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变得凝滞。
薛芝与闯进来的罗定春面面相觑。
她问:“你怎么来了?”
罗定春看了看一旁的薛呈,眸色一深。
她借尸还魂后,不相信他,竟然会去相信她甚少谋面的叔父。
“是我失礼了。”罗定春朝薛呈作揖,他看了一眼薛芝,转头离开了雅间。
薛芝觉得有些奇怪,方才她竟然从罗定春眼中看到了委屈二字。
他也会觉得委屈吗?为什么委屈?
她叫住人,说道:“既然你来了,就在外边儿先等我一会儿吧。”
罗定春扭头看她,嗯了一声。小蛮关上门,薛芝坐了下来。
“你跟你夫婿如何?”薛呈问。
薛芝道:“还行吧。”
她想了想,又慢吞吞道:“我成亲那日,父亲母亲也是来了的吧?”
薛呈颔首:“自然。”
他看着女子,思忖片刻问:“对于你的死,你想怎么做?”
薛芝扶额:“还没想好,我感觉头上笼罩着太多疑云了,我都不知道从何下手。我的死,康敏的死,还有......”
“还有岑满的死。”
薛芝坐直了身子,她看向薛呈,将岑满一事告诉了他。
末了,她问:“她到底是怎么了?为何我感觉她意识貌似不太清醒的样子?”
薛呈:“兴许......她在死之前,就已经疯了。”
薛芝愕然:“什么?”
“你不是说,自你有了阴阳眼后,就有人驱使鬼在暗中针对你?”薛呈提起茶壶,给她斟了一杯热茶:“尚且不说幕后之人是谁,只说他如今在养鬼,若他下定决心让你死,恐怕会驱使更厉害的鬼来对付你。”
“他也一定能看见鬼。”
“他兴许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
“你在明,他在暗。”薛呈摇摇头:“你没有办法,当下最为要紧的,你急需增强体魄,更好的驾驭坠风铃。”
“你别瞧坠风铃只是个铃铛,好似作用不大。若是你能彻彻底底的驾驭它,它的威力,不容小觑。”
“等你驾驭了坠风铃后,我会再给你一些别的法器。”
“你的夫婿还在外边儿等着,我先和你说鬼的弱点,再教你咒语。”
“......”
薛芝出来时,看见罗定春负手立在窗前,身姿挺拔如松,清隽温和。
她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脆生生道:“你等久了吧?怎么站在这儿?”
罗定春回头看她,神色淡淡:“妥当了?”
薛芝点头。
“那走吧。”
罗定春说完,便提步离开。
薛芝跟在他身后,觉得他有些奇怪。
“奶奶。”小蛮凑近她,愁眉苦脸道:“你真的什么没有察觉吗?大爷生气了。”
薛芝不理解:“他生气了?为什么生气?我哪里惹到他了?”
她并没有压低声音,走在前边儿的罗定春站住脚,回头看她。
薛芝也停了脚步,一脸茫然地望着他。
罗定春低低叹了口气,他认命般往回走了两步,牵起薛芝的手往外走:“还想去哪里?”
薛芝乖乖被他牵着,想了想说道:“罗定春,我想习武。”
罗定春伸手搂过她的肩:“为什么想要习武?”
“习武好啊。”她乖顺的被他搂在怀中,嘴里的话接连往外蹦:“习武能增强体魄,能强身健体,这样,我以后也会少生些病。”
罗定春垂眸看着她的眉眼,目光又落在她颊边的酒靥上,存心逗她:“郡主不是会武吗?”
薛芝一愣,旋即讪笑一声:“都是些花拳绣腿......中看不中用,况且,我许久没有活动筋骨了,身法都生疏了。”
她抬起眉眼来,嘟起嘴看他,声音又绵又甜:“你就教教我吧?好不好?”
罗定春一阵恍惚,他以前只见过她和薛母撒娇,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被他搂在怀中,温言软语朝他撒娇。
他低头在她唇瓣上亲了一口,又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都依你。”
“什么时候开始?还有两日过年,不然过了年再开始?”
薛芝言之凿凿:“不行!”
“今天就开始。”
她脱离他的怀抱,牵着他的手,蹦蹦跳跳下楼梯:“今天开始,然后明日一早去城郊上香。”
罗定春跟在她身后,一面笑,一面注意她脚下,生怕她磕着绊着。
“明日去上香?若是今日开始,想必明日起来后浑身酸痛难当,弯弯明日当真起得来?”
薛芝哼了一声:“你可别小瞧我。”
他笑着捏了捏她的指尖:“不敢。”
不多时,罗定春带着薛芝去了一处练武场。
薛芝有些好奇:“这里是哪里?”
