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林颐首次来翡禄楼。
酒楼的位置并不偏僻,就在市中心的烟火老城,附近迭耸着低矮的居民楼,泛黄的墙皮和起锈的防盗网,一街一角都承载着岁月的故事。
梁宗怀将车驶入逼仄巷道,轻车熟路便寻得一处车位。
林颐先下车,理了理裙摆,开始欣赏这片街景。提着菜篮的阿公阿嬷来来往往,身着校服的学生们像欢喜的鸟雀,水果摊早早挂上了夜灯,清新瓜果味散入夜风中。
梁宗怀打开后备箱,提出两个包装精致的礼盒,米白金边的那个印着显眼的logo,是法国某知名珠宝品牌的限定礼袋。
“这边。”他说。
林颐闻声转过身,顺着他目光看去,找到了酒楼朱红色的门。
“书包拿么?”梁宗怀锁车前问了下。
“结束后再拿。”林颐婉拒了他的提议。
经不起细想,他刚才的那句话满是揶揄,饭局带着书包做什么?难不成她要在那些长辈面前,装出一副三好学生的模样来。
还是说在他眼里,她就是那副装模作样的姿态?
“跟上。”
他又催促起来,林颐只好抱着手臂跟上去。
梁宗怀带她走的是酒楼后门,就藏在小区楼里,尽管是后门,装潢之类的也很精细,整体风格偏于复古中式,雕花扶手印着暖黄灯光,就连楼梯都铺着一层厚地毯。
眼前是男人的修长背影,足以遮去璀然的灯光,她步伐温吞,若有所思的缓慢上楼。
似乎察觉到身后的视线,梁宗怀忽然停下了,居高临下的看过来。
“有事?”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微微抬眉。
林颐的指腹陷进扶手的雕花中,心思冷不丁被他看穿,一时却不知怎么开口。
身着淡蓝珠扣旗袍的服务员恰好经过,远远便看见两人,挂着几分职业笑,踩着高跟迎过去,低眉顺眼地喊了声:“老板,需要先帮你把东西拿进去吗?”
梁宗怀摆摆手,注意力全在身后的小姑娘身上,“不用,你忙你的。”
“好。”服务员颔首示意,又迈着轻盈的步子往包厢去了。
这茬并未翻篇,待人离去,梁宗怀又问:“想说什么?”
林颐望着眼前充满耐心的男人,犹豫半秒才开口,“能跟你商量一下吗?”
小姑娘的语气僵硬,甚至连称呼都没有,他却没半点脾气:“你说。”
“今天的事……能不跟舅妈他们说吗?”
梁宗怀故作不解:“你指的是?”
林颐神色有些躲闪,轻抚方才在发廊整理好的头发,隐约还能闻到一股淡淡木兰香。
她想隐瞒那些狼狈,还企图将他拉下水。
梁宗怀了然,故意卖关子,“看我心情。”
男人的回答犹如定时炸弹,林颐实在放心不下。
“不行。”她的语气中带着恳求,“你得答应我。”
梁宗怀失笑着摇摇头。
林颐被他的笑弄得有些无措,对方没做什么,她却频频失守。尽管在最嘴硬、别捏的年纪,她也不得不偷偷承认,总会为他那张脸而晃神,这种情况已经好几次了。
或许是暖调的光,亦或许是被对方拿捏的窘迫,她整个人乃至于后背都滚滚发烫。
“只要你答应。”林颐特地将口吻放得轻松,“我也帮你保守一个秘密。”
梁宗怀彻底忍不住笑了,“我什么秘密?”
“嗯……”林颐将目光投向他手中的礼盒,“我觉得送礼最重要的是诚意,按理说舅妈最想收到的礼物,应该由你这位弟弟亲自准备。”而不是别人替买的礼物。
若诚意不足,哪怕再华贵,收礼的人都不会开心,至少她心里是这般想的。
只是她也卑鄙,竟用偷听来的消息,作为交换秘密的筹码。
“怎么样?你考虑一下。”林颐大着胆子抛出友谊的橄榄枝。
梁宗怀面上的笑意未褪,微微虚着眼看她,敛成好看的弧度,认真考虑的模样仿佛在与人谈判一场大生意。
良久,他淡淡回了句,“行,依你。”
预留的大包厢在三楼角落,环境静谧而有隐私性,实木推拉门的屏风外,守着两位身着青花瓷旗袍的服务员。
刚刚踏进包厢,林颐就感受到空调凉意,陈志锋起身先迎了过来。
“怎么这么晚?”他问。
这话明显是问梁宗怀的,身旁的林颐倒先开了口:“放学晚了些。”
梁宗怀有些意外她的反应,又听见小姑娘小心翼翼地解释:“还麻烦舅舅在校门口等了我那么久。”
舅舅,按理说这么称呼并无不妥,但梁宗怀听起来莫名有些不舒坦。
就权当是把他叫得太老了吧。
“行了行了,赶紧落座。”寿星梁静贤招呼道。
林颐这才看清包厢的形势,梁静贤不喜夸张的排场,故邀请的客人并不多,恰好将十二人圆桌坐满,都是关系密切的亲朋好友。
眼下就剩下两个连座,就在梁静贤的左手边。她冲两人招招手,“过来坐。”
林颐大大方方地走过去,梁静贤拉她在身旁落座,旁边的空位自然就留给梁宗怀了。
“这姑娘就是志锋的外甥女了吧?”餐桌对面的妇人先挑起话题。
林颐闻声而视,一眼就注意到餐桌对面的女人,发髻盘得一丝不苟,秀挺的鼻梁上架着副金丝眼镜,严厉的眉眼间透着淡淡笑意。
梁静贤搂着林颐肩膀,笑着介绍:“小颐,叫人。这位是黎阿姨,舅妈的好朋友,可是徐港大学的教授呢。”
“黎阿姨。”林颐笑得很含蓄。
黎竹点点脑袋,笑着夸赞道:“这姑娘瞧着倒是斯文。”
“闷性子。”梁静贤摇了摇脑袋,“跟我家志锋倒是相像,她啊特别懂事,就没让我们操过什么心……”
黎竹拾起茶杯:“姑娘家的性子内敛文静,再正常不过……”
两人你来我回的闲谈着。
林颐挤出几分笑回应桌上的客人,梁静贤又跟她介绍了其他人,除去那位宋叔叔,余下的均是梁静贤的多年密友。
为何不见其他亲戚呢?这话还得从梁静贤的母亲说起。
梁静贤的外祖家乃高知出生,低调却大有来头,奈何梁静贤母亲却爱上从商的梁延秋,一个靠厂子发家、土生土长的生意人。
外祖不同意这门亲,梁静贤母亲不惜为爱与家断绝关系,自然而然就少了庞大的家族群和亲戚。加之梁家几代单传,叔伯姑姨之类的就更少了。
直至其母离世,外祖一家方才舍弃隔阂,对姐弟二人多些照顾,尤其是年幼的梁宗怀。
打完一圈招呼下来,服务员也开始布菜了。
林颐见梁静贤脸色不好,有种硬撑的感觉:“舅妈,你身体好些了吗?”
