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火烛下。
寒芳抱着各种巴家的简牍资料在灯下慢慢翻看着。好多字都是浩然教她认识的。寒芳问自己:如果不是浩然,自己现在还是半个文盲吧?
想起浩然,寒芳揪心的痛。她从怀里拿出发簪和竹简痴痴看着。“芳珍重”三个俊秀的字,默默表达着浩然的关心和爱意。
寒芳轻轻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推开窗子遥望夜空,却发现窗外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嬴义,我这里没事了,你回去休息吧!”
浑厚的声音从夜幕中传来:“是!”
寒芳深吸了一口气,镇定心神,重新坐到几案边。拿起堆积如山的简牍,认真地看着、分析着。她经过几天的明察暗访、深入了解,已经知道巴家最关键的产业是丹砂、矿山和盐矿。只要控制住这些产业,等于控制住了巴家百分之七八十的产业。在她的脑海里已经渐渐有了大概的轮廓。
高高的红烛,就快要燃烧尽,烛泪堆起老高。
寒芳揉了揉眼睛,走到窗边。
窗外月色朦胧,蛐蛐此起彼伏的叫声,更显得夜的寂静。
夜色是那么的迷人!寒芳深深吸了一口夜晚凉爽的空气。突然发现,夜色中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还站在树下。
“嬴义!你怎么还在这里站着?”
嬴义听见问话,快走几步过来,躬身答道:“末将……末将看您还没有熄灯。”
寒芳打量了一下嬴义,讶道:“你……一直站在这里没走?”
嬴义低着头回答:“您……没熄灯,末将……不能休息,每天……末将都是看您熄了灯……才走。”
每天都是看了我熄了灯才走?那我要是忘了熄灯就睡着了,他岂不是要傻站一夜?寒芳盯着嬴义看了片刻,说道:“你进来吧!”
嬴义一愣,躬身说道:“末将进去不妥……
寒芳打断说:“我这没有那么多禁忌……”停了一下道,“这是命令!”懒得跟这块木头费口舌,还是采取这种简单有效的方法。
嬴义走进屋内,见烛蜡快要燃烧完毕,急忙又换上了一支,放在几案上。低头看见寒芳聚精会神在绢帛上画着什么,却看不懂,忍不住好奇地问:“您画的是什么?”
寒芳随口回答:“管理流程图。”
“管理流程图?”嬴义虽没有听明白,却没有再问。
寒芳专心致志地继续画着,嘟嘟囔囔地说:“做管理是最难的,尤其是管人更难。所以,当初我突然改了专业,改学考古。我喜欢做一些简单的工作,不太伤神的那种。——比如考古,当你对着一个固定物品的时候,你把他想象成什么样他就是什么样。可人是活的,不同的时候有不同的心思。哪能你想成什么样就什么样?”
嬴义傻傻地听着,一句也没有听明白,却又不敢问。看见寒芳鼻尖冒了汗,轻轻给她打着扇子。
寒芳根本没有注意一脸茫然的嬴义,接着说:“你想,每个人的成长环境,出身背景、文化层次、性格脾气都不一样,所以思维方式也不会一样。你却把大家集合在一起,为同一件事努力,有多难?”
嬴义挠着头说:“末将没觉得难,军营里人就挺多。”
寒芳摇摇头笑了一下道:“军营不一样,有法律约束。——虽然管理也有制度。可是还是有本质区别的。”她停下手中的笔,仔细看了看画的图,又用毛笔涂抹掉一些内容,接着说,“合理设置岗位,用人所长,发挥每个人最大的潜力。唉!说着容易做起来难呀!我也没有什么实际管理经验,只是以前在大学时,书本上学的一些理论知识,希望这回能用得上!”顿了一下感叹道,“不喜欢什么,偏得做什么!跑到两千年前也躲不掉,真是郁闷哪!”言罢,埋头在绢帛上写了一些新内容。
半晌,嬴义才小心翼翼地说:“您的话末将听不太懂!”
寒芳皱着眉头思考了一阵,开始画第二张图,听到赢义的话不由一愣,笑道:“不懂没关系,就当听我发发牢骚吧。”
嬴义点点头,没有再问,轻轻研墨。
寒芳涂涂改改又画了好久,方画好,看着手里画好的流程图、岗位图,自顾自说道:“巴家产业太大,却没有科学的管理体系和配套的管理制度。——希望能建立一个好的团队吧!没有完美的个人,只有完美的团队。——最近别想闲了!还得根据流程制定制度,还得根据岗位确定职责,还得逐一了解每个人的情况,把他们放到最合适的岗位上。——噢!天哪!还让不让人活了?这么大的工程?”说着顺势躺在地榻上,用图盖住了脸。
嬴义歪头看看又是直线又是方框的图,旁边还标着一些不认识的符号,再次忍不住好奇问:“您写的是什么?我为何不认识?”
寒芳的呼吸吹得锦帛在她脸上一张一翕,答道:“英文字母啦!我用简单的英文字母代替复杂的文字,字那么难写!毛笔那么难用!头都大了!手腕都酸了!——对了!你会写字吗?”
“会一些!不过写得不好。”
寒芳一下子坐了起来,就像看到了救星,“你会写字?太好了!——再不好也肯定比我写的强。——我正发愁文字性的东西怎么整呢!”看嬴义又是一脸迷惑,笑说,“我和清分工了,她负责实地考察收集各种信息和了解情况,我负责翻看资料,然后结合她反馈的信息,制定管理制度。然后我们再进一步分析、完善各项工作。”寒芳笑眯眯地又躺下,惬意地说,“听不懂没关系,你就照我说的写就行了。——我还正头大呢,这下好了,有了个秘书!嘻嘻,不错不错。——好了,现在我说你写!”