“是我自己平日里训练的地方。”罗定春侧目看她,说道:“这里离府宅不远,我常来此处。”
薛芝点点头,看了一圈儿后,问:“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呀?”
罗定春摸了摸她的发顶,笑道:“换衣裳。”
薛芝穿着一件青绿交领斜襟窄袖上衣,下边儿是一件玄色棉绔。脚上蹬着一双玄青缎面青底小朝靴。
她紧了紧护腕,转头看着罗定春:“然后呢?”
“先围着这校场跑三圈。”罗定春本想说五圈来着,可怜她身娇体弱,到底没说出口。
可即便这样,薛芝也咂舌:“三圈?”
她看着这么大的一个校场,惊疑不定:“这都有一亩多地了。”
罗定春有些惊讶:“你......”
他本以为薛芝不了解这些,却没想到她还知道一亩地多大。
“别担心。”他温声安慰她:“我陪你一起。”
薛芝看着眼前的校场,又想起她现在面临的处境,咬咬牙:“跑就跑,三圈而已,有什么大不了!”
傍晚,罗府。
薛芝摊在软塌上,双目无神。
小蛮跪在她腿边替她按着腿:“奶奶感觉怎么样?”
“没感觉。”薛芝只觉腿软,别的没什么感觉。
罗定春进了屋来,他穿着一件暗纹青袍,冲小蛮摆摆手,小蛮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腿上的力道变得刚中有柔,薛芝嘤咛一声,她闭上眼,手背搭在额上:“明日还得跑。”
“啧。”她捏了捏鼻根,幽幽叹了口气:“罗定春是文臣吧?我怎么看他三圈儿跑下来喘都不带喘的。”
“若我喘,弯弯该警惕了。”男人声音带笑。
薛芝放下手臂,睁开眼,微微起身来,看见是他,又倒了下来,嘟囔道:“警惕什么?你跑几步就喘,我该高兴才是,免得又折腾我。”
罗定春挑眉,手下力道重了两分:“折腾?难道弯弯觉得不舒服?”
薛芝被他按得疼了,抬脚踢向他心口:“少与我说这些荤话。”
“是。”罗定春低着头,笑着替她揉了揉脚腕,语气一再温和:“明日起身来身上定会酸痛难当,明日真要去上香?”
薛芝再度闭上眼,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去哪座寺?你预备几时起?”
“明日若是下雨,就不去高处了,城外有好几座寺香火都很是不错,可以去看看。”
“方才晚饭吃好了不曾?我见你没吃多少就放筷了。”
“......”
屋子里是男子温和清浅的声音,伴着暖烘烘的地龙和清甜的香薰,薛芝入了梦。
按了不知多久,罗定春起身来,他看着睡过去的薛芝,嘴角弯了弯,上前将她抱起走到床榻边,再慢慢将她放下,动作轻柔小心翼翼。
女子面容红润,睡容乖巧恬静,不似平日里那样炮仗霸道脾性。罗定春伸出手,轻轻拂过她的面容,指尖在她唇瓣附近流连,他眼底是缱绻温柔至死的深情。
“芝芝......”
三年前得知她的死讯时,他正叮嘱媒人上门提亲要事,旁边大雁雪白干净,彼时,他如五雷轰顶一般,只觉浑身上下冰冷刺骨,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看着神色复杂的媒人,他沉默了许久,才摆摆手:“罢了,散了吧。”
如今,她借尸还魂在康敏身上,他十分欢喜,如重获至宝之物,心爱得不得了。
他知道,她身上有很多秘密,她不想让他知道。
没关系,都依她。
只要她是薛芝就好。
明日就是除夕了。
薛芝穿着一件朱红的立领长袄,上边儿绣着海棠花。她髻上满是珠宝钗环,明眸皓齿,娇艳如花。
“腿好酸啊。”她坐在软塌上,嘟着嘴捶着小腿,一个人在那儿絮絮叨叨:“罗定春为什么不这样?偏我一个人哪里都酸痛得很,今日还得去上香呢,若寺庙在山上,我该如何上山?”
小蛮凑了过来,蹲在她身边替她捏着腿:“奶奶可好些了?昨晚奴婢瞧着大爷给您捏了按了许久呢。”
薛芝靠着软枕,手指抵着脑袋:“捏了许久还不是又酸又痛。”
她四处看了看,问:“罗定春哪里去了?怎么一大早就不见他人?”
小蛮:“大爷去安排出门上香的事宜了。”
薛芝冷笑,阴阳道:“好啊他,如今他去哪里,我都不知道行踪,还得靠你们来告诉我,哼,他真是厉害。”
小蛮一时无言,半晌,她才讷讷开口:“奶奶,大爷出院儿时,您还睡着呢,他也没办法给您报备行踪。”
薛芝沉默。
她好像记得是有这么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