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青枝姐,鱼杀好了,给。”

“多谢。”

宋青枝接过杀好的鲤鱼,认真清洗干净,然后将鱼头和鱼尾切下来,让杨继慈等会儿红烧了给大家加菜。

鱼身也不用刮鳞,只沿着脊骨剖开,小心去掉脊骨,然后切成均匀的鱼块,用盐抹匀,加姜片和料酒腌制去腥。

杨继慈在旁边切笋,一边切一边同她说话:“老孙家的鲤鱼也不知道怎么养的,一点土腥味都没有,很多客人都挺喜欢吃的。”

宋青枝闻言嘁了声,“人家怎么会告诉你,那可是人家挣钱秘籍,不过他家花鲢没有老杨叔家的养得好。”

“各家有各家的本事嘛。”杨继慈笑笑,又问她,“一会儿那道油煎笋,你做我做?”

宋青枝低头将腌好的鱼块放进煮开的稀黄酱汤里,“看情况,我做也行,你歇会儿。”

说着用汤勺推了一下锅里的鱼块,然后转身从桌底下搬上来一摞白瓷深碗,在台面上整齐摆开。

“1,2,3……咦,怎么是11个碗,今晚就十桌啊?”林月数了一下,问道。

宋青枝用调羹舀了点汤汁,试了试咸淡,回头笑话她:“傻子,多出的一碗当然我们自己吃啊!”

好东西不能自己吃,那她这么辛苦学做菜是为什么?

林月听了挠挠头,傻乎乎地笑了两声。

鱼煮熟了,宋青枝将它们捞出来,用不锈钢调羹小心地将鱼鳞刮下来,将鱼块放进每个深碗里,数量都不多,到底是凉菜,每人能吃一两筷就行了。

接着将刮下来的鱼鳞又倒回汤汁里,然后又撒入一把荆芥,开小火继续煮到汤汁变沸微稠。

煮好之后将汤汁滤出,挨个倒进碗里,等晾凉后放进冰箱冷藏,鱼鳞煮出来的胶质,会让冷藏后的鱼冻更加好看。

下午四点多,消化科谈话室里,针对谌嘉树的35床患者的讨论,已经持续了一个小时。

提出了很多种可能,但最终在寻找证据时,都会发现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并且患者目前病情比较重,无法接受更多检查,连加以验证的机会都没有。

最后只剩下放射科梁主任提出的“腹腔弥漫性Castleman病”和病理科黄主任提出的“硬化性肠系膜炎”两种可能。

“休息一下,脑壳疼。”刘院士忽然间说了句,将鼻梁上的老花镜摘下来,伸手捂着脸。

大家笑了声,然后纷纷道:“休息休息,喝点水。”

休息间隙,还是有人在讨论病情,或者是跟刘院士说说话,难得见到大佬,肯定要搭话,哪怕是夸夸人家学生呢。

放射科的梁主任跟谌嘉树要走几张片子,暂时离开回科室和其他医生一起讨论。

刘院士已经七十岁了,是消化科权威,带的学生没有一个不是业内佼佼者,但为人低调谦逊,听到别人夸自己的弟子,便摆摆手,“他们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罢了,还需要多学习。”

说着又看一眼正在专心听赵一刀分析病情的谌嘉树,抬抬下巴,“你看小谌,还这么年轻,不也能管这么复杂的病人了?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谌嘉树听见,忙回头应了句:“我也是站在周教授的肩膀上。”

这话说的,既没谦虚自己很一般,又夸了自己老师,倒把大家都听得笑起来。

这时门又开了,放射科的梁主任走进来,谌嘉树注意看着他的神色,觉得他紧皱的眉头像是松开了不少。

可能是跟放射科同事的会诊有了统一意见?

想到这个可能,谌嘉树心里忍不住一喜。

果然讨论再次开始之后,梁主任第一个发言:“从患者前后几次的腹部CT检查来看,病灶是逐渐增大的,强化程度很高,形状不规则,界限也不清晰,就好像一张大棉被一样,弥漫浸润,强化明显,但是腹膜后的纤维化只有在急性期的时候才强化明显,不支持腹膜后纤维化的诊断,这种表现不像是典型的Castleman病。但是我们对硬化性肠系膜炎的诊断经验不多,所以经过讨论,我们科的大多数人都觉得,不能排除来源于淋巴组织的慢性炎性病变的可能。”

谌嘉树一边听,一边在纸上写着关键词。

血液科主任这时也接着道:“患者贫血可能跟他进食差、铁摄入不足有关。这个患者的病变主要累及腹腔多个脏器,症状和手术病理都不支持Castleman病,我的建议就是补铁,要是可以的话外科造瘘咯,改善一下进食情况,能取到淋巴结病理更好。”

坐在谌嘉树对面的赵一刀闻言眉头一挑,嗯了声,“他的门脉被病变包裹,手术切除不干净的,倒是可以做胃造瘘或者空肠造瘘,到时候顺便取淋巴结病理。要是病变是良性,不能进食这个问题,食管—空肠吻合术可以缓解。”

病理科的黄主任坚持认为是硬化性肠系膜炎,因为,“之前你们不是把他在外院的手术病理蜡块送我们科吗,质量不是很好,切片什么的都不太顺利,能看到的就是有大量的纤维组织增生和玻璃样变,还有大量的浆细胞和淋巴细胞浸润、淋巴滤泡生成,这些都很符合硬化性肠系膜炎的表现。”

顿了顿,黄主任又说了句:“还有,特发性纤维化也有可能引起肠系膜纤维化。”

黄主任说得掷地有声,对自己的诊断十分有信心,而目前来看,的确是这个解释最能说得通。

于是大家讨论了一下,都表示接受这个诊断,接下来就是讨论治疗方案。

刘院士叩着桌面道:“这个病我们见得不是很多,但是文献报道用肾上腺皮质激素、免疫抑制剂和他莫西芬可以缓解症状,小谌,你再确认一下。”

