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那天是星期一。
经过接连几天的强降温,徐港的气温创下新低,几乎只有十度出头了。
林颐从衣柜里翻出了最厚的装备,一件烟灰色的长款呢子外套,就套在薄款校服外面,有些臃肿但胜在保暖。
冷风呼哧呼哧的吹,教室里面没有开窗,推开门就能感受到迎面扑来的热气,还混合着早餐和零食的味道。绝不是矫情,是真的难闻。
教室相比往日多了些色彩,某些课桌空荡荡的,某些课桌则摆满了裹着包装纸的苹果。
林颐的课桌属于前者,陆西西的属于后者。她这人成绩优异,还喜欢帮助人,人缘一直都挺不错的。
林颐挪开椅子,将书包放进了抽屉里,还没来得及把作业翻出来,陆西西就朝着她飞奔了过来。
“小颐!”陆西西兴奋地喊。
林颐抬起脑袋来看她,只见陆西西小臂上挎了个巨大的包,容量堪比赶春运要用的蛇皮袋,里面装了满满一大袋苹果。
“你这是……”林颐组织了一下语言,“刚从水果批发市场赶回来?”
陆西西笑得憨厚:“哪有!”
“这可是专程托我爸帮忙准备的,我的好朋友必须人手一份!还有灭绝师太啊、刘老师啊、Miss jiang啊……各个学科的老师都有!”
林颐由衷的夸奖道:“西西,你人缘可真好。”
她并不以收礼数量作为评判标准,有时候能送出去那么多份礼物,也是人际交往能力的体现。
“哪有你讲得那么夸张。”陆西西单手叉腰,嘚瑟的跟她说,“要不这样,你夸我一句社交女王?我就先把你那份给你。”
林颐没绷住,直接笑出了声,抬手做作揖状:“社交女王。”
“免礼免礼。”陆西西见好就收。
她猫着腰在抽屉里翻找着,最后拿出一个精美的方形礼盒,往林颐的跟前一放,还往前面推了推。
“这是你的,小颐。Merry Christmas Eve!平安夜快乐!记得吃苹果哦!”
“谢谢西西。”
林颐收下她的平安果以后,也拿提前准备好的圣诞礼物。礼物和苹果都装在礼品袋里,袋上印着陆西西最爱的小熊□□。
“平安夜快乐!”她说。
陆西西特别夸张,一副要感动得落泪的模样:“哇!谢谢小颐。”
“咦,这个怎么这么沉?你是不是还偷偷给我准备了其他礼物!我现在能打开看看吗?”
林颐点点头:“当然可以。”
陆西西三两下拆开纸袋,捧出里面的水晶球来,这下真要哭了:“□□水晶球!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
“猜的。”林颐笑盈盈的。
“哇呜,你真的不要太懂我,简直一猜一个准啊。”陆西西蹲下搂过林颐,在她脸上吧唧两口,留下些深情的吻。
“行啦行啦。”林颐推了推她,“别这么肉麻。”
……
交换礼物的环节宣告结束后,又必须回到紧张的学习节奏中,节日的欢愉和消遣总是格外短暂,毕竟哪有人能长久的拥有快乐?
林颐向来独来独往,没想过能收到其他礼物。谁知道一天过去,她桌上居然也摆了好几个苹果,还有几张没有署名的圣诞贺卡。
只可惜具体是谁送的她并不清楚。
圣诞的夜晚要比往常更热闹。徐港这座城市从不下雪,学生们聚在校门口附近的小巷,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喷雪泡沫,对着伙伴噗呲噗呲一通乱喷。
从旁边经过,冷空气中裹携着泡沫的香气,白沫轻飘飘的落在肩头,好似淋了一场淋漓的大雪。
林颐莫名想起了去年,北城下的那场暴雪,整条梧桐大道银装素裹,途径的人都停下来欣赏着盛大的雪景。
她抬头望着北边的夜空,随手拍掉肩头的白沫。
不知道北城下雪了没有。
不知道梁宗怀有没有看到。
公寓附近有个小商圈,热闹程度堪比夜市,城管下班之后,宵夜摊一窝蜂的冒了出来,将街道两侧挤得水泄不通。
这是回家的必经之路。
林颐双手揣在衣袋里面,准备加速通过这条街,食物的香气五花八门,她基本没有什么兴趣。
晚风款款拂面,不知道从哪儿吹来一阵浓郁的豚骨汤汤味。
普鲁斯特效应给人的专属讯号。
她又想起梁宗怀带她穿梭于拥挤夜市,寻找卖豚骨汤面小店的那天晚上。
平安夜到了,林颐心中难免失落。而梁宗怀还在北城奔波,看来前几天许的愿要落空了。
“我唔出声介,你乜当我老衬先得噶!(你当我傻子啊)喝啦,还有半杯!”
“你听我说,兄弟……”
“喝完再说!”
