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不怕

在战国时期, 是诸子百家的天堂,因为每一种学说都有人认可,每一种学说都有可能被重用,墨家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不但能提出自己的政治主张,还身体力行去执行,说非攻就能帮你守城,守不住就老师弟子一起殉城, 给心灵鸡汤还送勺子,如果不是政治主张太坑, 又哪可能在会消失在历史长河里。

政治一物, 需要天赋, 墨家要求弟子不能穿好的吃好的“短褐之衣,藜藿之羹”, 过上早上能吃晚上不一定能吃的日子,去哪国当官就得施墨家之政,行不通就走,还要交党费,要求之苛刻, 在诸子百家中绝对找不出第二个。

这种日子哪是贵族公子们愿意学的,人家辛苦求学数十年, 可不是冲着为人民服务的。

是以, 墨家大多吸纳社会底层,他们生活本就是那样,自然对“短褐之衣, 藜藿之羹”接受自然,可如此一来,政治上的眼光相比那些从小熏染的贵族子弟,就差得多。

严江和相里云的交谈里,他们出身底层却没有拉拢庶民的意思,而是怀抱对统治着美好的幻想,希望秦国统一就天下无攻,秦墨专心注重认识论,并且开始研究逻辑、几何、光、力在事物中的作用。

这已经是现代科学的雏形,但首先要让墨家子认识到的事情是,事物并不能光看外表,节俭是美德,但强行要别人节俭就是不道德的,天生万物以养人,与其一味地保持贫穷,不如带大家一起脱离贫穷——这一点,恰恰是墨家的强项。

与其成天和城墙弓箭兵戈死磕,你们的目光能不能放开一点,改进犁可以让一人所耕地五倍增加,改进纸可以让文字通传天下,改进铁器生产可利天下,改进棉麻可温庶民,求诸国之君兼爱,为何你们不以兼爱众生,为天下利呢?

相里云听得居然感觉到一丝羞愧,强辩道:“我们何处不以兼爱?犁棉之物,不都是农家擅长么?”

严江微笑道:“兼相爱,交相利,农家亦是众生,你既起了分别心,又如何能说自己兼爱呢?”

相里云皱眉苦思。

严江却说得差不多了,下台离开。

这年头的讲学也是看分量的,他身份且不说,见识也远非诸人能及,大家都在和书上的各种表达死磕的时候,他古今中外各种故事信手拈来,听得学子们十分入迷,一时纷纷挽留。

严江婉拒之后,便准备离开,就在这时,他被张苍堵住。

这位少年看他的目光淡定,仿佛在说先生您居然舍得回来了。

“先生游赵韩可还愉悦?何日再去?”张苍的目光充满了冷漠,“你说走就走如此潇洒,怎么就这么快舍得回来了?”

严江没有半点羞愧,微笑道:“男儿志在四方,再者,若我在,阿苍你如何学以致用,年纪轻轻,便掌管这个偌大的学宫呢?”

听学子们说,他走之后,秦王政直接把学宫的事情扔给了张苍,只是偶尔过问。

张苍恭敬道:“先生既然回秦,那便继续任学宫之主,张苍不敢擅专,这就去向王上请辞。”

严江急忙抓住他:“阿苍莫急,多日不见我甚为想念,近日琢磨出一些吃食,请你先尝,当我赔罪,至于外出之事,你且听我解释……”

这点拿到张苍的死穴,他最不能拒绝知识和美食,而严江偏偏两样都是他见过最优秀的。

于是张苍把人带回去。

严江还指望他整理自己讲给他的各种理论呢,也不尝私,大展身手,做了好些甜品美食。

于是猫头鹰醒来时,就看到自己的仆人在在客房案前悠然地磨浆、割蜜,为旁人洗手羹汤,看他把磨好的杏仁浆过滤,加入骨胶,细心调和,然后递给别人。

在这种一块红糖都是宝物的古早年代,这种美食根本不是人类可以抗拒的。

张苍被杏仁豆腐、红豆沙包等完全征服。

本就只是抱怨一下的张苍感觉赚到了一个世界,这种东西,他要是吃不到怎么办啊?

“所以,您下次什么时候走?”张苍抱着陶碗,眼里充满期盼。

这家伙!严江差点气绝,带着一点恶意地道:“等你学会了高中函数,我就走。”

“我一定努力。”张苍又吃了一口,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猫头鹰也眼睛眯了起来。

张苍最近太闲,一个学宫完全不能体现他的成就,应该把他放在计相里,秋收在即,他既有计利之能,就去过问全国的粮草税赋,免得荒废大好时光。

陛下走进阿江怀里,听两人慢条斯理地聊天,思考着如何可让他放下戒心,也同他如此好好说话。

……

严江隔两日便去讲学,收到了不少赞扬,听讲人数很多,还有无数人想拜他为师。

张苍专门把他的所讲记录下来,也放到了墙上供人拓印,没有意外的话,他就是严氏之学的传人了,而代价呢,代价就是十几片骨皮熬出的胶片,做果冻,放现代超市大约十块钱可以买到。

