面前不敢提到的问题。王忠季称,他曾经无数次出席他藏族朋友的天葬仪式,开始也感到过异常恐怖;久而久之,便理解了藏民族的这一奇特的葬俗。
王忠季向我详细描述了他所见过的天葬。藏族人的天葬有着非常复杂的仪式,首先,要对死者进行三天的超度,主要为点长明灯和由喇嘛念经超度。送葬前一天需对死者进行全身清洗,然后将尸体全身用白色氆氇包裹,并按座姿用绳子捆绑好,下垫土坯。天葬必须在上午举行,天不亮时,送葬开始。在过去,死者是由人工背至天葬台,现在通常由专用卡车运尸,到达天葬台下面后,由天葬师的助手背至天葬台。通常出席天葬仪式的是死者的亲友,但直系亲属不能参加。藏族人非常忌讳陌生人看天葬,且绝对不能照像,他们认为这样会影响死者灵魂升天。天葬开始前,通常由噶举教派的喇嘛对死者进行“抛哇”仪式,“抛哇”意为对死者灵魂的导引和转移。主持“抛哇”仪式的喇嘛都是谙熟藏密功法的高僧,他们首先围座在死者周围诵经;然后开始发功,口中并发出“呸呸”声。死者的天灵盖随即被高僧的功力震开一个洞,据说死者的灵魂就从这个洞被引渡到极乐世界的净土。据王忠季称,“抛哇”完成后,他亲眼目睹死者的头顶有一个可插入火柴棍的小洞。如果这是真的,这位高僧一定是位功力高深的气功大师了。现在并非所有死者都能接受“抛哇”,据说一次“抛哇”仪式价格不菲,只有那些有钱人家才能举行这种仪式。可见,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只有有钱的人,他们的灵魂才能升入天堂。不过,“抛哇”的确是佛教密宗修行中灵魂超度的仪轨。
“抛哇”仪式结束后,天葬师首先焚“桑”香敬神,随着清烟缕缕升起,周围的兀鹫被吸引聚拢在天葬台上空。于是,天葬师开始操作,他解开包裹死者的白氆氇,将其背部朝上。用利刃在后背按交叉十字形割开,取出死者内脏,放入天葬台上的坑穴;然后肢解死者的肌肉,切割剁碎,并与糌粑伴均,放在天葬台的坑穴中;而死者的内脏也一并剁碎,与糌粑伴均;最后将死者的全身骨骼用铁斧砸碎,也拌上糌粑。此时,大群的兀鹫已经迫不及待地在天葬台周围上空盘旋。天葬师首先将碎骨拌糌粑抛撒喂食兀鹫,然后是内脏,最后是肌肉。按这种顺序的原因是,这些专食腐肉的动物已经非常狡猾,如果先喂内脏和肌肉,最后是不吃碎骨的。兀鹫食完后渐渐散去,完成工作的天葬师用包裹死者的白氆氇,将手上污迹擦干净,拌一碗糌粑吃掉,算是对死者亲属谢意的回馈。
按藏民族的习俗,对接受天葬的死者有严格的规定,一般未满十八岁的人、未怀过孕的妇女、非正常死亡者,尤其对于病故者,都不能够接受天葬。传说中,天葬台周围的兀鹫都是空行母的化身,是由佛祖派来引渡亡者灵魂与肉体的神鹰,病故者身上的病毒会毒害这些神物。在今天,病故者长期住院会在身上留下消毒液的味道,而且静脉注射也会使肌肉有异味;即使对病故者进行天葬,兀鹫也不会吃他们的尸体。在西藏,一次天葬的费用为一千元左右,因此,对于贫困者也享受不了这种辉煌的仪式。今天的天葬师,尽管仍然受到传统观念上的歧视,但他们已经成为西藏地区高收入一族;据说很多四川的汉族人也看中这一职业而开始申请天葬师执照,至于藏人是否能够接受就另当别论了。
对于天葬这一神奇的葬俗,它的起源一直是个谜。大量研究显示,早在七千年前的中亚各民族(如古印度、伊朗等)就有类似天葬的葬俗,而进入历史文明时期,更按严格的宗教仪轨,将其变成一种丧葬制度。而另有研究显示,天葬本身就起源于西藏,后来的发展又与西藏的原始宗教苯教有密切关系。目前,世界上最著名的天葬台有两处,一处是位于西藏墨竹工卡县的直贡寺天葬台。另一处是印度的斯瓦采天葬台。在拉萨的色拉寺前后山各有一处天葬台,后来回到拉萨,我曾数次被游伴鼓动去那里看天葬。有一次甚至走近天葬台所在的山脚下,由于与王忠季在江孜那次彻夜长谈所获感悟颇深,使我真的不愿意因为自己的好奇心,而打搅了藏族人在他们生命尽头的最神圣的仪轨。
对于能够接受天葬的逝者,可谓是人生之中最辉煌的终结。逝者一生的荣光背负于苍鹰而去,灵魂和肉体也便升入天国。等待他们的将是尽快转世,投身于一个幸福的家庭,并实现他们前世未了的夙愿。正是这样,藏民族的生死观已达到了一种超然的境界,他们才是真正能够面对死亡而坦然置之的人。不知是哪位藏区高僧讲过:“人的生与死,无时不在转换之中,生下来的那一刻起你就走向死亡,而死亡也意味着你又重新走向再生。所以人生是无所谓生与死的。”现在想来还是有几分辩证唯物的道理。也许藏民族选择天葬作为他们最后的归宿,那是因为他们选择了一条从死亡到再生的捷径。
生活在阿里恶劣自然环境中的藏族家庭
长夜漫漫,悠思缈缈。我们每个人都要面对死亡,这是全人类一个共同的和永恒的命题;无论帝王权贵、活佛高僧,还是庶民百姓、芸芸众生,任何人不可能躲避由生到死的自然规律。用幻想消除对死亡的恐惧,摆脱现实的烦恼把希望寄托于未来,这也是一种人生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