“兄弟,人生在世不枉活啦……我次次饮到啤啤夫啊。(醉到东倒西歪)”
脆皮烧肉摊面前支起几张小桌子,面色涨红的大叔们开始畅聊人生,从金钱靓女一路聊到国际形势。
“诶!靓女,要不要喝一杯啊?”男人打个酒嗝,醉醺醺的模样,浑身都是臭烘烘的酒气。
林颐被吓了一大跳,沉着脸,不耐烦地看了对方一眼。
“喂啊,你这什么表情?哥哥们请你喝酒……嗝,这是给你面子知吾知啊?”男人絮絮叨叨地喊。
“强仔你少耍酒疯,学生妹啊。”朋友扯过他提醒道。
“学生妹好啊。”男人猥琐地笑了几声,“学生妹可比纯牛奶还要纯呐!”
……
林颐懒得与醉鬼计较,一路小跑着穿过那条街,他们的谈话再多听一秒,都会脏了自己的耳朵。
到家将近十一点。
林颐换上拖鞋,又折回去将防盗门反锁了。
房间的色调太过于冷淡,即使把所有灯都点亮,依旧给人一种虚无缥缈的空虚感。她默默叹了口气,放下书包,脱下外套,拿着水杯走进了厨房。
饮水机的制热效果不太好,她就倚在案台旁边发呆走神,等着红色提示灯变黄的讯号。
内机发出轻微嗡嗡声,在夜晚显得无关紧要,毕竟在这套房子里面,除了她以外,再难找到活物的动静。
她始终耐心不足,等不到水烧开,就接了半杯温水喝下。擦了擦唇边的水,她又弯下腰,准备再接半杯拿回卧室。
细小的水流如同瀑布横飞,溅得水杯四壁都是水珠。
敲门声突然响起。
林颐一时间恍了神。
静了半分钟,敲门声忽然加重,完全是连踢带踹的。隐约能听见男人高喊的声音,嘴里说着颠三倒四的荤话。
什么情况?
林颐连水杯都顾不得拿,慢慢走出厨房,祈祷着敲门声是从隔壁传来的。可惜老天并不想如她的愿,雨点似的砸门声就近在咫尺。
“哎呀,走啦走啦。”有人在劝。
“走什么啊?”那人不死心地踹着门,“靓女啊,我知道你在屋里面,出来跟哥哥们喝一杯!”
林颐脑海里闪过令人不适的画面,难不成是小摊旁喝酒的那群人?
她无声地笑了下,笑得不免苦涩。刚刚还嫌家里面太冷清,转头“热闹”就找上了门。
“走了走了,你指定看错了!”
那人打了个酒嗝:“不可能看错,老子一路过来就怕把她跟丢了……你刚刚不也看到了,电梯就停在了这层楼。”
“喂,开门啊!”
“老子知道你在里头,少装死啊!”
那人一边吼一边砸门:“不肯出来是不是?那正好我也不走了,老子就守你家门口,不信蹲不到你出来……”
都说喝多了酒的人,最有恃无恐,最肆无忌惮,仿佛这世界的律法条文都不存在一样。
林颐在一声声恐吓中,险些丢了胆。
“以不变应万变”就是最上乘的解决方案,只要她不出声,那些醉汉觉得无趣说不定就走了。
她蹑手蹑脚地走回客厅,捡起沙发上面的书包。却没预料到,随手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
门外的醉汉反应比她更快,立刻嚷道:“屌你阿妈啊,我就说她在里面吧,电话都在响……”
林颐吓得手抖了一下。她就半蹲在沙发边,紧盯门外的动静,捞过茶几上的手机,飞速瞟了眼屏幕。
「梁宗怀来电」
就像下了一剂强效镇定药。
林颐靠着沙发腿,顺势滑到地面坐着,她舔了舔干燥的唇,两肩一沉稍稍松了口气。
“喂?”
还是熟悉的腔调,微微泛哑的声线,无论说什么总能让人听到心坎里去。
林颐将手机捧在膝盖上,没说话。
“到家了?”梁宗怀又问。
她远远望着防盗门,还是一声不吭。
“开门!……发晒姣(发骚的)……你前世做鸡来着的啊?……”那人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嘴里的话越发粗鄙难堪。
这下电话那头也沉默了。
“怎么回事?”梁宗怀语气明显严肃了,“你现在在哪儿?”
“家。”林颐凑近屏幕小声说。
“门外什么人在?”梁宗怀语速加快了。
“不知道啊,醉汉吧。”林颐无奈地笑了下。
梁宗怀“嘶”了下,有些指责的意味在:“亏你还笑得出来。”
“那不然怎么办?我也害怕啊,难不成躲家里哭一场?”其实从听见他声音那刻起,林颐就已经没那么害怕了。
但却故意说:“还是说你现在能从北城飞回来救我?”
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林颐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待家里别出去。”隔了几秒,他提醒道。
林颐轻轻“哦”了声。
察觉到他要挂电话,她又追问:“你想干嘛?”
“笨啊。”梁宗怀拉长了尾音,“报警啊,你说还能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