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氏颇为激动,她想起身来,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故而一时手忙脚乱,引得戚氏暗暗发笑。
薛芝将裘氏拉着坐下,语气温和清浅:“母亲不必见外,今个儿是除夕,想必景王府的人已经回了。”
接着,她睨了一眼戚氏,视线一转,落在那婆子身上,问:“可回礼了?”
婆子忙不迭点头: “回了,回了。”
戚氏接问:“回的什么?”
婆子满口回道:“回了许多,我记不得了,只记得里边儿有一对儿青釉里朱影白高足杯,还有个......芙蓉琉璃曲腹卧足花口杯。我只记得这两样,里边儿还有一大堆,都是我没能记得住的!”
戚氏倒吸一口凉气:“这......大哥这真是好手笔!他当真以为,这罗家是他一个人的罗家了?把仓库当成他自个儿私库不曾?”
“这是什么话。”裘氏气得不行:“便是回礼,也是以我们大房的名义,用的是我们大房仓库里的私物,如何会在府中的库房里拾捡?”
戚氏阴阳哼了两声,没有接话。
薛芝看在眼里,瞅她这幅模样,又瞧婆母委屈的样子,便道:“二婶婶是觉得我们大房,偷了公家的物件儿来充私?”
她点点头,转头吩咐小蛮:“既是如此,那便报官罢,让官府的人来查,看看我们大房到底偷拿了了公家的物件儿没有,若偷了,便以律法处置,若是没偷,我想,官府的人也会给我们一个公道。”
小蛮应下,转身就要去报官。
戚氏吓得没从椅子上溜下来,她忙伸出手制止:“站住!”
小蛮理也不理。
戚氏咬咬牙,她看向薛芝,从牙缝里蹦出一个一个的字儿来:“则煦媳妇儿,我不过是随意说两口罢了,你怎么还当真了?这芝麻大点儿的事儿,你也要报官,官府的人倘若真来了,那叫什么样子?”
薛芝无辜地眨了眨眼:“啊?官府的人本来就要来,什么叫‘倘若’?”
她对上戚氏喷火的双眼,微微一笑:“世上可没有那么多‘倘若’,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凡事都要凭着良心来。”
戚氏脸色十分僵硬,她点点头:“则煦媳妇儿说得对,是我冲动了,误会了你们。”
她看向裘氏,脸色更是难看:“是我误会了,大嫂莫要放在心上,饶了我这一回,下回再不敢了。”
薛芝咯咯咯的笑着,她靠着椅背,手搭在桌沿,指尖一下一下点在桌上,规律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小蛮,回来。”她将小蛮叫了回来,看着一桌人神色各异,眉眼愉悦。
吃过晚饭后,戚氏提出要守岁,薛芝才懒得守,她与裘氏说过后,便带着罗定妍,施施然离开了。
戚氏盯着她的身影,气得脸上的肉都在抖:“有朝一日,我一定......”
“嫂嫂。”罗定妍胖乎乎的小手被薛芝牵着,她仰头看着薛芝,声音软糯干净:“方才你们在说什么?怎么我一个字也没听懂?”
薛芝看着前边儿,避重就轻道:“有人送礼来了,咱们家得回礼去。”
她低头看着罗定妍圆润饱满的脸颊,笑着捏了捏:“今晚是除夕,可是要守岁的,妍姐儿要守吗?”
罗定妍摇摇头:“我不要。”
薛芝逗她:“为什么不要?是不是因为困得慌?”
粉团子再度摇摇头:“有一次哥哥被祖母打得很厉害,到处都是血,那日是除夕,从那以后,我就再不喜欢除夕了。”
薛芝慢慢敛了笑,少顷,她问:“祖母去哪里了?”
她是听说罗家有位老太太,只是不在府上,好似是在哪处庄子上,连罗定春成亲那日都没有回来。
“我不知道祖母去哪里了。”罗定妍叹了口气,她皱着眉头,小大人般:“我只是希望,祖母千万莫要再回来。”
“祖母不喜欢母亲,不喜欢我,也不喜欢哥哥。”
她说着说着,眼里就包着泪:“她是坏人,妍姐儿不喜欢她。”
薛芝朝后使了个眼色,便有奶娘上前,将罗定妍抱了起来,温声哄着她。
哄着哄着,小姑娘就来了瞌睡,奶娘抱着她离开了。
薛芝接过小蛮递过来的手炉,一脸若有所思。
“奴婢之前还觉得奇怪呢。”小蛮嘟囔:“既然府上没有长辈在了,为何罗家这三房还不分家?等什么呢!如今经这一提,我才想起来还有位老太太。”
不止是她,就连薛芝也以为罗家上边儿没有长辈了。
听罗定妍的话,似乎这位老太太不是个好相与的,曾经还打过罗定春。
不知道,这罗老太太和康老太太比起来,哪个更难对付?