“没事,老毛病了。”梁静贤勉力一笑,“别担心,估摸着换季后就好了。”
这边梁宗怀和陈志锋踏进包厢,两人笑谈着些什么,手里捧着白瓷瓶,服务员从餐边柜里取出酒器准备分酒。
梁宗怀也不拘着,从椅背后绕过来,径直在空位落座。
林颐就没这么自在了,指尖在裙面搓来搓去,余光瞥见旁边身着白衬衫的男人。
他不知何时脱去了正装外套,此刻正慢条斯理的翻起袖边,露出匀称连着筋络的手背,修长的五指下是修剪齐平的甲盖,印着白玉似的月牙儿。
“阿颐,你今天怎么没穿校服?”或许是林颐的小动作太繁琐,梁静贤注意到她身上的衣裙。
是一件她没见过的连衣裙,简约款衬衫领,搭配着泡泡袖,这种湖蓝色倒是少见,却极衬林颐的肤色,显得小姑娘恬静又斯文。
“……”林颐手上动作一顿,明显被她的问题给问住了。
“就只许寿星收礼?”梁宗怀将擦手的热毛巾递过去,“人小姑娘就干看着啊?”
热腾腾的白汽阻隔着两人的视线。
梁静贤接过毛巾,笑骂一句:“就你嘴贫。”
“好歹唤我声舅舅。”梁宗怀跟自家阿姐讲话就更随性了,“这裙子勉强算是见面礼了。怎么样,眼光还不赖吧?”
梁静贤难得赞同这小子的审美,又怕夸他几句翘起孔雀尾巴,“那你今年又给我准备的什么?”
梁宗怀夹了条热毛巾递给林颐,低声提醒一句:“小心烫。”
空调呼呼制着冷气,林颐接过毛巾那瞬,连耳根子都染上了热气,燥得不行。
“那边。”他下巴指向餐边柜,“保证让你满意。”
梁静贤半信半疑,“阿雅那份也在里头?”
梁宗怀微微前倾,拾起茶杯轻抿一口,没什么情绪地“嗯”了声。
阿雅二字,像是触发了什么关键词,整桌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黎竹笑盈盈地望着梁静贤,抛出的问题实则指向了旁侧的梁宗怀,“话说阿贤生日,阿雅也不回来么?”
“也好些年没见过她了吧?”黎竹旁敲侧击道,“有没有说多久回国啊?我们这群人早等着吃喜酒了。”
这一问,倒是问到了梁静贤的心坎上。
这种话题轮不上林颐插嘴,她埋着头,百无聊赖地玩起了桌布下的珠链。
又听见那位宋叔叔语重心长道:“你们年纪都不小了,也该收收心,早些把事情定下来……”
“正好,你们替我多劝劝他。”梁静贤顺势接下催婚的话题,“省得他嫌我一人啰嗦。”
“你少操心些。”梁宗怀避重就轻地转移话题,“也不至于频频头疼。”
陈志锋见势不对,担心姐弟俩又起争执,也就顺着梁宗怀的话往下:“医生今天如何说的,你又全忘了?阿怀也不小了,他有打算和分寸……”
经过这么一打岔,所有人的注意力,又转到了梁静贤的头疼病上,余下的谈话林颐没怎么听进去了。
只将梁静贤口中的“阿雅”与中控屏的来电显示“Aya”画上了等号。没猜错的话,阿雅多半是梁宗怀的女友了。
听方才长辈们话里的意思,两人应该相恋多年,但碍于异国远距离,至今还未修成正果。
像梁宗怀这样的身高相貌、事业身家,他的女友应该同样优秀吧?
虽然他行事稳妥且周全,但模样瞧着似乎也不大,竟也到要被催婚的年纪了么?
林颐托腮天马行空的胡想着。
不知何时,面前多了碗花胶羊肚菌鸡汤,正是身旁的梁宗怀盛好递来的。
“谢谢。”她错愕的同时道了谢。
梁宗怀没看她,又给自己盛汤,慢条斯理地回答着客人们提出的问题。
林颐望着炖得软烂的花胶,心道,她这是怎么了,何必纠结人家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