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教堂后新人送到新房。
晚上的时候又摆酒席,王佩琪和精卫警察都穿身中国传统的婚装。
又当众跪拜父母敬茶。
精卫警察的父亲自从见到外人时就完全变了副模样,态度从容,言谈举止挥洒自如。完全成了中心人物,被本市的官员众星捧月的环绕中央。
接过新人敬茶时他仍旧有一丝触动,却恢复的很快,也按耐住了感情的爆发。精卫警察的母亲却热泪盈眶,泪流不止。
酒席结束后他们就要走,被王佩琪极力劝了留下小住。精卫警察也没有反对。
下午看新房时他们就有些意外,知道王佩琪的职业后都很高兴的连连说好。
陈依和林青回到家里都累的躺下就不想起来,林青直说站的脚痛。
听陈依追问精卫警察与其父母关系恶劣的事情时就笑。
“那天你问他时不是黑脸说不提吗?当时他心里想过些,也不多。所以呀,我不知道多少。等你师父渡完蜜月回来肯定会告诉你。”
王佩琪法国之旅的蜜月归来,已经是整一个月后了。
回来的第二天就带来些买给陈依和林青的礼物。果然就说了精卫警察与其父母的事情。
“……他不是不知孝道,只是人太固执了。爸妈都是老党员,过去为人正直清白。后来因为妈妈的一场病需要更换器官,必须到国外做手术。费用高昂,根本负担不起。爸爸受了一段时日的煎熬终于还是决定以权谋私。他这人呢,本来从小很敬重父母,因为这件事情受到沉重打击。当时为不影响他学业,爸妈没有把此事告诉他,只说出国考察。他发现家里的经济越来越不对劲,偷偷观察,发现爸爸的受贿事实,一怒之下离家住校。爸妈几次到学校找他谈话都被他骂走,毕业分配到S市后就再没有回过家里。一直无法原谅父母背叛法律,背叛清白的事情……”
王佩琪说起时表情很无奈。“最近也曾劝过,他本来不知道原因。那天父母住下后我去问了,然后问他‘如果有一天,我得了重病,只有你以权谋私才能救我的性命时,你怎么办?’。他当时为难了很久,‘最后说宁可陪我一起死,也绝不知法犯法’!”
陈依听着不知道说什么好,敬佩有之,怀疑有之,感叹有之。
“虽然还是不肯原谅,但他知道原委后对爸妈的态度也稍稍好转。却仍旧责怪他们后来没有主动自首,一错再错以致深陷泥潭不能自拔。”王佩琪说罢叹道“一时半刻让他彻底原谅也不可能,等吧!爸爸也说这种事情急不来,总有一天他会理解作为丈夫,作为父亲在面对那种绝境的无奈。事后没有自首不仅仅因为逃避责任,作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怎么舍得就那样撒手离开妻儿进大牢渡过余生?”
陈依自问没有这种勇气,也自觉面对那种处境根本不会迟疑。因为他早已经不相信纯粹正义这种东西。
“师父也不必太担心。无仇不成父子,但父子毕竟是父子。虽说我不理解师公的感受,但也算有几分亲身经历。那时候在看守所不由自主的想过许多,也想起我父亲,虽然他讨厌,但是不可否认他为家庭付出过很多努力,承受了很多压力,非常不容易。讨厌他是种事实,但不影响该尽的孝道。我想师公有一天也会想通这些,讨厌和不认同是一回事,但尽孝是另一回事。我仍旧不喜欢听我父亲啰嗦,但能尽孝心的时候仍然尽。”
王佩琪听着怔怔半响,忽笑道“徒弟这话有意思。把事情分开想就解决了。”
“我是这么觉得。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这种念头本来就不好,因为讨厌全盘否决一切。过去我因为讨厌父亲啰嗦,一刻也不愿意呆他身边。后来想通了,他啰嗦时我仍旧不理会。但他有时候心血来潮看到什么认为有趣的节目想跟我说说时,我也愿意陪着看一会说两句,他话题扯远开始啰嗦时再走开。其实这种变化他也知道,虽然也说我们讨厌他,但也知道对他存有孝心,知道只是受不了他啰嗦。”
“嗯,回头我就这么劝劝他。其实真的可以嘛,他受不了爸妈以权谋私的事情,但逢年过节去个电话问候声,每年抽空回去探望几次又有什么不可以?爸妈的希望本也是如此,孩子大了肯定会离开父母身边,当父母无非希望子女惦记着,没把自己忘记而已。”
王佩琪说罢就仿佛有些迫不及待,看了眼钟表道“徒弟啊,我老公快下班了,师父改天再找你聊天。”
陈依忙起身相送,又忍不住笑道“结婚的人是不一样。”
王佩琪也不害羞,反而理所当然的道“才过新婚蜜月嘛,当然如胶如漆。”说罢还扬手轻敲陈依一记,便挎着提包下楼去了,头也不回的扬手道“徒弟别送了!”