谌嘉树点头应了声好。

多科会诊的讨论到这里,已经可以结束,大家都松了口气,不再正襟危坐,说几句题外话就散了。

谌嘉树还要收拾东西,听见陆主任邀请刘院士他们晚上一起吃饭,还说平时难得有空,择日不如撞日,叫上周教授一起,大家好好聊聊。

彼时下午五点左右光景,宋青枝忙完手里的活,站在院子的鱼池旁边,无聊地打量门边的花盆。

阳光越过院墙,温柔地洒在地上,在楼房墙面上落下模糊的光影,风夹杂着余温,吹过盆栽的月季花枝,也吹过水面。

这里连空气都是安宁的,很容易让人想到岁月静好这个词。

她回头,看见老太太出来,忍不住说了句:“咱们家不做下午茶生意真是太亏了,就冲这氛围,不知吸引多少客人,回头来个网红拍照往网上一发,我们就火了!”

杨老太太端着茶缸,喝了口茶水,然后哼地冷笑一声,“下午茶?晚上的就够你忙了,还下午茶,不得累死啊?”

“要火还不简单,你自己拍一个不就得了,不是全网千万粉丝么?”后面跟着出来的杨继慈也接话道。

宋青枝被他们接连噎了两句,撇撇嘴,又笑起来。

六点一过,饭点就到了,厨房已经结束悠闲的休息,陈姐出来点亮屋檐下的“五谷丰登”和“万事胜意”灯笼,大家各就各位,开门迎客。

宋青枝从冰箱取出一碗带冻姜醋鱼看了眼,发现已经冻好,便满意地笑笑。

然后找来工具,沿着碗边轻轻划了一周,往青瓷盘里一扣,就整个脱模,然后再淋上姜醋汁,“喏,等下就这样操作。”

这是多出来的那一碗,宋青枝拿筷子夹了点鱼肉,放进嘴里尝了尝,点点头,招呼道:“大家都试试。”

张莹莹早就看着那晶莹的鱼冻在流口水了,从宋青枝拿筷子的那一刻起她就跃跃欲试,闻言立刻伸出筷子夹了一块,嗷呜一下放进嘴里。

宋青枝都没来得及叫她慢点。

“好吃!”她嘴巴蠕动了几下,将鱼刺吐出来,又咂咂嘴,回味了一下,如实地向宋青枝描述自己的感受,“首先,鱼不腥,没有鲤鱼常有的那种土腥味,肉质甘肥鲜嫩。其次,咸淡刚好,因为加了荆芥,有种……嗯,香味,很清爽,有点像薄荷和柠檬加在一起,还有种中药的感觉,要是用新鲜的荆芥,可能那种凉爽的感觉会更明显。”

宋青枝认真地点点头,“明天某宝看一下。”

“来得及的话,我们这周拍这个选题?”张莹莹咬着筷子问道。

宋青枝摇摇头,“来不及,这周还是先拍烤鸭,邓滨把烤炉支起来没?”

“弄好了,明天我们就能用。”张莹莹应了句,又突发奇想,“做烤鸭会不会吓到蹲蹲?”

宋青枝:“……”又不是拿它当原材料,有什么可怕的:)

晚上七点左右,有一行人陆续走进状元巷,两边的砖墙阻隔了外界的喧嚣,只有不知哪家在放的戏曲声隐约传来。

灯影婆娑,空气静谧。

走在前面带路的谌嘉树听见刘院士说了句:“这里环境蛮好,我怎么不知道这里有饭店?”

谌嘉树应道:“这家私房菜据说每天只招待十桌客人,也没有宣传过,所以知道的人不多,我也是在点评网上找到的,评价都不错。”

说着话,就走到一扇门前,台阶上竖着灯牌,写着“杨家私房菜”字样,屋檐下的灯笼散发着暖黄的光。

周围挺安静的,看起来更像民居,可是推开门,便有饭菜的香味漂浮在空气里。

“哟,烤鸭。”刘院士登时笑起来,“这地方找得好,我好久没吃了,哎哟,谁能理解三高病人多痛苦哟。”

“那您一会儿也不能多吃。”周教授笑着说了句。

刚走到鱼池前面,就见穿着唐装的服务员大姐迎上来,“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谌嘉树应道:“有的,我姓谌。”

陈姐闻言立刻将他们迎进去,“谌先生,我们为您和客人预留了二楼的包厢,几位这边请。”

这一行统共十二位客人,动用了杨家菜最大的一个包厢。

上了二楼,刚落座就有人送上来热茶,茶有两种,一种是普洱,另一种是八宝茶。

紧接着便是十碟前菜,服务员一边上菜一边唱名:“这是卤牛肉……这是带冻姜醋鱼。”

刘院士看着最后这碟姜醋鱼,听见名字,觉得有点惊讶,“这是带冻姜醋鱼,现在很多餐馆恐怕都不知道这道菜吧?”

服务员笑应道:“这是我们老板娘做的,用的鲤鱼没有丁点儿土腥味,老先生您一会儿可以多尝尝。”

刘院士眉头一动,这桌年纪最大就是他,也不用客气,举起筷子就夹过一块鱼肉,抿了抿味道,然后点点头。

笑着问服务员:“我能不能见见你们老板娘?”

服务员笑着应了,很快就退出包厢。

对于客人要见自己这件事,宋青枝没有觉得很意外,但有点好奇,于是摘下围裙,洗净手,又拢拢头发,这才转身上楼。

刚推门进去,就听见一声小小的惊呼:“……是你?”

她一愣,忙循声看去,也笑了起来,“晚上好呀,谌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