在外奔波一年,这种劳逸结合的生活也算满足,他本来想去李信家的,但看到对方青肿的脸,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好意思。

严江暂时便居在张苍的家中。

一天,张苍回来,十分兴奋地说起一事。

说秦王非常喜欢他的学说,甚至发出了只要在一起就“死而无憾”的感慨,先生您这是前途无量啊!如今昌平君并不如何得君心,若是有心,你必可为相。

“……”

“先生可是感动?”看着严江呆立当场,张苍矜持地问。

严江呵呵了一声,才冷冷道:“不敢动。”

然后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本能地按上了刀柄。

他淡淡道:“这几日我便在城外歇息,不去你家了。”

张苍一脸问号:“这如何使得,王上必然会招你晋见,在宫外岂非不便?”

严江冷淡道:“你还小,大人的事情不懂。”

咸阳城里多不好跑啊,城外就不一样了。

张苍更茫然了。

……

严江来到城外,找到一处有山溪的田地,开始建房。

这里靠近山岭,就很适合跑路,还能和花花白天相聚。

他招来人手,开挖水池,烧陶水管,搭葡萄架,再让张苍给他找一只建房队伍。

很快,秦王便收到严江的动向。

这是担心寡人强留他?

秦王觉得自己心中有数,只是心中微动,给严江去了一封信。

既然他排斥见面,便见字如面好了。

秦王把自己对国家的一些想法写上,寻求意见。

然而严江只是回信说自己才疏学浅,不堪大用,您找别人吧。

秦王政收到信,沉思了数息,招来赵高询问,之前发给六国,要他们献上最好的乐师,如今他们配合的怎么样了?

赵高回道:“皆已备好,只等王上赏听。”

秦王满意,伏案片刻之后,又去信给严江,说起自己新建立了一个音乐天团,皆是六国而来最顶级的乐师,编钟筑瑟埙笛皆有,可与你一听否?

这是秦国大型交响乐?

严江这下就非常非常心动了,但思考片刻后,还是拒绝,说在城外建房,没时间来。

秦王政沉思数息,召来少府令商谈片刻,再去了一封信。

严江再收到信时,随信过来的还有一支工匠队伍,秦王信中说这是派来为他建府的,希望你早是建完,我们一起约会听音乐。

一支工匠队伍是很正常的,不太正常是这队伍里除了相里云,还有墨家顶层的近半大佬。

严江这下就真的非常感动了,有了这些人,他什么房子建不来啊!

真是想瞌睡送枕头!

他立刻回房,抱着刚刚醒来的猫头嬴,一边画图一边赞叹道:“我真是太爱秦王了,要是他在这里,我都想亲他一口了。”

猫头嬴听着前边十分自得,听到后一句时微微皱眉,扭捏一下后,又显得甚是遗憾,仿佛失去了一片国土。

严江未能发觉,只是通宵达旦,将自己最喜欢的流水别墅设计构架图略做更改,画出来。

流水别墅做为世界最著名的别墅建筑,严江早就把这个图背了下了,想想看如果能在古代有这种房子,那才是死而无憾矣。

见图后,墨家众人一片沉默。

强忍着没把图纸直接摔他脸上,已经是兼爱的极限了,相里墨甚至觉得这人是在刁难他们——那种大露台,根本就不可能建出来!

严江当然知道在没有水泥和没有钢筋的情况下这东西就是个笑话,但是,这些都是墨家啊。

研究下水泥的配方,钢筋的锻打,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正好传授一番力学和数学知识呢。

……

于是一个月后,严江的房子还在图纸上。

而少府秦墨已经把旁边变成一个大工地,开始烧水泥锻钢筋,材料人工全由秦王支付,花钱如流水。

严江一点不急,反正有的是时间,秦王的音乐哪有建房子重要。

他一边撸着花花,一边用新烧的水泥做抗压测试,感觉生活充满了快乐。

做为回报,他在最近和秦王的通信上热情了不少。

不过秦王似乎表现得越来越喜欢他的理论,这是不是想动手了?

严江沉思着,然后做下决定。

“为了房子,只要他不先出手,我就不捅他。”他丢下那块水泥,继续左拥陛下,右抱花花。

但为什么陛下好像有点僵硬?

严江揉着爱鸟,又打开了最近刚刚送来,还未拆的一封信。

“明日,邀请我去临江宫听乐?”

这么没耐心么?

严江微微一笑,打开包袱,找出一堆零碎,最后,手指轻轻抚过毒药、小刀、还有一个装着吹箭的小圆筒,思索片刻,将最后一个东西带上。

然后便回头看到微微发抖的猫头嬴。

“宝贝不怕,不是用来打你的。”严江温柔地亲了它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