新婚的王佩琪似乎很幸福,陈依由衷替师父感到高兴。虽说对精卫警察的看法比较复杂,但所谓是否般配这种问题外人其实只有议论权,感受在局中人心里。也就不致让陈依觉得纠结。真说谁配得起他师父,或许是前总门主,然而那种结合对王佩琪而言是幸福否?幸福的话当年又何必沉溺烟酒。
王佩琪虽然没有戒烟,但已经抽的很少,酗酒早没有了。这些改变不得不说是因为幸福赐予的动力。
这次见面后过了没几天,突然有一天精卫警察给陈依打电话,说路过他住处附近,想请他吃烧烤。精卫警察绝对不像个出身不凡的大家之子,油迹斑斑的小饭馆他进,路边摊他吃,奢侈品从没有,私家车没有,房子是单位分配的福利房。
那天婚礼之前,陈依从没有认为精卫警察会有不寻常的出身。
他请陈依在路边吃过几次烧烤,他本身有这爱好,看陈依喜欢就觉得志同道合。
林青当天陪遥遥出去逛街,晚上在外面吃饭。陈依一个人下楼见了精卫警察,两个人一人一瓶冻啤酒。精卫警察从不用杯子,瓶口擦擦就那么拿了喝。通常是两瓶。今天他开了三瓶陈依就知道他有心事。
他们两个都是能吃的人,羊肉串四十块的,脆骨六十块的,生蚝四十个,豆腐蔬菜数量不等的随机叫。消灭了一半时精卫警察已经喝完三瓶半啤酒,还没说话。
“师父今晚加班?”
“几个女同事出去逛街了。”精卫警察说完又只吃,不说话。
一直把东西全扫荡完了,他咂咂嘴巴,问陈依道“再来点?”
“只管叫。”
片刻就又送来二十个生蚝,四十串脆骨,四份茄子。
精卫警察开了第五瓶啤酒,给陈依开了第二瓶。
终于肯说话了。
“你师父说了我父母的事情吧?”
陈依没立即回答,装作喝酒无暇说话。精卫警察的主旨果然也不是这个问题,自管继续道“局里要给我升职。我知道是因为父母在背后打点,不想干。可是你师父很反对。倒也没吵架,不过有些意见不合。我不想靠他们,尤其是今时今日这样的他们。但你师父说我想实现理想就应该在可能的情况下攀高,为人子因父母之便利而节节攀升理所当然。她的原话。”
“社会上的事情我不懂。毕竟我还在读书一无经历二无见识。但我觉得师父的话不无道理。师公一身正气,自己行得正何怕升职?何怕因为任何理由升职?世道如此,师公强求以公正的途径提升并不现实吧?与其让庸碌之辈往上爬还不如师公爬上去,居高位才能管束他人,影响他人。带得几个正气凛然的警察是几个。”
精卫警察心不在焉的点头道“你师父也这么说。不过一旦我接受了。将来还有什么脸面在老头子面前谈论正直二字!”
“师公钻牛角尖了吧。”
“我钻牛角尖?”精卫警察反应大为激烈。
“是啊。行得正怕什么无颜谈正直。升职之请非你所求,是师公父亲作为父亲不得不为儿子考虑和给予的帮助。不错,师公的父亲想必会在心里暗想,如果不是他帮忙师公一辈子别想出头。但是这不重要。师公行得正,仍然可以面无愧色的挺胸相对说一句‘你对得起所在职位所做的一切事情,无愧于良心,无愧于法律,无愧于值守。’再说了,师公追求正义面对的是民众,负责的对象是社会,而不是某一个人,是否抬得起头的衡量标准也不是斗气似的父子之争,而是社会。”
精卫警察闻言半响没有作声。
吃了阵东西,喝了会酒,突然道“你说的有道理。”
陈依暗想当然有道理,什么事情都能有道理,贪污受贿者都能有道理,跟更何况是追求正义?世上最不怕的就是找道理,正过来说是道理,反过来说还是道理。最重要的是道理,最不重要的也是道理。
不过以陈依的观察精卫警察今天来为的不会是这件事。这番话题只是引子,以消除他忧虑和疑虑的引子。让他理所当然以为此事说完面前师公就心事尽去的烟雾弹。某些时候套问需要的信息最好的办法就是装作心事重重,再装作被对方成功劝解。然后在随意闲谈中听对方在毫无防备状态下透露所需的信息。这不等于带着敌意,不过是种手段。