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猎物

严江醒来时就看到秦王正在一边洗漱, 侍者将黑色朝服为他一一穿戴,系上冠冕,他身量很高,穿上这套更是显得高了一截,十分有君临天下的气势。

所以,果然是太久没喝了,所以还是有点晕, 被陛下一萌就和秦王睡了一晚么?

太tm尴尬了!

秦王倒是毫无嫌隙,反而语带轻快, 眸光微转:“严卿昨晚可安睡?”

“王榻华美, 岂能不安稳, ”严江飞快地穿上衣服,盘好腰带, 然后随手挽上发髻,拿方巾盘上——秦国的阶级非常明显,普通人只能包块黑布,叫“黔首”,有了爵位后才能按爵位高低带其它头巾或者玉饰, “昨夜唐突,还望王上勿怪。”

秦王微微一笑, 淡然道:“不唐突, 卿自便。”

这数年来,他夜间睡得极沉,不愿身边有外人靠近, 昨是与他同枕,倒是少有地无梦之夜。

他欲所得之事,必能得之,一如往常,并无难度。

区区老虎,能翻出何等风浪,自己这突来的想法到是冲动了,想是被鸟身影响了,以后需注意些才是。

思及此,秦王走得龙行虎步,严江甚至从中看出一丝趾高气扬的意味,有点突兀,又有点熟悉,仿佛一只雄性动物在证明自己的能耐……定然是我想多了。

见秦王走远,他抱着陛下飞快溜回了寝宫,安抚独守空房的花花。

花花见主人,委屈地咕噜着,高大的身躯人立而起,大爪子就抱住了严江,脑袋用力蹭着主人头颅,仿佛想将两者中间的陛下挤扁——严江只好把陛下丢到一边,花费好大心思才安抚下来花花。

两只主子都这么辛苦了,那些左拥右抱猫狗双全的是怎么做到和平共处的,真是让人不解啊。

“先生,”张苍欣喜地从院中走出,拿着纸卷走来,“您要我修编的算术之法我已经整理好了,您来看看。”

正事上来,严江立刻让花花下去,接过卷轴仔细审阅。

这《九章算术》是他布置给张苍的课业,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修好了,第一页介绍了数字代法,加减符号,然后便是算法在各种问题上的应用,张苍编得极为细心,因为有标点符号,此书可说是深入浅出,十分好读,完全可以交给秦王推广。

严江大大表扬了他一番,然后又交给他新课题,让他把更多不能解的数术找出,自己则去整理他想写的文章。

在花费了半月时间后,他终于勉强整理出大纲,可以上台演讲了。

好在如今的讲法并不像这时的文章一样生涩难懂,要反复咀嚼才能明了,而是需要尽量的解释,通俗易懂,会写成古文章那样是因为书简昂贵,能少写一字便要少一字,全是干货,严江暗搓搓地想着等以后书纸便宜到无纸化办公时,文章就能水成大海了。

但既然到了古代,还是要硬着头皮上的。

于是他就上台了。

如今的诸子百家大多围绕的都是一个核心课题“治国”,法家认为要靠法,儒家认为靠德,墨家认为要止战,兵家靠打仗,纵横家靠舌头,道家靠别干事情,农家靠务农……

而他要讲的学说,则是靠“理”,这部“学说”大部分是剽窃了马列主义,当然,只是小小的一部分,认为国家就像人,法家是骨,儒家为肉,兵家是盾牌与武器,提出管中窥豹,只能见到一块斑的想法,各家学说皆有不足之处。

而“理”就是以事实为依据,对国家有用就利之,对民有利便用之,不分百家,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在论文中提出“国耗”一词,意思是国家社会运行成本,如官吏的管理,国库的支出,犯罪的损耗,皆是国耗,其中儒家可以大大降低社会运行成本,法家是社会存在的基础……

但“理”却不止百家,还包括了天地至理,比如顺应天时,天时便是理,水向低处流,这也是理……

“这些无法改变,人尽皆知,何须学习?”有人不解问。

严江便讲,上古之时,无人知晓天时,及千年总结,才有春种秋收,节气日历之属,这便是由“无理”至“有理”,遂人举火,神农种禾,仓颉造字,皆是以无理至有理,方成世间大德,此皆前人总结规律,才有如此煌煌盛世,由此观之,理何人皆知?何人不需学?

