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独自在工作室里,感到肩膀一直隐隐作痛,心想前天路上那个女青年把他撞得那么利落,应该是存心的吧。他忘不了她用刺耳的声音叫他“白痴”,他又听到自己哀求说“请原谅”,接着应声的是“傻瓜”。又一次他又莫明其妙地请人原谅!为什么总是这种愚蠢的赔不是的反应?这段回忆他摆脱不开,觉得需要跟人说说话。他给玛德兰打电话。她不在巴黎,她的手机关机。他拨夏尔的号码,一听到他的声音,他就道歉:“不要生气。我心情很不好。需要聊聊。”
“来得正好。我心情也不好。但是你,怎么一回事?”
“因为我跟自己生气。我这人为什么碰上什么总觉得是自己错?”
“这不严重。”
“觉得或不觉得自己错。我想问题都在这里。人生是人与人的一种斗争。这谁都知道。但是这种斗争在一个多少说是文明的社会里是怎样进行的呢?人不能够一照面就互掐。不这样做,那就试图把罪过耻辱套在别人头上。能够嫁祸于人的人总是赢家,承认错误的人总是输家。你走在路上,一心在想自己的事。迎面来了一个女孩,仿佛世界是她一个人的,左右不看一眼直往前冲。你们撞上了。接着是弄清真相的时候。谁接下来吼别人,谁接下来道歉?这是一个典型的情境:事实上,两个人都既是撞人者也是被撞者。可是,有一些人立即自发地把自己看成撞人者,从而像是有罪的人。另有一些人立即自发地总是把自己看成被撞者,从而维护自己的权利,准备着指控别人,让他受罚。你,处在这种情境下,你道歉还是指控他?”
“我,肯定是道歉的。”
“啊,我的可怜虫,你因而属于赔不是的这拨人。你想用你的赔不是来息事宁人。”
“当然。”
“你错了。谁道歉谁就是在宣称自己有错。你若宣称自己有错,你就是在鼓励另一人继续侮辱你、揭发你,公开地,直至你去死。这是第一声道歉命中注定的后果。”
“这倒是的。不应该道歉。但是,我宁可世界上大家为什么事都毫无例外地、无用地、过分地道歉,道歉得大家难以应付……”
“你说这话的声音好凄凉啊,”阿兰惊讶地说。
“两小时以来我想的只是我母亲。”
“发生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