嬴义听得半懂不懂,依言拿起了毛笔。
寒芳美美地躺着,想一想,口述几句。
嬴义提笔认真地写着。神情很专注,姿势很端正,腰杆挺得笔直,更显得人英俊刚毅。
寒芳闭着眼睛,口述完毕,问道:“写完了吗?”
“马上就好,您稍等。”
寒芳闭着眼睛晃着二郎腿静静等着。
“写完了,请您过目!”嬴义轻轻说,双手把写好的竹简捧上。
寒芳一跃而起,拿起竹简一看,“哇”大叫一声。
嬴义紧张地问:“怎么了?”
寒芳笑眯眯地打量着嬴义,由衷夸奖道:“不错!不错!写得真好!”举着竹简重新躺下,喜滋滋地看着。
嬴义得到夸奖羞涩地笑了。
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大老粗,没想到他居然一手好字。寒芳翻过身趴在锦垫上,双手支着下巴,望着他笑眯眯地说:“你怎么会写字的?而且还写得一手好字!我以为你只会板着脸使剑呢,没想到你文武兼备!”她说着用两根手指比画了一下使剑的动作。
“我们村里有一个私塾,老师挺喜欢我,我没事就天天在那里读书识字。后来从军,末将的长官也经常教末将一些字。”
寒芳喜笑颜开,乐开了花,“哈!我真是找到一个好秘书。——嬴义,以后你就是我的私人秘书了!”
“秘书?”嬴义不解,但还是点头称是。
窗外,听见了雄鸡报晓。
寒芳迷迷糊糊想要睡去,
嬴义偷望了她一眼。
寒芳朦朦胧胧间看到赢义望向她的眼神隐约有些异样。这分明是秦煜的眼神!她猛地睁开眼睛细看时,嬴义的眼神里又恢复了谨慎和恭敬。
这些都是好熟悉的眼神!寒芳忍不住再次问:“赢义,您真的不是秦煜?”
赢义恭敬慎重地回答:“末将确实不是您说的秦煜,也不认识秦煜。”
“那就奇怪了……”寒芳嘟噜着在地榻上昏昏睡去。
赢义忙起身悄悄退到屋外。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也很顺利。
寒芳把制定好的管理体系和制度交给巴清看。并把具体思路讲了讲。巴清接受能力很强,很快领会到了精髓,且也提出了一些自己的看法。二人结合着又修改了一遍。
制定好新的体系,由巴清出面负责落实。
就这样,一个以现代化方式管理的一个庞大的家族企业在两个女人的操作下,慢慢地诞生了。
人员到岗制度落实完毕后,就是开始清算资产,审核账目。
寒芳发现钱多的时候,就纯粹变成了一个数字。每天埋在数字堆里看来看去。这个时候也没有电脑,也没有计算器,只好一点一点算,一点一点看。
寒芳看着巴清拨动算版聚精会神地算,打心里佩服她的这份耐心。忍不住笑道:“你看现在的你模样俨然一个管家婆的模样。”
巴清眼睛盯着算版,轻轻叹了口气:“我现在才知道夫君生前有多辛苦。要早知道如此,我以前应该帮帮他,或者多体贴体贴他……”
寒芳不想让巴清勾起伤心的往事,岔开话题说:“万事开头难嘛!以后就会轻松了。等上了轨道后,你只需要管理好管家和几个管事,其他的交给他们做就行了。”停了一下,寒芳又笑着补充道,“将来你关键是监督好他们的工作,调动好他们的积极性。不必要事事亲力亲为。——否则,你不累死才怪!”
巴清笑笑说:“妹妹这段时间教了我许多东西。一切还做得井井有条,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呢!”
寒芳一挑眉毛,说:“那都是你做的,我可什么也没做。”
巴清放下算版,倒了杯茶递过去,“你天天晚上忙到后夜,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给妹妹奉杯茶!”她妩媚地瞟着寒芳,满脸笑意。
寒芳也不接茶杯,顺势喝了两口,道:“我就只是这样动动嘴。哪有你辛苦?——更何况我还有个写手。——你呢?天天跑前跑后,雷厉风行,厉害着呢!我听到家仆私底下有人议论说当家主母比男人还厉害呢!”
巴清掩口轻笑着,“没想到你的那块木桩还能舞文弄墨?”
寒芳想起嬴义嘴角也有了浅浅笑意。最近自己可把这个木桩折腾惨了!嬴义除了每天要写大量的文字,还要承受她喋喋不休的批讲和唠叨。
寒芳就势躺在地榻上,伸了个懒腰,“说来说去还是你厉害,一学就会,而且学以致用。”
巴清侧着身子在一边躺下,道:“好妹妹,我们就不要相互恭维了!屋内就我们两个人,酸死了!”
寒芳哈哈大笑,“就是,就是,我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嘻嘻……还不是你,还是你先扯的这个话题……”说着去挠巴清的胳肢窝。
巴清笑着躲闪,“唉呀!怎么怪我?呵呵……不要,痒死了……”
二个人说说笑笑,扭作一团,两个十足的小女人。轻笑声传出窗外……
打闹累了,巴清躺在地榻上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说真的,妹妹,幸亏有你!”
“又来了!我不爱听……”寒芳笑着把脸扭过一边。
隔着窗扇,看着似真似幻的夜空,寒芳突然不禁有些得意地想:历史上这个有名的家族企业的女强人能迅速成长起来,是否有一半是我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