“既然如你所说,那你总结出了什么理?”又有人问。

严江于是又讲起社会的基本规律,以强秦为例和楚国为例,分析为何变法秦国可行,楚国夭折,他从守旧势力入手,分析出当时秦弱楚强,秦国贵族势弱,所以改革较易,虽商君身死,但变法依然能过;楚国当时虽强,但因分封贵族过多,山头势力无数,变法自然阻碍重重,中途夭折。不足百年,诸国强弱之势倒转,强秦无敌,然后又分析起如果楚国改革,应该从何入手,如否在小触及利益情况下成功。

比如推恩令,让贵族之地不再由嫡长继承,而是诸子平分,数代之后,大山就会自然崩塌,国君之困便解……又比如摊丁入亩,以地亩而非人口数量收税,自然能从贵族收到更多税收而不伤民,从而国库充足……再比如用青苗法,让青黄不接时借贷给农民,收获时还政府,既加税又利民……

虽然大部分改革理论他都心知是不合时宜瞎扯一通,但听的人不知道啊,瞬间便觉得这位简直是世间少有大才,立时折服。

他讲的深入浅出,充分分析了庶民、贵族、国主三方势力在各自的利益相关,洋洋洒洒一通推论,听着坐下众人十分着迷,然后声称这就是从无数事例中总结规律,看到的“理”。

当时坐下便有一位楚国贵族重金相请,希望他入楚讲学,被他婉拒了。

然后便称过三天后再来讲,想听请便,就离开了。

张苍也听得十分激动,不时问这些变法之术的细节,然后又问及各种理论,他对严江所说金木水火土五行里定还有细分,酒为水却可转为火的原因吸引,立刻就回去认真学习数术——先生说了,数术是一切“理”之基,只要更深一层,才可学到其它“物理”。

严江的学说很快传到秦王耳中,于是两人又开启了月下独对饮模式。

“王上可是听了我所说之法,忧心六国因此而强?”高台楼阁之上,对饮明月,严江微笑着举杯。

“自是不会,”秦王心情似乎很是愉悦,“卿一心助我攻伐六国,寡人应该致谢才是。”

说着,他便举杯一饮。

“哦,此话何解?”严江瞬间来了兴致,秦王难道也能看清里边的坑?

“推恩一令,自是极好,”秦王微微一笑,一一分析道,“可如此一来,世家分化,更易灭除,若是天下安定,未必不是一计良策,可时值乱世,此法一出,人心易乱。”

唯有秦国例外,因为除非战死沙场,军功爵位不能传给后代,所以推恩这法,在秦国反是权贵想要的“麻烦”。

严江瞬间鼓掌,正是如此,推恩令可以把爵位田产往小了分,汉武帝用来消灭了分封诸国,但在乱世嘛,世家一乱,一国便失了稳定,哪个国先用这法,秦王估计要拍手称快,给选这馊主意的发一个一万金的奖赏。

“摊丁入亩,秦国早用此法,只是另收了人头钱,”秦王眉宇间尽是看穿一切的自信,“此举直接伤了六国贵族根基,一用必然大乱,青苗一法虽妙,但借贷之事,须吏法严明,在寡人大秦尚可一试,若至六国之中,不过是权贵多一敛财之术,能绝庶民生计无数。”

严江真惊叹了,这千古一帝的眼光未免太犀利了,但他也只是微笑道:“我所说之计亦无错,只是要看何时行、何时做罢了,天时不等人和,有时这家国众生命数啊,还要看天意成全。”

“正是如此,如今天时人和尽在眼前,还需严卿助我。”秦王说的真真意意。

“王上过奖,臣必尽绵薄之力。”严江答得恳恳切切。

至于什么时机,四目相对之间,两人同时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严江甚至有些喜欢上这种不需要多言,一个眼神就能交流尽意的相处了。

两人一派君臣相得之像,自是落入远处有心人之眼中。

次日一早,严江刚刚出宫给花花买肉,就被人拦住,收到了吕不韦的请柬,送来的是一位叫吕佢的管事,是吕不韦的左右手,带着美女房契,金银礼器,只求严上卿一见。

“这鱼咬勾的好快。”严江惊叹道。

“先生说什么?”张苍困惑地抬起头问。

“没什么,要帮人推翻一座大山。”严江轻轻一笑,这秦王才真的是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学得也太tm快了,把他的学说这么快就活学活用了,就算到了后世,也必然是人中佼佼。

“?”张苍还是一脸茫然。

严江只是微微一笑,让他把肉给花花带回去,然后便随着吕府管事上车,一路飞驰,到了吕府。

刚刚被请入坐席,便见到一位容貌儒雅的老人渡步而来,他气度从容,神色亲切:“久闻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

其实他们不是第一次见了,只是以前相互懒得理对方,都没打过招呼而已。

于是严江又和他相互吹捧一番,算是拉出一点交情,这才进入正题。

吕丞相开门见山地道:“先生之‘理’十分有用,解吕不韦心中小惑,但如今有一大惑不解,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相国严重了,请讲。”严江礼貌道。

“敢问那推恩之法,秦可否行之?”吕不韦沉声道。

啧,胃口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