薛芝想着想着便走神了。
澹台雯忽然飘了过来,一双流着血泪的眼空荡荡,没有眼球,骇人却又无端生了两分凄凉。
薛芝看着她,忽然问:“你委屈吗?”
倏忽起风,小蛮背后发凉,她往薛芝身边靠了靠,苦着眉眼问:“奶奶,您跟谁说话呢?您别吓我,今个儿可是除夕夜。”
薛芝转头,见她一副怂样,便笑着伸出手,用力戳了戳她的眉心:“瞧你这出息,一点儿也比不得丹书沉稳。”
小蛮嘟着嘴:“奴婢就这性儿,奶奶不也喜欢得紧?”
薛芝笑:“我何时说过喜欢?”
“奶奶不说,就不代表奶奶不喜欢。”
“弯弯。”罗定春站在回廊深处,他穿着一件斗青暗纹印图鹤氅,眉目深邃清浅和润,他望着薛芝的目光中,带着丝丝缱绻和连绵的爱意。
薛芝丝毫没有察觉,她走近后将手炉拿给小蛮,又将手塞进他的一双大手中,抱怨道:“吃得太久了,一点意思没有。”
罗家和她同辈的娘子,都怕她怕得话都说不利索。薛芝想了想,应当是康敏恶名在外,把这些如花儿一样的娘子吓着了,可不关她薛芝的事儿。
罗定春将她的一双纤纤玉手裹在掌心,笑着说道:“就今晚一起吃,明日中午和晚上我们都去母亲的院儿里,不与她们一起了。”
他侧目看她:“她们欺负了你不曾?”
薛芝得意地扬了扬脑袋:“她们敢欺负我?怕是不能够。”
罗定春爱极了她的这副模样,一手将她的手揽住,一手搂过她的肩头:“只是你要小心,二婶婶向来强势霸道,你几次三番下她的面儿,想必她不会善罢甘休。”
薛芝哼了一声:“她只管来,看谁斗得过谁!”
二人一路说笑着回了院子。
待盥洗毕,薛芝坐下,饮下两口热茶,五脏六腑都暖和了起来,她转头问:“你今日是去查什么案子?”
罗定春扣上衣领的扣子,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拿过长钳,拨了拨炭火:“长鸣巷的一个寡妇死了,死前被人割了喉管。”
他犹豫片刻,见薛芝一脸认真,便继续说道:“被人生生剖了腹,取走了腹中的胎儿。”
薛芝惊讶:“胎儿?寡妇竟与旁人暗结珠胎?她好大的胆子,就不怕那些风言风语将她逼死?”
“如今她死了,她的事是不是被众人说道?”
罗定春凝眉,摇摇头:“最让人说道的,却不是她怀孕一事,而是澹台雯。”
薛芝眉心一跳,她环视一圈,屋内静悄悄,没有鬼魂。
“澹台雯是谁?她怎么了?”她问。
罗定春解释了一下澹台雯的事。
“自她死后,长鸣巷便时常有命案发生,早先长鸣巷还是住满了人,如今死的死,搬的搬,已然没有几户了,巷子里到处都是空房,将价格降到最低,也没有人买。”
罗定春抬手揉了揉眉心:“那些死了的人,都是和她有过过节的。”
薛芝:“所以你疑心是澹台雯在暗中报复吗?”
“她已经死了。”罗定春道:“所以此事一定是有人在暗中操控。”
“你有怀疑的人没有?”
“尚无头绪。”罗定春视线落在某处:“我与大理寺卿查了许久,也毫无头绪,只觉事情诡诞荒谬。”
薛芝沉吟片刻,道:“有没有可能,是朝中有权有势的人所为?”
罗定春:“为了什么?”
薛芝哑然。
屋内静悄悄的,偶有炭火“嘭呲嘭呲”的声音响起。
薛芝陷入沉思。
澹台雯死后,曾经与她有过过节的人也都以惨不忍睹的方式死去,那就说明,这些和她有过过节的人,与幕后之人也有过节。
至于这个幕后之人......
“别想了。”罗定春抬手抚过她的眉心,试图抚平她眉间的褶皱。
薛芝拨开他的手,一双眼亮晶晶的:“那个寒门学子呢?”
罗定春道:“寒门学子名唤‘邱树声’,他落榜后无心科举,便支起了个摊子做生意,如今已搬离了长鸣巷,娶了妻。”
“之前官府查过,的确是澹台雯给邱树声下了药,想要生米煮成熟饭,澹台雯之死、后边儿与她有过节的人的死,皆与邱树声无关。”
薛芝嘟嘴:“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真相会是什么呢?”
她想了想再问:“澹台家如今如何了?”
“澹台雯的母亲故去后,父亲备受打击,一蹶不振,她有个妹妹,听说如今还在勉强支撑着澹台家的生意。”
薛芝撇撇嘴:“她妹妹多大了?”
“如今也才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